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明明白白地秀了一波,滿滿意意地下了課,回到辦公室。
郁清棠看她大衣扣子扣好了,松了口氣,誰知好戲等在后頭。
下午七班有她的課,郁清棠有話想單獨和班長說,順便找向天游有點事,所以提前到了教室。
期中考試過去一個月,馬上又是月考了,這幫小崽子們課間都很自覺在復(fù)習(xí),沒有追逐打鬧,少部分女生約著手拉手去廁所。郁清棠心里生出些許欣慰和自豪,她沒刻意壓抑這種情緒,而是任由它漫過心臟,有些柔軟的感受。
說來也巧,郁清棠在門口撞見牽著手從廁所回來的邢白露和何霜降。
早讀課前郁清棠的那一眼,讓兩個人以為自己被戳穿了,現(xiàn)在看到郁清棠就跟老鼠見到貓一樣,慌到不行,看都不敢看她,埋頭沖進(jìn)了教室。
何霜降好些,沉著穩(wěn)重,神色如常,她甚至想拉著邢白露向郁清棠問好,邢白露情緒全寫在臉上,哪里顧得上偽裝,強行拽著何霜降進(jìn)去,遠(yuǎn)離郁清棠。
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
像程湛兮說的:做賊心虛。
偷心賊。
郁清棠忽然有點想笑,她唇角弧度往上翹了翹,走進(jìn)了教室。
教室里肅然一靜,本就安靜的氛圍里多了一絲緊張。
同學(xué)們抬頭看一眼郁清棠,又紛紛低下頭,做題的做題,背書的背書,恨不得將臉埋進(jìn)書里。
郁清棠徑直走到后排。
向天游趴在課桌上睡覺。
他旁邊的椅子空著,剛好那個學(xué)生不在,郁清棠輕輕地把椅子搬過來,坐下,表情既不嚴(yán)肅也不慈愛,專注地凝視向天游枕在胳膊里的睡臉。
七班其他同學(xué):“……”
他們要是向天游,一睜眼看到班主任,大概會嚇?biāo)懒税伞?
從教室門口進(jìn)來的賴新郭放二人,更是一點兒聲音都不敢發(fā)出來,躡手躡腳,安靜如雞地坐到向天游另一邊的座位里,在心里默默為向哥點了一排蠟燭。
學(xué)生們往往都有某種預(yù)感,向天游睡得迷迷糊糊,感覺有道視線在注視著他,存在感十足。
他睫毛動了動,眼睛慢吞吞睜開一條縫隙,看清了朦朧白光里的女人容貌。
教室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嘩啦——
一陣桌椅劇烈響動的聲音,咚的一聲,向天游連人帶椅子翻到了地上,一只手撐著地面,還在本能往后退,神色充滿了驚慌和恐懼。
向天游瞳孔放大,比起之前在鬼屋見到站在教室門玻璃外的男班主任鬼也不妨多讓。
“向哥!”
“向哥,你沒事吧?”
賴新和郭放小聲地喊了兩聲,伸手過來扶他起來。
郁清棠正了正被他倒地時腳勾得歪斜的課桌,說:“坐,我有話問你?!?
向天游捂著驚嚇過度的心臟,坐回了位置,道:“郁老師,我沒違反紀(jì)律吧?”
“沒有?!?
“課間是允許休息的吧?”
“允許。”
向天游眼神委屈:“那你為什么要嚇唬我?”
鬼屋之行結(jié)束以后,他對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實則在群鬼面前而面不改色的班主任有了新的認(rèn)識,不像程老師,看起來陽光健氣,四肢發(fā)達(dá),卻第一個被鬼嚇得吱哇亂叫,虛有其表。沒有貶低程老師的意思,向天游只是覺得她們倆很般配,兩口子一家人。
“不是嚇唬,說了有話問你?!庇羟逄囊蝗缂韧孛鏌o表情。
“你問。”
“周末的數(shù)學(xué)卷子做完了嗎?有沒有不會的題,我在電話里和你說的都聽懂了嗎?”
向天游“呃”了聲,說:“聽懂了?!?
周六晚上程湛兮催向天游做作業(yè),他抓耳撓腮熬了一個通宵,不會的就上小猿搜題,再不會的周日糾結(jié)了一早上,發(fā)給了郁清棠。郁清棠直接一個電話撥了過去,一對一輔導(dǎo),把向天游嚇得夠嗆,心驚膽戰(zhàn)地接受郁清棠的單獨授課。
郁清棠似乎在廚房,瓢盆勺子叮叮咣咣的,聽起來分外的有生活氣息,無形中給向天游減輕了一些壓力。
那其實是郁清棠在給程湛兮自制生日蛋糕。
郁清棠說:“卷子給我看一下?!?
