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柳青以手掩口打了個哈欠，悠悠起身說：“有點兒困了，我去睡個回籠覺。老向不在，我也不是孩子親媽，兩位老師自便就好?！?

程湛兮：“您忙。”

江柳青路過她倆身邊，笑說：“你們倆看著挺般配的，真不是一對兒啊？”

郁清棠再次：“……”

程湛兮笑得臉都要僵了。

向天游冷冷出聲道：“要睡覺就趕緊去睡，別在這兒放……說些沒營養(yǎng)的東西?！?

江柳青：“就你這個和長輩說話的態(tài)度，回頭你爸就要抽你?！?

向天游：“老頭兒現(xiàn)在不在，我就是把這家掀了他也得回來才能處置我！你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掀？”

江柳青哼了一聲，扭著腰走了。

向天游往沙發(fā)里一靠，架著腿繼續(xù)玩兒貪吃蛇。

程湛兮清了清嗓子。

“向天游。”

向天游猶豫要不要放下腿，最終只放下了手機，笑著答了聲：“到?！?

程湛兮問：“你爸什么時候再婚的？”

郁清棠驚訝地看了程湛兮一眼。

這么直接就問嗎？

向天游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旋即滿不在乎地笑道：“兩三年前吧，怎么了？”

程湛兮摸了摸下巴，說：“挺久了，怪不得你恐嚇的手法這么熟練?！?

向天游表情一滯。

程湛兮好奇道：“你平時都是怎么掀的？”

“……”向天游不自覺地把架著的腿放了下來，輕嗤了聲，道，“就摔摔東西什么的?！?

“值錢的還是不值錢的？”

“……不值錢的?！?

“舍不得？”

“也沒有，摔貴了還不得從我零花錢里扣啊。”向天游語調(diào)含糊，半真半假地說著，抬手掩飾性地蹭了一下鼻尖。

“那你爸會揍你嗎？”

“偶爾?！鄙倌昴四f，“很少?！?

……

前院傳來鐵門打開的聲音，向天游背脊挺直了一瞬，又慢慢塌了回去。他不經(jīng)意對上郁清棠的眼神，烏瞳清邃，深不見底，仿佛洞察一切。

向天游忽然不知道自己應該作出什么表情。

他保持著僵硬的坐姿，聽到二樓臥室的房門打開，江柳青穿著拖鞋下來，一路疾走到門口，撲進了迎面進來的男人懷里。

向天游的爸爸皮膚松弛，有著中年男人標配的啤酒肚，穿一身休閑運動服，身材已走了樣，撐得寬松的衣服鼓起，他摘下棒球帽，只有五官能依稀看得出年輕時長得不錯。

江柳青兩只手抱著男人的啤酒肚撒了會兒嬌，方道：“小天的老師來了，我給她們上了熱茶，讓她們在客廳等你?！彼曇纛D時變得嬌滴滴，道，“小天老師要來家訪的事，你怎么不事先告訴我一聲，害得我失禮?！?

“我的錯，我給忘記了?！毕虬职趾呛切χ竭^嬌妻的纖纖玉手，在手背輕啄了下。

兩個人旁若無人地在門口你儂我儂。

程湛兮和郁清棠互視一眼，同時用余光觀察向天游。

向天游表情難看到了極點，羞辱和憤怒的情緒交加，讓他陡然生出想毀滅一切的沖動，心口起伏，眼珠因為充血而變紅。

正在這時，郁清棠站了起來，走進門口能看到的視野內(nèi)，清冷出聲道：“向先生，打擾了?！?

向爸爸眼前一亮，緊接著挨了江柳青一記掐。

向爸爸端正神色道：“你就是小天的班主任吧？”

郁清棠頷首：“關(guān)于向天游最近的情況，想和向先生聊聊?！?

向爸爸皺眉，透出濃濃的不滿：“他又惹什么事了？”

郁清棠平淡道：“沒有惹事，向先生方便坐下聊嗎？”

“方便，方便?！毕虬职滞镒撸挚吹缴嘲l(fā)里坐著的程湛兮，目光相接的一瞬間眼神里浮現(xiàn)出驚艷，他不自覺地直了直背，含笑問道，“這位是？”

郁清棠替程湛兮回答：“也是小天的老師。”

她往旁邊邁了一步，不動聲色遮擋向爸爸打量的視線。

向天游起身不帶任何情緒道：“我先回房了。”

向爸爸喝道：“你給我坐這！”

向天游充耳不聞，回房間把門摔上。

向爸爸額角青筋跳了兩下，回頭對程郁二人笑了笑：“讓兩位老師見笑了，孩子叛逆期，多擔待?！闭f完他立刻嚴肅道，“是不是這小子在學校又違反紀律了，是遲到早退還是打架斗毆？”

向爸爸道：“現(xiàn)在搞什么素質(zhì)教育，學校禁止體罰，我向來是反對的！孩子不打怎么行，尤其是像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根本管不住，我是什么辦法都用了，只能拜托你們老師在學校好好教育他了。老師你們該教教，該揍揍，我絕沒有二話！”

程湛兮差點兒被他這恬不知恥的一推二五六氣笑了。

一個人在18歲以前的成長，影響大部分來自家庭教育，剩下的才是學校和社會教育。

她沒說話，看向身旁的郁清棠。

郁清棠表情平靜：“孩子的教育不僅是學校的責任，家庭教育也很重要?！?

