想起郁清棠,程湛兮神游天外的魂魄回歸身體,拍了拍自己笑得酸疼的臉,強(qiáng)迫自己集中精力觀察照片。
程湛兮閉上眼睛,再睜開,目光清明,在空白畫布上落下第一筆。
一個樓道距離的2101,郁清棠坐在床頭,手里捧著一張照片。
是程湛兮今天拍的組圖里的一張,她脫了大衣,里面是一件墨綠色的毛衣,長卷發(fā)披在身后,露出清晰優(yōu)雅的脖頸線條,有種格外溫柔的氣質(zhì)。
郁清棠虔誠閉上眼睛,唇瓣小心翼翼地湊近照片里的程湛兮。在離照片還有幾公分的時候,郁清棠停下了動作,睜開眼睛,她從紙巾盒里抽出一張紙,擦了擦過了塑封的照片表面,對著燈光看不出一點(diǎn)灰塵才罷休。
照片夾進(jìn)床頭厚厚的專業(yè)書里,郁清棠上網(wǎng)千挑萬選了一個漂亮精致的相框,收件地址填了老城區(qū)的外公外婆家。
隔著一本書,她將這張照片珍惜地抱進(jìn)了懷里。
……
月上中天,萬籟俱寂。
程湛兮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提神,繼續(xù)提筆畫畫。
郁清棠半夜驚醒,心臟狂跳,打開臺燈,翻開床頭的書本,找到里面的照片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重新入睡。
……
周二,期末考前一天。
溫知寒上完本學(xué)期最后一節(jié)課,進(jìn)來直奔程湛兮的桌子,屈指敲了敲她的桌面。
程湛兮:“?”
溫知寒壓低聲音:“有話和你說?!?
程湛兮不廢話,把彩鉛和速寫本一塊塞進(jìn)抽屜里,起身從桌后走出來。
溫知寒又說:“包拿上?!?
程湛兮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郁清棠的目光從溫知寒接近程湛兮的桌子,就一直落在二人身上,握著鋼筆的指節(jié)緊了緊。
她們倆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默契?
程湛兮轉(zhuǎn)頭對郁清棠說:“郁老師,我出去一趟?!?
郁清棠點(diǎn)頭。
程湛兮:“溫知寒,走吧?!?
溫知寒也點(diǎn)點(diǎn)頭。
兩人一前一后離開辦公室,分別拿著包,看樣子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來。
郁清棠看著她們倆身影從窗前并肩離開,程湛兮的臉恰好面對郁清棠這個方向,她從窗戶玻璃看到程湛兮在笑。
叫她叫郁老師,叫溫知寒叫溫知寒,覺得她的名字比自己的好聽嗎?
她為什么要對溫知寒笑?她們在說什么?即將說什么?
郁清棠放下鋼筆,手扶在桌面邊緣,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直起了半個身子,腳沖著座位外的方向,似乎想追上去的樣子。
良久,郁清棠慢慢地坐了下來,唇角勾起一個自嘲的弧度。
……
學(xué)校附近的咖啡廳。
溫知寒把包放下,問對面的程湛兮:“喝點(diǎn)什么?”
“白開水?!背陶抠庹f,“我們倆之間應(yīng)該不用客套了吧?”
溫知寒笑笑。
別人不客套是因?yàn)榻磺榉藴\,她們倆純粹是相看兩厭。
溫知寒招來服務(wù)員:“一杯拿鐵,一杯檸檬水?!彼闯陶抠?,“不介意吧?”
程湛兮聳肩。
現(xiàn)在不屬于高峰期,咖啡廳人少,點(diǎn)的咖啡和水很快上來,程湛兮捏住拿鐵的杯把,拿到了自己面前,給溫知寒剩下一杯檸檬水,純良的笑容道:“不介意吧?”
溫知寒:“……再來一杯摩卡?!?
程湛兮在心里嗤了聲。
幼稚。
溫知寒小學(xué)正常入學(xué),今年二十五,比只和郁清棠差了半歲的程湛兮小兩歲。
溫知寒用小勺子攪拌瓷杯里的摩卡,開門見山道:“你們倆還沒在一起吧?”
