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這個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少年。
燭火投在這孩子眉目俊美的面容上。這孩子的目光,朦朦朧朧,半明半暗。
“是父皇從前對不起你的娘親……”
終于,他應(yīng)道。
“父皇,你與我娘親從前的事,熙兒不想多問?!边@小少年繼續(xù)說。“父皇你昏迷的時候,娘親守在你的邊上,我想,這是她感激父皇你對我好,除此,亦是因了娘親她是醫(yī)者,有仁愛之心?!?
“全都怪我,因為我說了一句想做王,她為了我,才來了皇宮。但是父皇,我知道您是不會強人所難的?!?
這孩子朝著床上之人,再次叩首。
“熙兒知道方才的話,句句皆大不敬,但為娘親,熙兒不得不說。倘若冒犯到了父皇,父皇您盡可以削去我的太子之位,我絕無半句怨?!?
謝長庚定定地望著這個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少年,茫然之間,他想起了前世那個以血與他斷絕父子關(guān)系的少年。
倘若那少年能夠回來,他必痛恨自己,絕不容許自己靠近他母親一步吧?
謝長庚面色慘淡,目光晦澀。
良久,他低低地說道:“你起來吧。父皇知道了?!?
床前那小少年,終于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扶著皇帝,小心翼翼地讓他再次躺了回去,為他蓋好被子。
小少年微笑著,語氣誠摯無比:“父皇,您對我娘親的好,我會牢牢記住。日后,我一定會回報您的?!?
……
慕扶蘭雖倦極,但睡得并不好。這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睡睡醒醒之間,天剛亮就起了,匆匆洗漱后回來,去發(fā)現(xiàn)謝長庚已經(jīng)不見了人。
一直服侍著她的侍女丹朱說,今早才五更初,皇帝便起了身,帶著太醫(yī),遷回元宸宮去了。
“陛下命奴婢轉(zhuǎn)告皇后,陛下在那邊養(yǎng)病,有太醫(yī)隨著,也是一樣,且不至于太過耽擱朝政,請皇后放心。”
這里是她的寢殿。當(dāng)時他失血過多暈了過去,為方便,將他送到了自己這里。
他這個突然的舉動,令慕扶蘭感到很是意外。
他的傷本就不輕,又失血過多,本該什么都不要做,臥床靜養(yǎng)。
她立在寢殿里,看著面前這張收拾得已經(jīng)瞧不出半點昨夜有人睡過跡象的床,怔了片刻,走了過去,扶著床沿慢慢地坐了下去。
她沒再追去元宸宮。這一日,到了深夜,曹金派了個小太監(jiān)來,將她請去。
慕扶蘭來到元宸宮外,等著的曹金向她稟了皇帝今日的飲食和太醫(yī)的診治情況,隨后將她悄悄引入,穿過那間御書房去往后殿,低聲說:“一早,陛下召見了數(shù)位大臣,大臣去后,太醫(yī)再三叮囑,要陛下好生休息。但是皇后您看……奴婢實在是沒法子,只能驚動皇后……”
慕扶蘭停在通往后殿的通道,隔著數(shù)重帳幔,隱隱見那男人半躺半靠,側(cè)身倚在一張龍床上。
床頭燈火通明,他的枕邊堆著尺高的奏折。他手里握著一本折子,正低頭翻看,看完了,慢慢地,略微吃力地翻了個身,從伺在旁的太監(jiān)手里接過一支蘸好墨的筆,往奏折上批復(fù)。那手卻仿佛有些發(fā)抖,一時沒拿穩(wěn),“啪”的一聲,奏折掉到了地上。
“撿起來——”
他皺眉,露出不快的神色,提著筆,催促太監(jiān)。
太監(jiān)急忙去撿。
慕扶蘭再也忍不住心頭涌上的一縷怒氣,上前,掀開帳幔,走了進(jìn)去。
謝長庚接過太監(jiān)再次遞來的奏折,正要繼續(xù),忽聽到腳步聲傳來,抬起眼,那只提著筆的手便停住了。
“陛下,太子是您從長沙國接來的。縱使陛下自信龍精虎壯,不將醫(yī)囑放在心上,也請為太子稍稍考慮幾分。他尚年幼,如今恐怕還不能獨立支起這大成的朝廷和江山。”
她盯著龍床上的那男人說道,語氣平淡。
那男人的神色便似萎靡了,和她對望了片刻,握著筆的那只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藥都吃了嗎?”她問太監(jiān)。
“藥已吃了。”太監(jiān)忙應(yīng)道。
“把奏折全都收了。立刻服侍陛下安歇!”
太監(jiān)“哎”了一聲,躬身上前,覷著謝長庚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將那支筆和奏折從他手里取走。見他沒反應(yīng),急忙又收了堆在一旁的奏折。
謝長庚沒有說話,也不再看她了。
他垂下了眼眸,仿佛想躺下去了。
太監(jiān)忙趨前來助,被他一把甩開,自己雙手扶著床,側(cè)身朝里,慢慢地躺了下去。
太監(jiān)替他蓋上被。他背影一動不動,猶如已經(jīng)睡了過去。
“好生服侍。有事便來喚我。”
慕扶蘭亦不再看他,只吩咐了太監(jiān)一聲,隨即轉(zhuǎn)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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