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jīng)歷了那么一場夢后,他如今不知該怎么面對招兒。他只要一看見她,就忍不住想起夢里的他,臨死之前被人罵的那些話。他也曾在記憶中試著找尋招兒的死因,可似乎那段回憶是薛庭儴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絲毫沒有記憶。
其實(shí)昨晚被燒得迷迷糊糊中,薛狗子想了許久,他想不通自己現(xiàn)在到底是薛狗子,還是薛庭儴,那個夢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會做了這么一場荒誕的夢。
不過他心里也有主意,若那夢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接下來應(yīng)該會連著發(fā)生好幾件事。如果這些事都發(fā)生了,就說明他的那些夢是真的。
心里想著事,他伸手去接碗,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連端碗的力氣都沒有。幸好招兒眼明手快一把將碗接住了,才沒灑了他一身。
薛狗子心里有些窘,也有些急。很奇怪,明明以前他在招兒面前不會有這種反應(yīng)的,可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場夢,他的心態(tài)竟產(chǎn)生了奇異的變化。
招兒笑他:“跟姐還客氣什么?忘了小時候你尿炕,還是姐給你洗的。”
招兒是七歲來薛家的,那會兒狗子才五歲。小孩子尿炕是很莫名其妙的,明明很久沒尿過了,也不知是睡前喝多了水還是怎么,他竟然尿炕了。
而裘氏自打生狗子后,身子骨就不好,又是大冬天,招兒為了報答二房兩口子的恩情,便自告奮勇地給狗子洗尿臟的衣褲,自此開啟了童養(yǎng)媳的生涯。
薛狗子最討厭的就是招兒這點(diǎn),在他面前總喜歡說些不著調(diào)的話。要知道隨著年紀(jì)慢慢大了,男娃子們都是要臉的,哪能還愿意聽人提這種事,尤其狗子生性便多思敏感??山駜翰恢趺?,他竟不覺得惱,只覺得有些赧然。
他為自己的反應(yīng)詫異,而招兒已經(jīng)用木勺子舀了粥來喂他。他下意識張開口,等那被她吹得溫?zé)岬闹辔惯M(jìn)嘴里,他才看見對方含著笑的眼睛。
那雙眼又大又亮,里面像似藏著星星,他不禁紅了臉。
招兒頓時笑得更開心了,拿了個玉米餅子塞給他:“快吃,中午姐給你燉雞蛋吃?!?
她是拿他當(dāng)小孩子哄呢,狗子突然有了這種認(rèn)知。
他嘴里吃著招兒喂來的喝粥,心里胡思亂想著,亂得厲害。
就在這時,有人上門了。
是薛青山。
和夢里一模一樣。
薛青山白凈的臉上滿是唏噓和擔(dān)憂,長吁短嘆說了好些話,大意就是讓狗子好好養(yǎng)病,別心思太重,家里有爺奶叔伯,虧不了他。
認(rèn)真說來薛青山也隨了薛家男人的相貌和高個頭,早年也是余慶村的一根村草,可惜隨著年紀(jì)的過去,有些發(fā)福了。
“大伯還要去私塾,狗子你好好養(yǎng)病,你這孩子啊就是心思多?!眹@著氣拍了拍侄兒的肩膀,薛青山才撩起門簾子走了。
他這是干什么?
招兒心里疑惑地想著。想了一會兒,想不出所以然,她遂也就不想了,專心致志喂狗子吃粥,倒是薛狗子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正房,趙氏正在和薛老爺子嘮昨兒的事。
趙氏手里抱著件舊衣裳縫著,一面說道:“讓我說你就喜歡慣著那小東西,你心疼他,他可不心疼你。咱家的錢也不是大河里飄來的,就因為他心里不愿意就病給一家子人看,鬧騰了一場又一場,這是要把家里給折騰翻天吶。”
薛老爺子五十多歲的模樣,身材高大,皮膚是鄉(xiāng)下人久經(jīng)暴曬的黑紅色。他穿一身深藍(lán)色粗布衣褲,盤膝坐在炕頭上,正啪嗒啪嗒的抽著旱煙。
每逢飯罷或是干活前,薛老爺子總要抽會兒旱煙的,不然渾身不得勁。
“行了,狗娃子是病了,誰沒有個三病四痛的?!卑肷?,他才沙啞著嗓子道。
啪嗒啪嗒聲再度響起,繚繞的青煙在空氣中旋轉(zhuǎn),然后四處飄散了開,薛老爺子溝壑縱橫的老臉掩在其后,若隱若現(xiàn)。
“可你瞧瞧他鬧了多久?昨兒一場又是一百多文沒了,你要在地里累多久才能賺來這一百多文!老大前兒又要走了兩百文,說是同窗家里有人過壽,去年剛鬧了災(zāi),稅子不見免一星半點(diǎn),反而又加重了。這眼見老大說要送俊才去鎮(zhèn)上念書,又是一筆錢的花銷,你有多少家底經(jīng)得起這么折騰!”
見婆娘心疼成這樣,薛老爺子坐直了,在炕桌上敲了敲煙鍋兒,斜了她一眼:“狗兒花一百文你就心疼了,老大管你要錢你就給?不是我說你,你是做人爹娘祖母的,也別偏得太過,沒得讓下面幾個小的鬧矛盾?!?
一聽這話趙氏就不愿意了,隔著炕桌就拍他一巴掌,道:“我偏?難道你不偏?”
他也偏,可誰叫老大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俊才也是孫兒輩里最出挑。家里有個讀書人就是不一樣,走出去誰人不說薛連興家是體面人。若是大房能出個秀才,他薛家可就光宗耀祖了。
只是想到薛狗子,薛老爺子不禁皺起眉頭。
他當(dāng)然知道婆娘在惱甚,狗兒這孩子實(shí)在太不懂事了,老大是欠了老二一條命,可薛家就這樣的家境,自然要緊著出息的供。
不是薛老爺子瞧不起自己的孫子,而是狗兒這孩子實(shí)在和俊才沒得比,也比不了。好強(qiáng)是好的,可總也要看看情況。
“老大媳婦已經(jīng)說了好幾回,鎮(zhèn)上那學(xué)館不能耽誤,這一耽誤就是半年,老大還想著明年讓俊才下場試試。”趙氏又道。
“當(dāng)年我可是答應(yīng)了老二的!”薛老爺子沉沉嘆了口氣,猛吸兩口旱煙,被嗆的咳了兩聲。
“反正你自己看著辦!”趙氏氣得把將衣裳扔在一邊,扭頭就歪回了炕上,給了男人一個脊梁。
薛老爺子連連砸了好幾下嘴,臉上的溝壑更深了:“你這老婆子也是,你就不想想這事若讓外人知道了,咱在村里還能有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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