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手里這本用最粗劣的竹紙謄抄,頁腳已經(jīng)磨卷了的書,薛庭儴心里有些犯愁。他其實不想看書的,但架不住招兒覺得他現(xiàn)在就該多看書,多看書才能更有把握的贏了薛俊才。
殊不知這書跟書也是不一樣的,光看這一本也沒什么用,不過這件事他是不會跟她說的。
他從炕柜里翻出招兒給他買的竹紙,這種最劣質(zhì)的竹紙要四十文一刀,這么‘貴’的紙,實則連練字都勉強。即是如此他平時也十分寶貝,根本舍不得用,能在沙土上寫就在沙土上寫,不能用沙土就沾水在書案上寫。
薛庭儴摸了摸這一疊泛黃的竹紙,心中有些感嘆。
‘薛庭儴’平時用的紙是最上等的澄心紙,所以往常寶貝的東西,此時他竟有些嫌棄。
他將紙在炕桌上攤開,幾張一疊,之后用竹刀裁成書冊大小。為了留出邊縫,他還多留了一些空余,裁出厚厚的一疊,他才摸出那塊兒缺了一角的硯臺,和那錠已經(jīng)用得只剩下一小截的墨錠。
這些都是他平時動都舍不得動用的寶貝,可今日薛庭儴卻全然沒有這種感覺。他往硯臺里加了水,才持起墨錠磨墨,一面磨著,一面不知在想著什么。
待磨好了墨,他將已經(jīng)有些禿了的毫筆,放在水碗里打濕清洗。而后蘸足了墨,才提筆在紙上寫著什么。
寫了幾個字,他突然放下筆,將紙?zhí)崞鹂戳丝?,忽而揉皺了?
明明字寫得還算工整,他平時雖是節(jié)約紙墨,但因為苦練多年,所以字寫得還算不錯,但不知為何就是不中意。
他徐徐閉上眼,凝神靜氣一會兒,半晌復(fù)又睜開。此時屋中沒人,若是有人就能看見有一絲精光在薛庭儴眼中閃過。而與此同時,他抓筆的動作又快又穩(wěn),下筆如有神助,不多時就在紙上寫了一列又一列的小字。
這些小字忽而是顏體,忽而又成了館閣體,再忽而又成了瘦金體。起初俱是有形而無骨,可是寫著寫著就變了味道。
那顏體方正茂密,筆力渾厚,挺拔開闊而富有雄勁。那館閣體筋力有度,氣派雍容,簡直就像是版刻出來的一般。而那瘦金體,金鉤鐵畫,富有傲骨之氣,筆畫如同斷金割玉似的鋒利。
這三種字正是代表著‘薛庭儴’的一生,從初入學所習的顏體,到之后為了考科舉而苦心研習的館閣體,直至后來官居一品的瘦金體。
他就這么寫著,渾然忘我。期間招兒進來了一趟,卻不敢打攪他,悄悄地在炕沿上坐下。
不知寫了多久,他突然長吁了一口氣,放下毫筆。
他整整寫了兩張紙。
到了此時,薛庭儴不得不承認上天的神奇,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他竟然具備了夢里那個他所擁有的一些東西。
打從這個夢出現(xiàn)開始,薛庭儴就在思索著他為何會做這樣的一個夢?,F(xiàn)在他明白了,也許就是想讓他補足夢里所有的不圓滿。
而擁有了夢里那個‘他’的一切,他突然有了雄心壯志,一股豪氣沖天的激蕩在心中徘徊。
“寫累了吧,喝些水?!?
招兒端了水來,薛庭儴接過來,一飲而盡,格外甘甜。
他這才低頭去看自己寫的那些東西,他竟是費了兩大張的竹紙。大抵是因為招兒在他身邊,他突然想起她平時節(jié)衣縮食給他買紙,頓時有些心疼了,也有些心虛,看了她一眼,小聲道:“竟然寫了這么多。”
招兒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噗呲一笑,道:“不多不多,才兩張而已。紙這東西就是用來用的,我不早就跟你說不要省紙,用完了咱再買就是?!?
“我是想謄抄本書,所以先試試字,也免得寫廢了紙?!?
“你要抄什么書?書也能抄么,不是用買的嗎?”招兒不解。
薛庭儴心中感嘆,真覺得以前自己真是蠢笨的可以,寧愿每次借用大伯的書,或者死記硬背硬記下來,也從沒有動過抄書的念頭。
時下書鋪里所賣的書,刻印版的極少且價格昂貴,于是便滋生了一種抄書的行業(yè)。這樣一來,既能讓一些窮苦書生換得些許銀錢,也能讓那些想買書卻苦于囊中羞澀的人得到便宜。
當然這謄抄也不是隨便就能干的,需是字寫得極好方可。
薛庭儴自詡字寫得不算差,當年也是有不少人求他的墨寶,如今他既然需要書,為什么不能是自己抄呢。
最重要的是——
他看了招兒一眼。
薛青山的臉色有些難看,同時心中也有些詫異。
他這侄兒從來寡少語,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他就是算準了二房這兩個小的性子,才會演了這么一出。
不過他到底比薛庭儴活得年長,自然不會忘了做表面功夫。
他嘆了一口氣:“才小子被他娘寵壞了,也是我這做大伯的管教無方,大伯在這里給你陪個不是。”
薛庭儴忙避讓開,道:“大伯快別這么說,庭兒乃是晚輩,受之不起?!?
“庭兒?沒想到你倒是給自己取了個名字。”薛青山失笑,也是想點出薛庭儴其名不正,沒有表面上如此懂事知禮。
一般名字都是長者賜,而不該是小輩兒自己隨便取一個,若是普通村民也就罷,可薛庭儴乃是讀書人,讀書人自該懂禮守禮,是禮都不守,這書也白讀了。
薛庭儴心中通透至極,明白大伯這是何意,他哂笑一下,道:“當年爹還在世時,便求阿爺和大伯幫我取一名,大伯以賤名方才好養(yǎng)活拒之。如今庭兒也十四了,哪能一直用乳名,遂自己胡亂取了一個。”
此一出,薛青山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薛庭儴這明顯就是在說,他一個做大伯的竟不愿為之取名,有刻意貶低之意。畢竟既已蒙學,可萬萬不該沒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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