向天游桌肚里一通翻,掏出一張皺巴巴的數(shù)學(xué)卷子。
郁清棠看了他一眼。
向天游不自覺地伸手把試卷一角撫平。
郁清棠拿起卷子,只淡淡說了句:“紙是很寶貴的資源,愛護(hù)環(huán)境,人人有責(zé)。下次不要這樣。”
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幽默的話,附近的幾個學(xué)生回過味來,都低低地笑起來。
向天游耳根漲紅了,說:“知道了。”
郁清棠檢查了他的卷子,隨機抽查了幾題,看看他是真懂還是假懂,結(jié)果真假參半。他基礎(chǔ)太差,不是一兩天就能趕上來的,性格還有點別扭,都需要時間來改。
向天游臉也通紅:“郁老師,我……”
郁清棠把卷子折好,放在他桌上,說:“不懂的再問我,或者問問其他同學(xué),我隨時有空?!彼玖似饋?,把椅子讓給原本那位同學(xué),按了按向天游的肩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純粹,似乎暗含期待和鼓勵的光。
向天游愣愣地看著她。
郁清棠轉(zhuǎn)頭叫了李嵐,讓她跟自己到走廊去。
過了一會兒,向天游把臉重新埋進(jìn)胳膊里,露在外面的脖子全紅了。
他趴下沒多久,立刻又彈了起來,環(huán)視四周,把同學(xué)們看向他的目光都掃了回去。過后他攤開郁清棠折好的那張數(shù)學(xué)卷子,扯過草稿紙,抓起筆,一只手插進(jìn)短發(fā)里,死死地盯住剛剛那道被郁清棠考察出不會的題。
預(yù)備鈴響了,走廊只有零星趕回教室的學(xué)生。
李嵐站在郁清棠面前,等候著她的吩咐,眼睛里閃動著異樣的光彩。
“郁老師,需要我做什么事嗎?”
郁清棠:“……”
這么久了,她還是有點不適應(yīng)李嵐這種崇拜的眼神。
郁清棠忍住了清嗓子的沖動,說:“我打算周五的班會舉辦個班級辯論賽,你組織一下?!?
李嵐:“好的,題目是什么?您來定還是我們自己來?”
郁清棠:“題目叫:你支持早戀嗎?”
說這話的時候,郁清棠仔細(xì)觀察李嵐的表情,發(fā)現(xiàn)她在聽到“早戀”兩個字時眼神不易察覺地躲閃了一下。
郁清棠在心里感慨:程湛兮真厲害。
李嵐壓下內(nèi)心的波動,掩飾住驚慌,多問了一句,道:“郁老師是知道了什么嗎?”作為班長,班主任的眼線兼臂膀,她是有立場問這句話的,有助于協(xié)助開展班主任工作。
郁清棠學(xué)程湛兮的語氣,唔了聲,道:“算是吧?!?
李嵐心臟咯噔一下,小心翼翼道:“那您的態(tài)度是……”
郁清棠說:“辯論賽就是我的態(tài)度?!?
對待學(xué)生早戀,嚴(yán)防死守是沒有用的,還容易激起逆反心理。同性戀和異性戀也有區(qū)別,最壞的一種情況就是意外懷孕,幾乎毀了一個女孩子一生。郁清棠希望這些學(xué)生自己能夠從辯論里更加深刻地了解早戀,它是一種自然萌芽的美好感情,但同時也有巨大的危害,對待感情需要慎重,這也是一堂人生課。至于后續(xù),她會再觀察,進(jìn)行針對性教育。
郁清棠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班主任了,不是指職責(zé)方面,而是她真心希望這群孩子好,少年少女們能夠好好成材。就算她不久之后就要離開,她也這樣希望。
李嵐似乎懂了什么,語氣堅定地說:“我會好好組織的!”頓了頓,她說,“我可以下場辯論嗎?”
郁清棠點頭,問:“想好持方了嗎?”
李嵐:“我看看報名情況,哪邊弱就去哪邊?!彼皇窍氚堰@場辯論辦好,而不僅僅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說服別人,那也不是郁清棠的本意。
郁清棠唇角牽起一個極淺的笑。
“很好?!?
李嵐因為郁清棠的夸獎腳尖不由自主地踮了起來,飄飄然仿佛要起飛。
郁清棠朝里面抬了抬下巴,溫和道:“進(jìn)去吧?!?
