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棠再退了幾步,她便聽不到了,不由心生惋惜。
郁清棠坐到床沿,背對著程湛兮,兩只手緊緊攥住手邊的床單,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程湛兮回頭瞧她烏黑的后腦勺,眼神里閃過一絲好笑。
“郁老師,我去洗澡了?”程湛兮試探性地問。
郁清棠脊背繃得更直了,聽不出情緒地道:“嗯?!?
“那我去啦。”
程湛兮從桌上拿了事先準(zhǔn)備好的一次性浴巾,目光掃過旁邊某三角形貼身衣物,嘴角勾了勾,沒有帶進(jìn)浴室。
十幾分鐘后。
浴室里的水聲停下,里面?zhèn)鱽硎煜さ穆曇簦骸坝衾蠋??!?
郁清棠沒來由地心尖顫了下,提高聲音問道:“怎么了?”
程湛兮:“我忘記拿衣服了?!?
郁清棠心想你又不換衣服,哪來的忘記拿衣服?
程湛兮接著道:“在桌子上,你幫我拿一下?!?
桌子?
郁清棠直起身,走過去,桌上能稱得上“衣服”的只有布料節(jié)約的一次性內(nèi)褲,兩條疊在一起,屬于程湛兮的那條純白色的仍然在外面。
郁清棠僵在原地。
程湛兮有些著急的聲音從浴室再次傳來:“郁老師,你看到了嗎?白色的。”
如果郁清棠此時能夠看到程湛兮的臉,她就會發(fā)現(xiàn)她非但沒有一絲急切,而且單手撐在玻璃浴室的墻壁上,面帶悠閑笑容。
郁清棠閉眼抓起那條白色的貼身小物件兒,之后視線范圍全程避開自己的手,快步來到了洗手間門口。
“程……老師?!彼曇衾锿钢灰撞煊X的緊張和顫抖,“我過來了。”
程湛兮說:“進(jìn)來吧?!?
郁清棠鮮少住酒店,上一次還是和程湛兮開房,而且她沒有在酒店洗澡。許是程湛兮的話語太過坦蕩,她腦海里根本沒有浮現(xiàn)出酒店浴室是玻璃隔間這個概念,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地推門而入。
待看清里面的狀況,郁清棠瞳孔一縮,如遭雷擊,霎時愣在當(dāng)場。
……
郁清棠是怎么走出浴室的她不知道,她像個游魂一樣的飄出來,坐回了床沿,對著墻壁發(fā)呆。
那天晚上,除了剛開始親的那一會兒,后來都是在關(guān)燈狀態(tài)進(jìn)行的,關(guān)于程湛兮的一切,郁清棠其實(shí)什么都沒看到。
這下什么都看到了,沖擊不可謂不大。
“郁老師。”
“郁老師?”
郁清棠遲緩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看向面前揮動的手,再慢慢上移到程湛兮端正漂亮的臉蛋,定格住,像一個精致的木偶娃娃,眼神木然,毫無波瀾。
程湛兮心里咯噔一聲。
糟了,不會藥下得太猛給刺激壞了吧?
程湛兮忙走到墻角,把掛在上面的長褲拿下來,踩進(jìn)褲腳里穿上,衣冠整齊地再次來到郁清棠身前。
“郁老師?!彼韲蛋l(fā)干,聲音忐忑,輕聲喊道。
郁清棠眼神在她身上漫無目的地飄了一圈,依舊是游魂樣,緩緩地道:“我想……休息一會兒?!?
“你休息,我不打擾你?!背陶抠饬⒖痰?。
郁清棠呆坐在床頭,手里被塞了一杯水,她低頭怔怔地瞧了一會兒,雙手捧起來,機(jī)械性地抿了一口。
程湛兮悔得腸子都青了。
明知道郁清棠是個慢十萬拍的性子,還想一步到位。你說你要是今天露個胳膊明天露個大腿,給她點(diǎn)緩沖時間,至于成這樣嗎????
郁清棠嘴里又被塞了顆糖,牛奶味的。
濃郁的奶香味蔓延開,捕獲味蕾和呼吸,郁清棠終于重返人間,有了點(diǎn)兒活人的氣息。
她深深地看了程湛兮一眼。
程湛兮深深地低下了頭。
郁清棠進(jìn)了衛(wèi)生間,關(guān)上門,咔噠,清脆的反鎖聲。
程湛兮肩膀瞬間塌了下來。
她焦慮得在房間里走了一圈,忽而腳步一頓,看向桌子,看到郁清棠該拿的都拿進(jìn)浴室了,不由生出一絲失望。但她立刻又唾棄起自己這樣的想法,好好的一局棋給她下了一招臭子,竟然還想出昏招!
程湛兮走來走去,下定了決心:不管怎么樣,等郁清棠出來,要向她道個歉。
浴室的水聲停了,比程湛兮預(yù)料的時間更短,也可能是她心不在焉,所以時間流逝得不知不覺。
郁清棠沒洗頭,她不想用酒店的洗發(fā)水,只簡單用清水沖淋了一番,換上白天的衣服,她對著鏡子解下綁起的長發(fā),隨手理了理,打開反鎖的衛(wèi)生間門,不由微怔。
程湛兮站在門口,一臉做錯了事的表情。
“郁老師,我……”
郁清棠淡淡打斷她:“待會再說?!?
