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郁清棠來說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許久,她才慢慢地打出兩個字:算吧
[郁清棠]:我希望她能夠繼續(xù)學(xué)業(yè),不要在這里浪費青春
郁清棠看向?qū)γ娴某陶抠?,程湛兮一點一點地坐直了,雙手捧著手機打字,紅唇輕抿。
郁清棠手機的屏幕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消失,又出現(xiàn)。
半晌,一條消息終于跳了出來,郁清棠的眼皮隨之一跳。
[程湛兮]:那我呢?
程湛兮發(fā)完消息就一直看著郁清棠,她慣來沒有表情的臉上依舊淡然無波,手指按著虛擬鍵盤的速度卻很慢。
花費了比回答上一個問題更長的時間,郁清棠回她:你也算吧
程湛兮不知道是真的沒懂她的意思,還是裝作沒懂,順著她的話往下問:你希望我做什么?
郁清棠:?
程湛兮:你希望溫知寒繼續(xù)學(xué)業(yè),同樣身為你的朋友,我沒有排面嗎?
郁清棠:“……”
一時不知道是該說她幼稚還是什么。
她幅度輕微地?fù)u了搖頭,手底下迅速打出一行字:你只要發(fā)光就好。
發(fā)送之前一個字一個字刪掉,重新組織語:希望你一直能做你想做的事永遠(yuǎn)像現(xiàn)在一樣自由快樂。
程湛兮:嗯,我覺得我這個祝福比溫老師的好,你覺得呢?
郁清棠覺得自己不想再陪她聊。
[郁清棠]:我要備課了
程湛兮識趣地退下,雙手抱臂,靠在椅子里開始琢磨難得從郁清棠嘴里撬出來的話。
做你想做的事……這是喜歡她?還是不喜歡她?
她目前最想做的就是愛,郁清棠肯定不會答應(yīng)她。
程湛兮覺得她對自己是有好感的,否則以她那么冷漠的性格怎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自己?但先前慘烈的腦補讓她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不敢再重蹈覆轍。
往積極的方面想,朋友都確定了,女朋友還會遠(yuǎn)嗎?
溫知寒第三節(jié)課來辦公室,郁清棠把她單獨叫走談話了。程湛兮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脖子快伸出二里地去。兩人都走得沒影了,她還跟望妻石似的,表情凝固,久久盯住門口不放。
楊莉心里哎喲聲,清了清嗓子,道:“程老師?!?
程湛兮收回目光,表情略帶尷尬。
楊莉安慰她:“不用擔(dān)心,你沒來之前,郁老師都沒怎么和溫老師說過幾句話。”
程湛兮:“謝謝楊老師。”
楊莉見她笑容勉強,想了想,說:“前天上午你不是來晚了么,第四節(jié)課一直在睡覺,你睡了多久,郁老師就看了你多久。”
程湛兮:“???”旋即她喜上眉梢,“真的?。俊?
楊莉道:“我騙你干嗎?當(dāng)時我就坐在這兒看著的?!?
程湛兮向她道謝,覺得不夠,從辦公椅里沖出來,激動地握住了楊莉的手,上下?lián)u晃:“楊老師大恩,改日我請你吃飯?!?
楊莉:“哈哈哈哈?!?
正在這時,郁清棠從門口進(jìn)來,目光落在程湛兮和楊莉緊緊“牽”著的手上,眸色頓時有些難辨。
程湛兮順著她的視線低頭,觸電般縮回手,收到背后,啪的站直了。
“郁……”
郁清棠目不斜視地路過她,后面跟著面無表情的溫知寒。
兩人分別坐回位置里,沒再有交流,應(yīng)該是談完了。
離她們出去到現(xiàn)在甚至都沒到十分鐘。
程湛兮一面高興一面心情忐忑,她推著自己的椅子到郁清棠身邊,沒等她完全靠近,郁清棠抬起頭,不帶任何情緒地看著她。
程湛兮訕訕地坐回了原位。
一直煎熬到了放學(xué)。
程湛兮約郁清棠去食堂吃飯,郁清棠答應(yīng)了。
路上她和平時一樣沉默,程湛兮找話題和她聊天:“明天是不是要開家長會了?”
郁清棠嗯聲。
“緊張嗎?”程湛兮關(guān)切問,跟爸媽問要參加考試的小朋友似的。
郁清棠微怔,旋即有些不自在地答:“……還好?!?
“明天肯定又有一堆話要說。”程湛兮替她嘆氣,“班主任不易,直女賣藝?!?
郁清棠沒聽懂:“嗯?”
程湛兮笑道:“一個梗啦,隨便說說的,郁老師是直女嗎?”
同性婚姻雖然前兩年合法了,但社會主流還是異性戀,畢竟在人口中占據(jù)了大部分。程湛兮倒不覺得郁清棠是個直的,只是想透過這個問題,獲得一些信息。
郁清棠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她面對程湛兮近來的沉默越來越少,交流越來越多,哪怕是簡短的答話。
所以她這次依舊沒有閉口不,而是淡道:“不知道?!?
前方有學(xué)生打鬧,程湛兮手臂虛虛環(huán)住郁清棠的胳膊,護(hù)著她往里避了避,略微驚訝地道:“郁老師沒有談過戀愛嗎?”
“沒。”
“有人追你嗎?”
程湛兮做好了她不會回答的打算,但郁清棠思索了幾秒鐘,嘴唇動了動,竟然說了:“溫知寒?!鼻疑袂樘故?,完全沒有心虛的樣子。
程湛兮酸得冒泡,忍了忍方道:“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郁清棠撩了撩眼皮,看向旁邊路過的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輕描淡寫:“你問的是追我的人,沒問我喜不喜歡她。”
程湛兮心中驀地一動。
郁清棠語氣平淡,但她的舉止和話語卻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怪異。
她是不是還在吃楊莉的醋?