程湛兮嘆了口氣,道:“你怎么那么愛關(guān)心別人的家事?小明的爺爺為什么活到了九十九歲你知道嗎?”
溫知寒:“我下學(xué)期就不在學(xué)校了,出國念書?!?
程湛兮:“哪個國家?”
溫知寒:“美國?!?
程湛兮綻出見到她以后第一個真心的燦爛笑容:“恭喜你啊?!?
溫知寒抿了一口咖啡,有一點(diǎn)不能理解地感嘆說:“她竟然喜歡你這樣的?!睈鄢芽谏嘀?,幼稚得不像個二十七歲的女人。
程湛兮不惱不怒,反而笑道:“是啊,她就喜歡我這樣的,你氣不氣?”
溫知寒看了眼那杯檸檬水,道:“老實(shí)說有一點(diǎn),但沒有辦法?!?
程湛兮道:“做人有自知之明也是一種美德,你不要過于自卑。”
溫知寒笑了。
“我給你講段故事吧。”
“主角是誰?”
“我和郁清棠。”
“不聽?!?
“只有我?!彼龅囊磺袑τ羟逄膩碚f只是獨(dú)角戲。
“講來聽聽,不好聽我不給錢的啊?!?
溫知寒忍不住又笑。
“你再笑我會懷疑你喜歡我,死了這條心吧?!背陶抠馇鸢尊腹?jié)敲桌子,催促道,“快講,講完我要回去見郁清棠,她一會兒見不到我要哭的?!?
溫知寒唇角往上翹,過了一會兒,平復(fù)心里的滑稽和荒唐,道:“我喜歡她七年,追了她七年?!?
溫知寒以為她說起這段無果的苦戀會充滿辛酸,結(jié)果沒有。七年時光如流水,她的生活里除了學(xué)習(xí),唯一一筆濃墨重彩就是郁清棠。哪怕郁清棠從來沒有喜歡過她,她也不曾后悔。
溫知寒開始說她們的初見,郁清棠獨(dú)來獨(dú)往、性格孤僻,她是怎么要到她的課表,制造路上、班級、圖書館各個地方的偶遇,她是怎么漸漸成為能站在她身邊的人,約著一塊去圖書館自習(xí)。
程湛兮一邊喝檸檬水一邊聽,兩邊一起酸。
她不覺得溫知寒會無聊且有毛病到請她出來就是為了訴說她多年暗戀,如果真的是,她就把剩下的半杯檸檬水潑在她臉上。
程湛兮安靜專注地聽著,從她的講述中慢慢拼湊出郁清棠的身影,她缺席了的一段人生。
溫知寒說:“我給她買過花,送過巧克力,在七夕、情人節(jié)、圣誕、元旦、她的生日等等一切重要的日子里都堅(jiān)持陪在她身邊?!?
程湛兮打翻了醋缸,沒忍住酸了一句:“哪怕她并不需要你?”
溫知寒神色坦然:“是?!?
郁清棠根本不記得那些日子,不逛街不看電影,不過生日不吃蛋糕,她只會去圖書館自習(xí)。
程湛兮咬了一口吸管,心情復(fù)雜,哪怕對面是她的情敵,她也再說不出過分的話。
溫知寒:“但我想說的不是我對她有多好,而是我都這樣對她了,她沒有發(fā)現(xiàn)我喜歡她,我在追她。直到碩士畢業(yè)那年,我親口告訴她,我喜歡你,愛情的喜歡,不是朋友的喜歡,她才和我說,對不起,她不喜歡我?!?
所以將近七年的陪伴,在她眼里只是朋友。
程湛兮松開口中的吸管,眸色難掩震驚。
溫知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你們倆發(fā)展到什么階段了,既然沒有在一起,那想必還沒有互通心意。你以為你的心意她明白,她其實(shí)不一定清楚。不要……犯我犯過的錯?!?
程湛兮陷入沉默。
溫知寒松開搭在膝蓋上的拳頭,沉重的語氣輕松了幾分,看著面前的女人道:“你是程默?”
