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陳老板進來了一趟,見招兒忙得熱火朝天,指著這晾了一院子的各色衣裳笑道:“你這倒好,把我這里當自家地方了,本來是風(fēng)雅之地,如今讓你弄得倒像是漿洗房?!?
時下有漿洗房這種地方,有些人家不想在家洗衣裳,就會將衣裳送去漿洗房里洗。價錢不貴,還省時省力。
知道陳老板這是與自己說笑,招兒也湊趣道:“經(jīng)得陳叔這么一說,倒是又給我開了竅,等哪天我沒生意做了,就去置辦個漿洗房,到時候陳叔把衣裳送來,我不收錢給你洗?!?
“你這丫頭啊,真是個生意精。”陳老板搖頭失笑,回前面去了。
薛庭?u?櫚奈葑泳馱謖庠鶴永錚?蘸媚巧卻蟠罷?僮旁鶴櫻??哉卸?囊謊砸恍卸莢謁?鄣住?br>平時都能心無旁騖,今兒倒好,他總是有意無意去看她。
看她來回在院子里搗騰來搗騰去,看她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生氣盎然的臉,看她額頭上的汗珠,全然沒有抄書的心思,一上午才抄了兩頁不到。
陳老板走進來看了看,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招兒:“攤上這樣一個女子,也算是你小子有福氣?!?
薛庭??揮興禱啊?br>
陳老板又道:“對了,你學(xué)業(yè)到了哪一步?”
“四書都已學(xué)完,卻是只會讀,不會解。”
“只會讀不會解可不行,既已入大學(xué),當開始學(xué)著明經(jīng)。不過那種鄉(xiāng)野村塾,許多塾師自己都一知半解,也教不出什么東西來。你無事時可多看看《四書章句》和《朱子集注》之類的書籍,雖也不能讓你完全明經(jīng),但多少是有些幫助的。最主要還是要找一所好學(xué)館,有好的先生為你指點迷津。”陳老板指點道。
頓了一下,他又說:“我聽招兒說想送你去清河學(xué)館,與其花大價錢去那種地方,我倒是建議你不如去清遠學(xué)館。”
“清遠學(xué)館?”薛庭?ㄣ讀艘幌碌饋?br>
陳老板以為他不知,或是也像那些俗人聽了什么流蜚語為假象所蒙蔽,道:“這清遠學(xué)館是湖陽鄉(xiāng)年代最為久遠的學(xué)館之一,曾也是享譽整個夏縣,當時咱們鄉(xiāng)里每年過縣試的有半數(shù)都是出自清遠學(xué)館,其中考中秀才的也不再少數(shù)。只是這幾年因那清河學(xué)館異軍奮起,顯得有些沒落罷了?!?
陳老板聲音低落,似是無限感嘆,忽而又轉(zhuǎn)為高昂,頗為激憤:“世人皆重名利,又易被假象所迷惑,殊不知是那清河學(xué)館是使了投機取巧之法。那館主高有志仗著和胡縣令是干親,趨炎附勢于他,朝廷撥到縣中扶持當?shù)厣鐚W(xué)、村學(xué)的銀兩俱都流入清河學(xué)館,兩人坑壑一氣,中飽私囊。
“而清遠學(xué)館的館主為人正直,不愿與之為伍,再加上清遠學(xué)館本就對寒門子弟有頗多優(yōu)待,無了這筆銀兩補貼,只能勉勵支撐。主持縣試的縣令都對清河學(xué)館另眼相看,連帶想入學(xué)的學(xué)童也都涌向那處。此消彼長,近些年清遠學(xué)館的名頭才漸漸衰敗了下來?!?
==第五章==
吃罷早飯,薛家的男人就上地里去了。
薛青山也出了門,卻不是上地里,而是去鎮(zhèn)上,據(jù)說是鎮(zhèn)上一個什么同窗家中有長輩辦大壽。
如今正是農(nóng)忙,塾里也沒幾個學(xué)童會來。鄉(xiāng)下的私塾就是這樣,每逢兩季農(nóng)忙就會給學(xué)童們放假,所以最近薛青山也挺清閑。不過他去哪兒不去哪兒,也沒人管他,塾里放假的時候,經(jīng)常會幾天都見不著他的人影。
招兒把自己和小男人用過的碗筷洗干凈,拿回灶房。周氏正在煮豬食,桃兒則在掃院子,見沒自己什么事,招兒才將黑子的食盆找出來,從打算待會兒混在豬草里喂豬的剩飯中舀了一碗,端著往門外走去。
周氏看了她背影一眼,也沒說話。
這剩飯是給黑子吃的,鄉(xiāng)下養(yǎng)狗就這樣,主人家吃干,狗喝稀,主人家吃稀的時候,狗通常要挨餓。鄉(xiāng)下的土狗挨餓都是挨慣了的,不過招兒平日里稀罕黑子,甭管好的歹的,總是要給它混個飽。
偶爾還有加餐,當然這些都是人面上看不到的。
反正趙氏就看見招兒又從她豬嘴里摳食給那條狗吃了!
她抬腳從正房里出來就看見這一幕,老臉當即拉了下來,也不見她責罵招兒,就站在屋門前扯著嗓子,對灶房的方向罵了起來:“讓你喂豬你倒好,把食喂狗嘴里去了,這么大個的人屁用都不頂,白吃飯還不起用?!?