向爸爸滿口稱是：“老師說得對，您說怎么教育我就怎么教育?！?

郁清棠想了想，問：“向先生和兒子的關(guān)系似乎不好？”

“叛逆期嘛，我說什么他都跟我對著干，父子弄得跟仇人一樣。”

“向先生就沒有考慮過別的原因嗎？”

“什么原因？”

“比如你和前妻離婚?！?

向爸爸還沒開口，偎著男人的江柳青先不滿道：“你什么意思啊？說我是破壞他們父子關(guān)系的兇手唄？”

郁清棠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搭理她。

江柳青：“你——”

向爸爸拍拍她的手：“老師不是那個意思。”他看向郁清棠，說，“我不可能為了兒子舍棄自己的終身幸福，他遲早會明白?！?

向天游會不會明白程湛兮不知道，反正程湛兮明白了向天游的爸爸是個自私自利到了極點的人，永遠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問題，不去深究他叛逆的原因，把一切推到叛逆期上，自己當甩手掌柜，教不好就全推給學校。

郁清棠認真地說：“我覺得你可以對向天游同學多關(guān)愛一些，我說的不是物質(zhì)上的關(guān)心，是生活上，多關(guān)心他的愛好，他最近喜歡什么，學習上遇到了什么困難，多交流?！?

向爸爸立馬一副為難神色：“我工作忙，他學習也忙，一周都見不到幾次面……”他嘆了口氣，“他江阿姨挺關(guān)心他的，也常找他聊天，結(jié)果他根本不領情?！?

江柳青用手絹擦了擦眼角。

向爸爸話鋒一轉(zhuǎn)道：“其實我覺得男孩子遲早都有這個階段，誰不是調(diào)皮過來的，我小時候比他還鬧騰，現(xiàn)在還不是好好的？老師你們不用太擔心，當然你們說的我一定會注意，多交流，多溝通……”

最后江柳青以“時間不早就不留兩位老師吃午飯了”下了逐客令，程湛兮和郁清棠幾乎是被“趕”出來的。

第一次家訪以失敗告終，而且是慘敗。

向爸爸態(tài)度敷衍，明顯就是很有一套自己的理論，不把老師包括他兒子放在眼里，這樣的人根本無法交流。

兩人沿著小區(qū)里的林蔭道往回走，程湛兮擔心郁清棠會因此受打擊，一直注意著她的情緒。

行至涼亭，郁清棠站著發(fā)起了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湛兮牽著她走進去，并肩坐了下來。

一周前立冬，泗城正式步入初冬，涼亭里北風蕭瑟，郁清棠兩只手揣在衣兜里，凍得嘴唇發(fā)白，卻渾然未覺。

程湛兮站起來用身體給她擋風，郁清棠遲滯的眼珠動了動，抬起眼簾望向程湛兮。

程湛兮一怔，溫柔笑道：“怎么了？”

郁清棠聽見風里自己很輕的聲音在問：“為什么？”

她是這樣，向天游也是這樣，都在為一個無望的結(jié)果掙扎，哪怕那個人眼里從頭到尾都沒有他們。

程湛兮沒聽清，傾身下來，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郁清棠垂下眼眸，眸底一閃而過嘲弄神色：“沒什么?！彼г诙道锏氖帜贸鰜?，撐在涼亭長椅上，目光追著地上隨風卷起的落葉，道，“只是忽然不知道要怎么進行下一步，他爸爸完全溝通不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不用這么煩惱。”程湛兮拇指指腹按在郁清棠平坦的眉心，嘆氣道，“瞧給我們郁老師愁的，連眉都不會皺了?！?

郁清棠：“……”

郁清棠勉強彎了彎唇，將她的手捉下來，指尖在女人溫暖掌心不著痕跡多停留了一瞬，收了回來。

“走吧?！彼酒饋恚f，“我請你吃午飯?！?

程湛兮腦海里從很久以前便盤旋著一個疑問，進了向家以后更是加深了猜測，隨著一路不尋常的沉默終于按捺不住地問出了口。

“郁老師，你下午要回爸媽那兒嗎？”兩人沿路慢慢走著，她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道。

一陣風吹起郁清棠耳旁的發(fā)絲，她駐足停下，片刻后回過頭來，無悲無喜，異常平靜地注視著程湛兮。

“我沒有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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