程湛兮眼角一跳:“你怎么知道?”
溫知寒說:“詐你的?!?
她偶爾在辦公室的時候看到程湛兮在本子上畫來畫去的,手法看起來很專業(yè),聯(lián)想到姓程和郁清棠有關(guān)系的,就只有程默了。有點(diǎn)兒匪夷所思,但。
溫知寒笑容純良:“你竟然真的是。”
程湛兮:“……”
她河邊跑了這么多年,竟然在今天濕了鞋。
溫知寒端起咖啡抿了口:“那她喜歡你,好像也情有可原?”
程湛兮咬牙道:“不會用成語可以不用?!?
溫知寒笑意淺淺:“我沒文化,請見諒?!?
程湛兮腦子冷靜了會兒,問她:“為什么說情有可原?”
溫知寒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放下咖啡杯,兩手交握,抵在身前的桌面上,說:“她一直喜歡程默,你作為當(dāng)事人不知道嗎?”
程湛兮沒接話,顯然是默認(rèn)了。
溫知寒扳回一城那點(diǎn)勝利的喜悅隨之消散,道:“看來你們之間的秘密還有很多?!?
咖啡廳這角安靜了很長時間。
溫知寒道:“我雖然沒有立場,但我還是想說,希望你可以好好對待她,讓她獲得幸福。以及,”她拿起包,起身路過程湛兮身邊停住,低聲道,“祝福你們?!?
她今晚的飛機(jī)返京,以后不會再出現(xiàn)了。
***
——你以為你的心意她明白,她其實(shí)不一定清楚。
在回學(xué)校的路上,程湛兮腦海里不斷回蕩著溫知寒的這句話。
所以郁清棠還不知道自己喜歡她?怎么可能?!
她以為郁清棠是先前不開竅,不知道除了友情還有愛情,現(xiàn)在她明白她對自己不止是友情,所以也明白自己早就喜歡她。
所以不是嗎?
那她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程湛兮步伐越來越快,小跑上樓梯,沖進(jìn)了辦公室。
郁清棠在墻角的飲水機(jī)接水,神情心不在焉,熱水從杯沿漫了出來,燙到手指,指節(jié)條件反射地一縮。
當(dāng)啷——
不銹鋼保溫杯落地砸出聲響。
郁清棠眉頭輕蹙,甩了甩手上的熱水,若無其事地彎腰去撿水杯。
她指尖剛碰到水杯外殼,手便被一雙手托了起來,白凈細(xì)膩,骨節(jié)明晰,修長無暇,一雙藝術(shù)家的手。
郁清棠眉梢自然而然染上雀躍,抬頭看向女人的臉,驚喜道:“你回……”
程湛兮沉著臉。
郁清棠抿了抿唇。
程湛兮一只手捧著她被燙到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進(jìn)辦公位里,郁清棠視線看著地上的保溫杯,“那個……”
程湛兮面無表情:“待會兒我就扔了它?!?
她顯然在生氣,郁清棠不敢說話。
程湛兮對著她通紅的指節(jié)吹了吹氣,問道:“疼不疼?”
郁清棠看著她焦急心疼的表情,話到嘴邊改口:“疼?!?
“疼你還去撿保溫杯?”程湛兮無法形容自己剛剛看到那一幕炸開的神經(jīng),明明被熱水燙得秀眉緊蹙,還不在意地甩手去撿杯子,杯子重要手重要?
程湛兮沒好氣:“杯子鑲金了嗎?”
郁清棠搖頭,乖乖:“沒。”
程湛兮惱怒道:“是誰送你的嗎?這么寶貝?”
郁清棠搖頭:“學(xué)校發(fā)的。”
程湛兮低頭看地上的杯子,遷怒道:“難看死了!”
郁清棠附和:“是,難看死了?!?
程湛兮想不到還有什么話說,但就是氣,鼓了鼓臉頰。
郁清棠沒燙傷的那只手牽住程湛兮的衣角。
程湛兮居高臨下,繃著臉道:“干嗎?”
郁清棠仰起臉來望她,拉了拉她的衣角,眼神和聲音一樣軟:“不生我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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