程湛兮心花怒放,越想越覺得是,而郁清棠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兒“口不對心”,她明明不想說這句話,嘴巴卻像是有自我意識似的,兀自說了出去。
郁清棠閉了閉眼,讓自己腦袋里紛亂的思緒徹底放空。
“郁姐姐~”程湛兮心軟得跟棉花糖似的,拖長了音撒嬌。
郁清棠眉心一跳,出聲打斷她,清冷道:“去食堂?!?
程湛兮:“好的?!?
她笑笑,追上率先邁開步伐的郁清棠。
今天的窗口菜單巧合地出現(xiàn)了糖醋排骨,食堂師傅做的糖醋排骨味道不錯,在學(xué)生們中深受歡迎,但不常有,郁清棠平時見到都會打一份,這也是程湛兮昨晚為什么做糖醋排骨的主要原因。
程湛兮:“郁老師,我去端兩碗湯?!?
郁清棠留在窗口排隊,排進(jìn)去看到黃色醬汁淋著的糖醋排骨,盤子里還剩了許多油,賣相上和她昨晚看到程湛兮發(fā)來的相差甚遠(yuǎn),頓時沒了胃口。
后面的人催促,打菜阿姨也疑惑地看著她,郁清棠歉然頷首,離開了這個打菜窗口。
程湛兮端碗湯又打菜,比郁清棠后回到座位,看著她盤子里的雞腿和青菜,“咦”了聲,道:“郁老師不是去打糖醋排骨了嗎?”
郁清棠筷子夾了一小口米飯,嚼完咽下,面不改色地淡道:“人太多了?!?
程湛兮假裝沒看到她從窗口離開,笑著道:“以后你有空到我家吃?!?
郁清棠沒接話。
吃了小半,她把西紅柿蛋湯端過來喝,大鍋煮出來的湯,少得可憐的蛋花飄在湯面,一眼看過去只看得到沉底的西紅柿皮,郁清棠無聲嘆息,趕在腦子里程湛兮特供西紅柿蛋湯的圖片出來以前,把這口湯喝了下去。
……程老師真的是個“禍害”。
***
周五下午班會。
郁清棠把明天開家長會的事說了,有幾位從鄉(xiāng)鎮(zhèn)考上來的同學(xué)家里離泗城太遠(yuǎn),家長沒辦法出席,已經(jīng)由李嵐統(tǒng)計向郁清棠報備過了。
又講了講這周的紀(jì)律情況,秋冬季本來就容易干燥上火,郁清棠說得口唇發(fā)干,暫時停下,端過旁邊的保溫杯,擰開杯蓋喝了口水。
程湛兮說過的話不期然響起在耳邊。
——班主任不易,直女賣藝。
郁清棠放下水杯,底下的學(xué)生們見到向來不茍笑的班主任竟然彎了彎唇角,笑意一閃即逝,快得像是他們眼花產(chǎn)生的錯覺。
底下交頭接耳,紛紛向同學(xué)求證。
——看見了嗎?
——是笑了吧?
——真的笑了!
——啊啊啊啊?。。?!
郁清棠聽著下面的騷動,清了清嗓子,道:“安靜?!?
教室恢復(fù)寧靜。
郁清棠道:“我有一件事要和大家說,關(guān)于我為什么記不住你們的名字?!?
七班同學(xué)正襟危坐,神情凝重,唯有一個人,李嵐仰頭看著郁清棠,校服包裹的纖瘦身軀背脊挺拔,表情不見緊張,而是目光期待。
郁清棠站在講臺上,環(huán)視所有學(xué)生,雙手置于身前,微微鞠下一躬。
“我很抱歉,沒有事先告訴你們?!庇羟逄闹逼鹧鼇?,表情誠懇,“我有臉盲癥,真的很對不起大家?!?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郁清棠很神奇地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而且看著底下有的學(xué)生臉上出現(xiàn)或難過或自責(zé)的表情,她竟然生出一種想安慰他們的沖動。
……
“后來呢?”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程湛兮追問道,“學(xué)生怎么說?”
郁清棠眸光閃了閃,不想回答。
因為有女生哭了,第一個哭的是連雅冰,哭得稀里嘩啦,連話都說不出來,郁清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情緒是很容易傳染的,第二個哭的是童菲菲,兩個女生都哭了,接著就起了連鎖反應(yīng),李嵐也哭了,把臉埋在胳膊里嗚咽,女生哭倒了一半,剩下的人紅著眼眶強忍眼淚,直讓郁清棠懷疑她在臺上說錯了話。
郁清棠看著哭成一片的學(xué)生,幾乎手足無措,最后她勉強讓自己恢復(fù)了鎮(zhèn)定,冷靜地解釋道:“同學(xué)們,我是臉盲癥,不是癌癥,不要聽錯了?!?
底下靜默一瞬,接著爆笑出聲。
破涕為笑,又哭又笑。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郁清棠尷尬地站在講臺上,連喝了幾口水,努力讓自己維持住平靜的表情。
就……挺丟人的。
郁清棠不想告訴程湛兮。
她不說,程湛兮也不再問,反正下周體育課童菲菲她們會主動告訴她。
程湛兮唇角微微上翹。
前方十字路口,兩人一塊停下來等紅燈。
綠燈亮。
郁清棠邁步往前走,感覺指背被輕柔地碰了一下。
下一秒,程湛兮牽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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