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么。拿三叔爺家的事說吧，有一回三叔爺做了闌尾炎手術(shù)，也是貴女姑回娘家，跟三叔婆一看照顧三叔爺?shù)?。劉俊舅舅在市里工作，也回不來呀。劉博舅舅跑運輸生意，天天在外頭，也不在家呀。都是貴女姑照料?！贝涞@氣，“需要人伺候，就找閨女。一有好處，??想兒子。??看咱家，就二叔爺是個例外了?！?

秦特問翠丹，“你家就只給孫子，外孫一點都沒有?！?

“一毛錢都沒有?！贝涞ふf，“??爺爺說了，外孫外孫女都是外姓人，連??姑媽她們，也什么都沒有。??爺爺心里就只有兒子孫子?！?

“其實，??大姑二姑三姑都可孝順了，就沒見過??爺爺這么偏心眼兒的人！”

秦特琢磨片刻，就有了主意。

“你爺爺太古板了，不是一時半刻能說動的。??們先去三叔爺家，三叔爺年輕，應(yīng)該比較容易拐彎兒。”

“跟三叔爺說有什么用?。俊?

“??姥爺說了，??家可不這樣做。??家都是把錢用在學(xué)習(xí)?，??們這一輩，不管孫子孫女還是外孫外孫女，學(xué)費都是姥姥姥爺出，盼我們學(xué)習(xí)有出息，不直接給錢。你想想，這多激勵人啊。像你爺爺似的，五萬十萬，還分出三六九等，以后就是有再多的孫子，沒一個知道求學(xué)讀書的，這錢也是白花了呀?！?

翠丹媽說，“??誰都不服，這?頭我就服二叔二嬸。就是，錢用在孩子學(xué)習(xí)?，以后孩子有出息，難道不孝敬長輩？”

秦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懂得?長輩尋求幫助，??拜托姥姥，“姥姥，??跟翠丹先去三姥爺家，看能不能說動三姥爺？要是能說動，一會兒我們拜托三姥姥過來，您跟三姥姥幫著去跟大姥姥說說吧，他們這樣做可不對。多傷人心哪。”

林晚照眼睛里流出一絲驚喜，這孩子是在想辦法哪，點頭應(yīng)下，“行。你們?nèi)グ伞Ｓ袦市艃哼^來跟??說一聲，就是你三姥姥不去，??也替你們?nèi)ジ愦罄牙涯钸赌钸?，也不能忒偏心了。?

翠丹媽拭淚，“??們家里，媽也做不了主，都是爸說了算。”

秦特安慰翠丹媽，“貴舅媽，你別傷心了。大姥爺那邊兒，??拜托??姥爺去說。最好能說動三姥爺，請三姥爺跟??姥爺一起過去?！?

翠丹媽見倆姑娘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就想笑，也不抹淚兒了，“你們懂什么呀。”

“總得試一試吧。”秦特說。光哭有什么用啊，她逃出來，才能遇到姥姥，才能有現(xiàn)在的生活。不試一下，怎么知道不行呢？

因為大家都住一個小區(qū)，秦特穿?外頭的羽絨服，還到廚房拿了一盒草莓、幾個蘋果，裝在袋子里一起拎過去，她記得姥姥跟她說的，求人得帶些禮物，帶禮物好說話。

倆姑娘手拉手去求人，翠丹媽都給逗笑了，跟林晚照說，“二嬸，你是知道??的。??不為錢，??就為這口氣。??們翠丹平時對爺爺奶奶多好啊，結(jié)果，老爺子一句話，就只有孫子的份兒。這不是看不起我這生閨女的人么?！?

“你公公上年紀了，有些糊涂了。沒事兒，一會兒我們?nèi)駝袼秃昧??！贝蟛酉氲倪@餿主意……

秦特把水果送給三姥爺三姥姥吃，陳桃花兒拿出過年瓜子糖，她家條件好，陳桃花兒拿的都是含榛果的巧克力糖，“怎么好端端的給??們買水果？”

“有事跟三姥姥三姥爺說，特別要緊的事。”秦特說。

如今村子搬遷，劉愛軍事情不多，天冷懶得出門，就在家看報紙。聽說是“特別要緊的事”，劉愛軍放下報紙，“什么事？”

秦特沒直接說，而是委婉的另想個由頭，“老師布置了作業(yè)，要寫一篇關(guān)于孝敬長輩的作文。??聽翠丹說，貴女姨特別孝順三姥姥三姥爺。每個月都大包小包的過來看你們，還常給三姥姥三姥爺買新衣服新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陳桃花兒一時真沒猜透秦特的來意，因為夫妻倆都覺著自己天公地道的。陳桃花兒笑，“你三姥爺穿的羊毛衫，??這棉鞋，都是你貴女姨買的?！?

“只有貴女姨買么？愛女姨沒買？”秦特故意問。

“也買。??們喝的牛奶，這?年紀，得喝老年人的奶粉，都是你愛女姨買。”

“什么牌子的，三姥姥給??看看唄?！?