李嵐輕飄飄地進(jìn)去了,在座位里坐下,捧著臉笑。
上課鈴響,郁清棠邁進(jìn)教室,走上講臺,看見一位位學(xué)生挺胸抬背,面前整齊攤放著書本,后排的向天游也端坐位置里,一只手屈在桌前,另一只手拿著中性筆,目視前方,精神挺拔。
面對一張張求知若渴的臉,這三尺講臺,似乎賦予了新的神圣的意義。
郁清棠撫著講臺的臺面,二指從粉筆盒里捏出一根粉筆,一斷為二,在黑板上寫下今天的授課內(nèi)容:正弦函數(shù)、余弦函數(shù)的誘導(dǎo)公式。
相對于ppt教學(xué),郁清棠更喜歡傳統(tǒng)的板書,她的板書工整娟秀,手指修長靈活,圖像畫得又快又準(zhǔn),學(xué)生們都很喜歡看,ppt只提供很少的輔助。
一節(jié)課后,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圖像、公式和推導(dǎo)過程。郁清棠丟下手里的粉筆,用干凈的左手拍了拍沾在大衣上的粉筆灰,不出意外地在講臺被問問題的同學(xué)們團團圍住。
今天除了問題還有八卦。
童菲菲道:“郁老師,今天程老師跟我們說你送了她一個哨子,好看又好聽?!?
講臺底下的學(xué)生們耳朵都豎起來。
郁清棠一滯。
然后在幾乎全班同學(xué)的見證下,郁清棠的耳朵一點一點地紅了起來。
郁清棠講題講不下去,讓有問題的學(xué)生課后去她辦公室問,離開了教室。
待郁清棠走遠(yuǎn)了,教室里爆發(fā)出一陣喧嘩。
“哇哇哇哇。”
“我就說是真的,就算沒結(jié)婚也差不多了?!?
“郁老師臉紅了我的天,如果這都不算愛~”
“我有什么好悲哀~”
“謝謝你的慷慨,是我自己活該~oh~”
在教室變成k歌現(xiàn)場之前,李嵐站起來拍了拍手,打斷了童菲菲的歌喉,說道:“有件事。”
嘈雜的聲音很快平靜下來,只剩窸窣的交頭接耳。
李嵐提了口氣,中氣十足地說:“郁老師讓我們下節(jié)班會課辦個辯論賽,題目是‘你支持早戀嗎’,有意向的現(xiàn)在就可以報名,告訴我你選擇的持方?!?
早戀對這群高中生來說是個敏感的話題,既向往好奇又遮遮掩掩,或一心學(xué)習(xí),避之如洪水猛獸。
這話一落,教室里徹底安靜了。
在談的,想談的,抵觸的,除了學(xué)習(xí)其他事與我無關(guān)的,神色各異。
何霜降看了眼邢白露,舉手道:“我報名?!?
邢白露拉住她的袖子。
李嵐已經(jīng)趁這會走到了講臺,手里拿著紙筆,記下何霜降的名字,說:“正方反方?”
何霜降神色坦蕩:“正方,支持?!?
她拍了拍邢白露的手。
李嵐說:“好?!?
在班委的帶領(lǐng)和影響下,七班參與集體活動的積極性很高,有個帶頭的,接下來陸續(xù)有人報名,選擇正反持方的人數(shù)旗鼓相當(dāng)。辯論賽一方只有四個人,上場的共八人,李嵐在晚自習(xí)上課前把正式上場的隊員確定下來,剩下的都是觀眾,辯論結(jié)束后可自由發(fā),也可以現(xiàn)在為自己喜歡的持方提供論點,交給所在持方的隊員。
李嵐回到座位,看向隔壁的連雅冰,問:“你沒什么想法嗎?”
連雅冰雙手捧臉,眼睛發(fā)光地看著她。
李嵐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連雅冰目光憧憬,說:“你說,郁老師會不會叫程老師一起來看我們辯論?。俊?
李嵐:“……”
***
郁清棠回到辦公室,進(jìn)門先瞟了眼角落里的程湛兮,程湛兮大衣外套搭在椅子上,里面僅著一件保暖的黑色羊絨衫,沒什么特別的花紋,就是緊身款,身段窈窕,曲線婀娜,郁清棠不自覺地欣賞了一會兒她姣好的身材,直到被她身前掛著的銀哨閃了一下眼睛。
郁清棠深吸一口氣,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程湛兮:“郁……哎?”
她看著郁清棠目不斜視地路過自己辦公桌,眨了眨眼睛。
“噗呲噗呲?!?
郁清棠低頭備課,連頭都不抬一下。
“噗呲噗呲噗呲。”
接連幾次暗號都沒有被接收,程湛兮拿手機給她發(fā)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