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楊氏在薛家受老兩口看重的真正原因,不光是因為她爹是個童生,還因為她爹當(dāng)年對薛青山有指點之恩。
而楊氏的說法看似荒誕無稽,可事實還真是如此。縣府兩試沒有院試把控嚴(yán)格,尤其是縣試,乃是本縣縣太爺主持。
縣試一共考五場,主要還是看第一場的成績。而這一場要考八股文兩篇,試帖詩一首,只要不是錯字連篇,文理通暢,俱都能過,至于取不取就是博眼緣了。
與自己根本不熟知的人相比,縣太爺還是愿意取有些眼熟的人。
而去好的學(xué)館念書,就是提供了一個在縣太爺面前冒頭的機會。大昌歷來重視選納人才,本縣能出多少秀才,乃至舉子進(jìn)士,這都算是政績。再昏庸無能的縣官,這種過場也是要走的。
且能進(jìn)一家好學(xué)館,增加的不止是人脈,還有眼界。
例如縣試考的不外乎四書五經(jīng)及圣諭廣訓(xùn),如何行文,有什么忌諱不能犯,這些都需要人指點。哪怕你文章寫得再是妙絕,若是犯了廟諱、御名、圣諱等忌諱,也是不取的。
而鄉(xiāng)下這種地方,許多私塾都是一些老童生為了混口飯吃而開設(shè),自己還一門心思的想考個秀才改變際遇,又怎么可能事無巨細(xì)地去教塾中學(xué)童。
薛青山自己就是如此,才會卯足了勁兒想把薛俊才送去清河學(xué)館。
楊氏這是以為公公想與她說送薛俊才去學(xué)館的事,才會如此這般說。殊不知她的辭確實戳中了薛老爺子的心事,可薛老爺子本意并不是想跟她說這些。
薛老爺子深深地吸了口旱煙,才道:“你說的這些老大都跟我說過,這件事容后再說。你是俊才的親娘,為兒子打算沒有錯,但你要知道咱家并不只有大房一家人。”
公公的口氣有些意味深長,楊氏怔了一下,強笑道:“爹,兒媳當(dāng)然知道薛家不光咱一房,不過您放心,若是俊才他爹和俊才出息了,定不會忘了孝順您和娘的?!币姽嫔薨担τ旨恿艘痪洌骸斑€有家里其他人,俊才可一直都記著自己能讀書,多虧了幾個叔叔和嬸嬸。”
薛老爺子點點頭:“你即明白,就該知道其他三房都是為了大房一直犧牲。遠(yuǎn)的就不提,只說老三和老四吧,家里的地都指著老三和老四種,你爹年紀(jì)大了,手腳早不如以往利索。老四忙完家里之余,還要挑貨出去賣,一年不知要磨破多少雙鞋,可賺上來的錢卻一律交了公中,沒昧下過一文。大家這么辛苦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咱一家,為了大房。”
楊氏臉色勉強起來:“爹,這咋就為了我們大房了?俊才他爹出息難道不是薛家人臉色有光?因著俊才他爹中了童生,村里誰不高看咱一眼,甚至是那鄭家人,不也對咱們薛姓人禮讓三分。這是為了大局,為了咱薛家的子孫后代……”
薛老爺子嘆了一口氣,打斷道:“你說的這些,爹明白,你娘也明白。可俗話說板子沒挨在自己的身上,當(dāng)然不覺得疼。你設(shè)身處地?fù)Q在老三老四身上,你會咋想?干的活兒最多,連口好的都落不進(jìn)嘴,都進(jìn)別人嘴里了?!?
這話算是應(yīng)了方才招兒所,楊氏當(dāng)即面紅耳赤,圓臉漲紅一片。
“爹,這咋就叫進(jìn)我嘴里了,我……”
薛老爺子沒理她,又去斥趙氏:“還有你,偏心偏到人面前。你就繼續(xù)作就是,讓老三老四都寒了心,鬧著和家里分家,那地你去種了供老大和俊才考科舉去!”
說到最后,他口氣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感嘆。
趙氏就不愿意聽這話了,嘟囔道:“什么叫我偏心,我偏心什么了?我還不是想著老大和俊才要讀書,讀書費腦,多給他們補補。難道那些好的都落到我嘴里了不成?!?
她越說越氣,忍不住就罵了起來:“還分家,他們莫不是想翻天,父母在不分家,即是我能饒了他們,祖宗家法也饒不了?!?
薛老爺子苦笑,若不是有他們這兩個老東西鎮(zhèn)著,有祖宗家法鎮(zhèn)著,恐怕家里早就不是這樣了,誰愿意替人做牛做馬,累死累活還受人擺弄。
他將目光移到楊氏身上:“你也明白家里的情況,我和你娘能管得了一時,能管得了一世?你既想送俊才去鎮(zhèn)上學(xué)館念書,就該好好籠絡(luò)三房和四房?!?
“爹,我……”
“以前你娘寵著你,我從來不說,孰是孰非你自己分辨吧。不過打從明兒開始,你就同老三家和老四家的,一起把公中的活兒給分擔(dān)了?!?
薛老爺子說完,就再不說話了,只是悶著頭抽自己的煙。楊氏在這里也站不住,低著頭匆匆出了正房。
周氏剛將灶房收拾干凈從里面出來,就看見大嫂低著頭回了東廂,隱隱可見臉色不是太好。
她目光閃了閃,往西廂靠南頭瞄了一眼,那里是四房的屋子。
四房臨著院子的那扇窗子后隱隱有人,周氏就知道孫氏一直瞅著動靜。她佯裝沒看見,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就回了屋。
到了傍晚做飯的時候,楊氏竟罕見的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來廚房要和周氏搶活兒干。
周氏拒都拒不了,楊氏一臉笑,說是周氏辛苦了,讓她歇歇她來就是。
周氏被她推出了灶房,正好和站在西廂門口的孫氏對上眼,兩人眼中同樣有著詫異。
不過讓她們吃驚的還在后頭,因為打從這天開始,楊氏就一改早先態(tài)度,竟是什么活兒都干了起來。雖是多年的任事不沾手,讓她現(xiàn)在做起事來笨手笨腳的,可她卻是做的。
不光做,還表現(xiàn)得特別大方,經(jīng)常會主動說服趙氏拿些銀錢,或是買些肉或是拿了些雞蛋出來,做了菜一家人吃。
而薛家本來被招兒那一番話挑起的火星,就這么被壓了下去。就在這期間,薛庭儴身子終于見好,也有力氣下地走動了。
這日,一大早起來吃罷早飯,招兒便打算去鎮(zhèn)上一趟。
她從繡坊里拿回來的那些碎布,都已做成了荷包繡鞋之類的物件。攢了多日,也該拿去繡坊里賣掉。
她將所有東西都放進(jìn)背筐里,臨走之前和薛庭儴說今兒是個好天氣,讓他多出去曬曬日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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