陳桃花兒在茶幾底下拿出個印刷精美的鐵罐奶粉，?面印的都是英文，秦特接過來細看，“這肯定很貴吧。這是外國貨，產(chǎn)地是澳大利亞。”

“你們讀書的人懂英文，??是不懂的。從香島買回來的，你愛女姨一季去一趟，給??們買回來的，說這牌子好?！?

“這不只是花錢哪。咱們從超市買東西，重了還得叫超市給送家來呢。愛女姨從那老遠的地方一趟一趟往回拉，真不容易。”

“是啊。??都說隨便喝喝就行了，她非不干，非說這牌子好?！?

“三姥姥，真的格外好嗎？”秦特繼續(xù)引導(dǎo)話題。

“當(dāng)然了。喝了后覺著睡眠都好，但也特別貴，這么一小罐要一百多?！?

“三姥姥三姥爺你們真有福氣。等??以后掙了錢，也要這樣孝敬我姥姥姥爺！”

陳桃花兒笑，“你們都懂事，都是好孩子。”

“三姥姥，劉俊舅舅劉博舅舅肯定給你們買的更多吧？都買什么了，給??們看看唄?！?

陳桃花兒笑著把奶粉罐子擱回茶幾底下，“他們成天忙的不見影兒，哪兒顧得?這個。”

“舅舅們沒空，舅媽們肯定也常過來吧?！?

“你劉俊舅舅在市里，工作忙。劉博舅舅在外跑生意，他媳婦也在公司忙呢?！?

“其實也各有各的孝敬，舅舅們心里肯定也是記掛你們的。”秦特說，“姨媽們更細心，來的時間更多，照顧你們自然更周到些?！?

“是啊?！?

秦特轉(zhuǎn)入正題，“大姥爺家出了件事，三姥姥您聽說沒？”

“什么事??？”

“大姥爺說要給孫子分拆遷款，劉超哥是長孫，給劉超哥十萬，不是長孫的給五萬?！鼻靥貒@口氣，“翠丹說，她一分不要大姥爺?shù)?。咱們是晚輩孝敬長輩還來不及，怎么能要長輩的錢呢。不過，她也沒這種憂愁，大姥爺說了，孫女以后是潑出去的水，一分都沒有?！?

劉愛軍聽出苗頭了，支著頭含著笑聽倆姑娘說話。翠丹道，“別說五萬，五十萬??也不稀罕！??就是不服了，要是人人都有，就因為我是孫女，就一分沒有！沒見過這么看不起人的！三叔爺，您家也這樣么？”

陳桃花兒連連擺手，“??家可不這樣，??家都一樣。哎呀，你爺爺這有點過了，孫子孫女還不一樣么？”

“??姥爺說了，??們家，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都是一樣的。三姥爺，您家是不是也一樣??？??看貴女姨愛女姨都挺孝順，您家不會也兩樣兒吧？”

劉愛軍生生叫給噎了一下，繼而笑道，“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為這個過來的？你們這彎子拐的，也太大了?！?

秦特見三姥姥三姥爺都沒有生氣的樣子，認真的說，“??聽翠丹說了大姥爺說的那話，就覺著很傷人。翠丹多孝順大姥爺啊，大貴舅平時也是噓寒問暖，哪天都得去兩三遭。就因為翠丹是女孩兒，孫子們都有的東西，就沒孫女的。外孫外孫女也是什么都沒有，這事兒太傷人了?！?

“??聽說貴女姨愛女姨都是很孝順的人，??想她們孝順三姥姥三姥爺?shù)男母鷥蓚€舅舅是一樣的。三姥爺您可是村書記，男女平等多少年了，您可別傷了倆姨媽的心啊。兒女一起孝順您跟三姥姥才好哪，干嘛要分出遠近，把原本想近的都推遠了?！?

秦特那種慢調(diào)斯理循序漸進有理有據(jù)講道理的本事真是絕了。

她拜托過長輩后，劉愛軍說，“這事替你們說說倒沒什么，大哥這事做的的確偏心?！眲圮娨呀?jīng)改過來了，決定是得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平等看待，別因著幾萬塊錢，讓閨女女婿有意見。

“不過，??大哥這把年紀，很難轉(zhuǎn)變的?！?

秦特很懂事，并不強求，“那我們再去努力一下，如果?在沒法，也只有隨大姥爺去了。??們是不想大姥爺寒了晚輩人的心?！?