程湛兮張了張嘴,郁清棠路過她時微微頷首,不見怪罪的模樣,越發(fā)地讓她滿頭霧水。
郁清棠視線落在桌上的一個小包裝上,道:“這是可以用的么?”
程湛兮看過去,忙說:“可以的,我?guī)湍愦蜷_?!?
她走上前來,郁清棠讓開一個身位。
程湛兮余光注意她神情,郁清棠維持平靜不變。
“這是護(hù)膚水,這是乳液,要我給你涂嗎?”程湛兮拆開包裝后問她。
“不用了,謝謝程老師?!?
郁清棠的答案在意料之中,聲音也和先前一樣沒有情緒起伏,但程湛兮受方才的事情影響,莫名覺得她在躲自己。
“郁老師……”
郁清棠再次打斷她:“你擦臉了嗎?”
程湛兮只好忍了回去,悶悶地說:“沒有?!?
郁清棠把手里的護(hù)膚水小樣給她,下意識抬頭看了眼程湛兮的臉,白皙水嫩,細(xì)膩到幾乎看不到毛孔。
什么都沒涂皮膚還這么好。
程湛兮憋得難受,動作便有些急躁,倒了點(diǎn)護(hù)膚水在掌心,胡亂在臉上抹了抹就完事。
仗著臉好胡作非為。
郁清棠聲音有些低地說:“程老師?!?
程湛兮重來一次,輕輕拍打臉部吸收,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郁清棠眸底漾起很輕的笑。
程湛兮落下了心里的大石,開心起來。
兩人各自忙完,坐到了床上。
程湛兮盤腿坐好,面向郁清棠:“郁老師,我可以說了嗎?”
郁清棠本來是正常朝向,配合地轉(zhuǎn)過來,語氣平靜道:“我先說吧?!?
程湛兮:“?”
她緩緩地吸了口氣,故作輕松地溫和笑道:“好,你先。”
郁清棠秀眉微不可見地蹙起,似乎在組織語,片刻,方道:“我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這樣的……”她斟酌了一番,選了個恰當(dāng)?shù)脑~,內(nèi)斂地描述道,“嗯,場景?!?
對面穿上衣服的“場景”本人認(rèn)真地點(diǎn)點(diǎn)頭,開始好奇郁清棠能講出什么來。
郁清棠語速很慢,每說幾個字都要停頓下來冥思苦想,以爭取不要產(chǎn)生語上的誤會:“對我來說很……難以接受,我的意思是,我沒有心理準(zhǔn)備……不是說你不好看……你很完美?!?
程湛兮確定郁清棠對她沒有主動產(chǎn)生任何情.欲,至少目前是,或者沒有清晰的念頭,否則她不會說出“你很完美”這句話,意味著她不僅看得完整,還看得很仔細(xì)。
這要是換成一般人,孤女寡女共處一室,早就控制不住狼性大發(fā)讓她親自感受什么是“完美”。
但程湛兮不是一般人,她是再世柳下惠,始終面含淺笑,耐心地聽著郁清棠的解釋。
郁清棠抿了抿唇,問:“我剛剛在浴室里有沒有對你作出失禮的表情?如果有,我向你道歉?!?
她跟失憶了似的,完全不記得中間發(fā)生的事。
程湛兮搖頭笑說:“沒有,你把東西遞給我,然后就走了,很平靜,很守禮,沒有任何冒犯。”
郁清棠松了口氣。
她又用那種小心斟酌的語氣道:“不好意思,雖然我們倆都是女人,看見對方這樣的場景應(yīng)該沒什么……但是我個人承受能力比較低,所以……反應(yīng)比較強(qiáng)烈,沒有針對你的意思……是我沒有提前想到浴室是玻璃門。”
她依稀記得自己出來以后,程湛兮和她說話她都沒理。
她微微低下頭:“我很抱歉?!?
“不,是我的錯。”程湛兮立刻反駁她,正色道,“我不該圖省事,直接就讓你進(jìn)來,下次不會了。”
她也低下頭,表示歉意。
兩個人仿佛夫妻交拜。
程湛兮的大膽試探以雙雙道歉告終,但無形的種子已在這個深夜埋下,等著破土而出,江河泛濫,欲念成海。
時間不早,聊完了,郁清棠和衣躺進(jìn)被窩里,兩只手十指交叉規(guī)矩搭在腰間,合上了眼睛。
程湛兮柔聲問:“郁老師要睡了么?”
郁清棠嗯聲。
程湛兮一只手撐在床上,傾身過去關(guān)了所有的燈。
屋內(nèi)驟然陷入黑暗,窗簾透進(jìn)朦朧的月光。
程湛兮將臉朝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對面的墻壁。
她剛剛對郁清棠撒了謊。
郁清棠在浴室里,表情很平靜,很平靜地把她仔仔細(xì)細(xì)地從頭看到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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