這明擺著是指桑罵槐。
灶房里周氏不說話,正在掃院子的桃兒抬頭看了阿奶一眼,忍了忍繼續(xù)埋頭掃院子。趙氏沒點名道姓,誰知道她是罵誰的呢,若是上前插嘴,只會目標轉(zhuǎn)移被罵得狗血淋頭。
這都是教訓(xùn)得來的經(jīng)驗。
招兒剛走到院門處,就聽到這么一罵,她也沒示弱,轉(zhuǎn)頭笑盈盈地看著趙氏:“阿奶,你這是在罵三嬸?若是罵三嬸,三嬸可就太冤了,要罵您也應(yīng)該罵我才是。這剩飯是我舀的,打算給黑子吃,我這不也是想著黑子不容易,隔三差五就往家里叼只兔子。您說咱總不能干些又想讓牛干活,又不給牛吃草的事,您說是不是?”
趙氏氣呼呼地瞪著招兒,她就知道這丫頭不是個省油的燈,才會去罵周氏,沒想到她自己倒找上了。正想說什么,這時打院門前經(jīng)過的幾個婦人,其中有人笑著說:“一大早就見連興家的這么精神?!?
旁邊有人插了句:“還別說,人招兒說的對啊,哪有讓牛干活又不給吃草的。”
“就是,連興家的,差不多就行了。你家這條大黑狗,村里人誰見著不喜歡,這種時候野地里鬧兔子荒,它都能叼來兔子,多靈巧的畜生。平時夏秋兩季,什么田鼠野兔子野雞的,也沒少往家里叼,自己不吃都叼回來。你若是不喜這黑子,給咱家得了,你守信叔可是早就看上黑子了?!?
這一口一個連興家的,是薛老爺子一個嬸子,人稱守信嬸子。雖是歲數(shù)比趙氏還小十來歲,但無奈人輩分高。
余慶村兩百多戶人家,以薛、鄭兩家為大姓,其他另有十幾戶乃是雜姓。既然都是一個姓的,免不得家家戶戶都沾著親,有些關(guān)系能扯出五服以外??墒怯H就是親,論著輩分比人小,就得尊一聲長,所以這守信嬸子說起話來,也就一副長輩指點晚輩的口氣。
趙氏被這話堵得不輕,別看她罵是罵了,可真讓她把黑子給人了也有些舍不得。誠如這些人所說,黑子平時確實沒少往家里叼些野物,甭管大小胖瘦,總是口肉,鄉(xiāng)下人吃口肉可不容易。
她板著臉不說話,門前的招兒倒說上了:“七祖奶,這可不行,黑子可是我的命根子,你把我命根子要跑了,我可不能活了。”
她一說一臉笑,嘴里還說著俏皮話,當即把守信嬸子給逗得哈哈直笑,手里一點一點地指著她,對旁人道:“瞧瞧這潑丫頭,可一點都不客氣。行行行,七祖奶不要你這狗,也免得把我招兒的命根子給要走了?!?
一通說笑,招兒笑著把這幾個婆娘送走,才扭頭回來喂黑子。
趙氏瞪了她一眼,扭身打算進屋,剛抬起腳,就聽見身后有人叫她。
“娘,咋站這兒呢?”
卻是趙氏的大閨女薛翠萍回來了。
薛翠萍相貌和趙氏像了六成,卻是生了一雙大杏眼。她二十多歲的模樣,穿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藍花夾襖,下面是條醬紅色的闊腿兒褲子。她手里挽著個竹籃子,上面蓋了層布,看不出里面放了什么,正疑惑地看著趙氏。
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之前老頭子交代了,趙氏正打算使著誰去上水村報個信,這下倒是省了事。
母女兩人一面說話一面往屋里走,很快就消失在正房門簾子后面。
招兒蹲在那兒看黑子吃食,手里摸著它的大腦袋,心里卻是有些好奇大姑怎么趕上農(nóng)忙時回來了。
“這可不行,娘你這是讓人戳我脊梁骨啊!”正房里,薛翠萍聽完趙氏的話,就站了起來。
趙氏忙伸手去拉她,同時做手勢讓她小聲點兒,別被人聽見。
“咋就不行了,你是狗子的親姑姑,又打小和老二親。這一家子若說那孩子愿意聽誰的,估計也就聽你的?!?
趙氏這話倒是事實,薛翠萍打小就和老二薛青松好,當年沒出嫁的時候和裘氏也說得來,薛狗子剛生下來的時候沒少抱他。
薛狗子從小性子靦腆內(nèi)斂,自打二房兩口子走后,更是沉默陰郁,經(jīng)常十天半月都不見他說一句話,薛家這些人里也就跟薛翠萍這個姑姑親近些。
“可……”薛翠萍滿臉為難,心里暗暗道今兒這趟不該回來,萬萬沒想到回娘家自己的事還沒辦成,倒是攤上了這種事。
“你可別忘了,你家興子來咱私塾里上學(xué),你大哥可分文銀子未管你要過。如今你大哥需要你幫忙,你咋就想不管呢,俊才好你大哥就好,大房有出息了,難道還能讓你吃虧?”
“那娘你咋不自己跟狗子說去!”
趙氏歷來不是個有耐心的人,能這般溫溫語說話,是看薛翠萍是自己閨女。見女兒這般推三阻四,又說話戳她心窩子,頓時就炸開了:“你娘要是能去跟他說,還用得著你?你娘能去說這話,能去說?若是讓外人知道,這成什么了?”
薛翠萍本來就因婆家的事正煩躁著,見娘罵自己,當即也惱了:“合則這么一大家子都不去,就我是外人讓我去做這個惡人?就算被外人知道了,也是我這做姑姑的不是東西,二哥一家子大人都死了,去逼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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