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今年也沒買炮仗,怎么火這么大?!眲蹏步o林晚照轟的不輕,卻也習(xí)以為常,笑著說,“老三自來鬼頭,我還不知道他??蛇@也不是給別人,這不是給兒孫么。咱們過日子為的什么,還不是為了兒孫。”
林晚照冷笑,“你為兒孫,兒孫可不為你。別沒事自作多情!”
“你這是怎么了,發(fā)這么大脾氣?”劉愛國有些莫名其妙。
林晚照知道這脾氣跟老頭子發(fā)的沒道理,緩一緩口氣,尋個說辭,“我是氣老三不把心思用正道。以前哥兒仨都是年底下回來才開口,他倒好,這是生怕晚哥哥們一步,提前張嘴。把搜刮咱們的心用在工作上,別說一萬,多少萬都掙回來了!”
“老三打小就這樣?!眲蹏辉谝獾恼f一句。
林晚照重新抄起菜刀切蔥蒜,手卻因怒氣微微發(fā)抖,她把刀放回案板,說一句,“你別管。這事我心里有數(shù),咱們上了年紀(jì),就這點房租收入,你一萬,他兩萬,全都填補了他們,咱們也得想想,一年比一年老,手里不攥著點,以后看病吃藥,難道看他們臉色?”
“什么叫看他們臉色?我養(yǎng)他小,他就得養(yǎng)我老!”
劉愛國這話說的底氣十足!
林晚照心中卻是泛起濃濃悲哀,她與他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三兒一女,閨女是嫁出去的人,不打數(shù),三個兒子,用盡了心來養(yǎng)。不僅養(yǎng)兒子,孫子孫女也哪個都沒少過。可最后換來什么?
老宅拆遷拆出一千平,回遷房沒一套落老兩口名下!原想的是,到底以后也都是他們的,現(xiàn)在分明白,省得兄弟以后不合。
可給孝子賢孫們分了,他們老兩口臨了咽氣是在租的小平房,樓房一天沒住過。
就這還得感恩,誰叫租金是孝子賢孫們湊的呢?生活費也是人家給的。住著人家吃著人家,一閉眼還得要人家湊錢買壽衣燒骨灰入土下葬,這偌大開銷,偌大恩情,怎么能不感恩!
每想以此,林晚照就恨不能把自己抽死!
她這娘是怎么當(dāng)?shù)?,她自問沒有一丁點的私心,沒有一丁點是為了自己,滿心滿眼都是為了兒孫,可最后,到底怎么養(yǎng)出這么一幫子孝子賢孫!
她這輩子,究竟活了個什么!
難不成,活了個下賤!
大蔥切花,大蒜切片,鍋內(nèi)熱油,爆入蔥蒜……
是真的下賤,貼骨貼肉貼心貼肺的貼給這等孝子賢孫,可不下賤么。不下賤,落不了那等下場。
蔥蒜爆出的香氣中,洗凈切好的白菜幫哧啦一聲倒入炒鍋,香氣熱氣猛烈蒸騰,林晚照腦中再次響起她那冷風(fēng)呼嘯的小平房外,孝子賢孫們分?jǐn)傖t(yī)藥費的聲音:
“老大你占父母便宜最多,咱們仨的房,你比我們的都大,你得多出?!?
“你別說我,我畢業(yè)自己買房,老二老三,你們房哪個是自己買的?哪個不是爸媽給你們出的首付?”
“二姐你也別光嗑瓜子,現(xiàn)在男女平等,贍養(yǎng)老人也是平等的,難不成光我們哥兒幾個出,二姐你多少也得算一份。當(dāng)初爸的錢,也給了你五十萬?!?
“你們少來攀扯我!爸媽的房我可是半套都沒得,爸是給我五十萬,可給你們的是一百萬!你們既得錢又得房,當(dāng)初怎么沒人攀扯跟我平分,現(xiàn)在醫(yī)藥費找我平攤,虧你們說得出口!”
寒氣似是從四面八方滲入肌膚骨髓,又似從心尖一點點向外蔓延,冷透肺腑。林晚照躺在床上,虛弱的身體沒有一絲氣力,可她的神智還清醒,她并沒有羞憤心酸,這樣奢侈的感情早在二十幾年的晚年歲月中消失殆盡。她默默的想:老天爺,讓我死了吧!
真想早點死,寧可立刻就死,也不想聽孝子賢孫掰扯這些。
不是心寒,心早已寒透。
是,太煩了。
疲憊的眼睛緩緩闔上,清醒的神智漸漸模糊。
再睜眼時,卻仿若仍在夢中,月份牌上日期清楚:2000年12月26日。
陽歷日期下面是一行陰歷紀(jì)年:
臘月初一。
這是兩千年臘月初一。
鏡子中出現(xiàn)的是灰白的頭發(fā)、平滑的皺紋,甚至臉頰尚有些晨間初醒的紅暈。站起身走路時,身體不再沉重的提不起一絲氣力,只想躺在床上。關(guān)節(jié)也不再如被時光腐朽的器具,艱澀脆弱的不能加諸一力。窗外是她生活大半輩子的老院子,院中老柿子樹高枝上未摘的柿子像是紅彤彤的小燈籠,清晨淺金色的陽光中,幾只麻雀正在嘰喳啄食。
是我在夢中,還是夢中見我?
曾經(jīng)那樣真切的死亡過,曾經(jīng)度過那樣漫長麻木的晚年,那么,眼下是何境況,對于一個曾經(jīng)活過耄耋之年的老人,都不值得驚訝。
下一刻,林晚照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是疼的。
好,只要確定我此刻是真正的在活著,那就夠了。
林晚照推開窗戶,深深的呼吸一口2000年冬的冰涼空氣,是從未有過的精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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