秦特接著給翠丹出主意，得把同一戰(zhàn)線的同盟軍都聯(lián)合起來。翠丹還有個堂妹，叫翠朱。翠朱年紀小，但也要團結(jié)起來。翠丹還有倆姑媽，姑媽家也有表兄弟表姐妹，都要一起團結(jié)起來，抗議劉愛黨的偏心眼兒。

她倆見到劉超也不叫超哥了，改叫他長孫哥。

你不長孫么。

于是，當(dāng)天倆弟妹過來勸大嫂子，倆兄弟過來勸劉愛黨，做事兒得公道。都什么年代了，還只有孫子沒孫女的，咱家古來傳統(tǒng)，一?都是重姑奶奶的呀！

當(dāng)天，劉愛黨還接到倆閨女的電話，姑奶奶發(fā)起飆來，在電話里憶苦思甜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起當(dāng)年的不容易，給家里做過多少貢獻，平時是如何孝順爸媽的。如今這才知道，爸媽拿她們當(dāng)外人！爸媽的錢她們一分不要，就是想問問這???還有天理不？

劉愛黨從不將孫女放眼里，不過也知道，不能把閨女都得罪完。

所以，劉愛黨這事兒，當(dāng)天出臺，當(dāng)天流產(chǎn)。

長孫劉超都被爺爺拖累，原本他在同輩的兄弟妹妹里人緣兒不錯，叫爺爺這長孫事件一出，鬧的弟弟妹妹都對他有意見了。

劉愛黨氣的到處罵翠丹，“刁鉆古怪的丫頭片子！”

翠丹回嘴，“都說??跟爺爺您一個樣兒哪?！?

把劉愛黨氣跳腳，抬手就要打人，翠丹比他靈活百倍，早跑遠了。

劉愛國劉愛軍看一回大哥的笑話，都說，“翠丹這閨女，精靈精靈的。”

自從戰(zhàn)勝了偏心眼兒的爺爺，翠丹就跟秦特更加要好了，什么心事都跟秦特說。倆人一人一被窩兒裹著，在床?說悄悄話，“??媽說，爺爺就是表面兒上不給了，說不定私下還會給孫子錢的?！?

秦特很大度，“給就給唄。原本就是大姥爺?shù)腻X啊。其實大姥爺就是直接說，把他的錢都給劉超哥，也是大姥爺?shù)淖杂伞５?，不能讓他這樣囂張的去說，??就給孫子。有這種想法，悶不吭氣兒咱們就當(dāng)不知道，他還敢說出來！當(dāng)然叫人生氣啦！咱們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有的是掙錢的機會，才不在乎大姥爺那點兒錢哪。??姥姥說了，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爭出嫁衣。做人得有志氣。爭祖產(chǎn)的人，最沒志氣了?！?

秦特時時把姥姥的教導(dǎo)奉為圭臬，記在心里。

翠丹想了想，也記心里了，“??回家跟??媽說一說，??媽這幾天總是不大樂?！?

經(jīng)歷過家里的長孫事件，翠丹有了一絲惆悵，“小特姐，你說世?怎么會有??爺爺這么重男輕女這種人哪？”

秦特神色認真，“你忘啦，??爸就是這種人，??大伯??奶奶??繼母，都是這種人?！?

“對不起啊，小特姐，真忘了?！?

秦特自從跟著姥姥過日子，林晚照在飯食?從來不委屈自己，還給秦特一早一晚兩盒牛奶的補充營養(yǎng)，秦特一下子長高很多不說，再加?現(xiàn)在林晚照做事只求心安痛快，行動中自然多了幾分灑脫颯爽。秦特什么都是跟著姥姥學(xué)，她平時還會有意練習(xí)膽量，所以，短短一年，整個人神采都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

以前秦特對于自己在生父家的遭遇特別自卑，但姥姥經(jīng)常鼓勵她，她學(xué)習(xí)也好，學(xué)校里老師們也都喜歡她，她也不跟同學(xué)交惡，還有翠丹這樣的好朋友。所以，以前羞于出口的苦難，也能勇敢面對了。

秦特笑笑，“沒事啊。??也很有運道的，??姥姥多好啊。跟著姥姥，能學(xué)到很多做人的道理?！?

“??媽都說，二叔婆說話做事公道?！贝涞で那母靥卣f，“咱們村兒好些人家，聽說叔婆給鳳女姑在市里買樓，出嫁的姑奶奶們都不干了。說一樣孝順爹娘，也不能忒偏心。不給就都不給，要是給兒子的話，也得有她們的一份兒?！?

秦特笑彎了眼，“還挺有意思的?！?

“特有意思?！?

“咱們明天去圖書館辦借書卡吧。咱們有學(xué)生證，辦卡都是免費的?！?

“好啊。聽說年終考的分數(shù)下來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

“考都考過了，分數(shù)下來不是很正常?！?

“你就不緊張么。”

“都考完了，緊張什么呀?！?

“??擔(dān)心考的不好?！?

“考得不好就繼續(xù)學(xué)，擔(dān)心也沒用?！?

翠丹看自己注定從小特姐這里得不到任何成績上的安慰了，她爬起來去伸手夠到暖氣片?烤著的兩包牛奶，跟小特姐一人一包坐著喝完，包裝扔垃圾筒，倆人去衛(wèi)生間刷過牙，就回屋關(guān)燈睡覺了。

入睡前，秦特重新梳理自己的心情，她想，??的確是很討厭很討厭重男輕女的事的，??也很生氣很生氣，??這生氣與討厭，都是對的。

鼓足了勇氣，秦特在內(nèi)心深處對自己說，??是對的。

那一剎那，怒吼的洪流沖垮高鑄的壁壘，秦特的心靈進入到更加寬廣無垠的領(lǐng)地，那里是另一個一望無際的視野。

而她，正值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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