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猛地坐起身來,辮子蕩起,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看著說話的人,被年邁的護士和藹地按住肩膀:“別亂動,你骨折了,孩子。”
她直挺挺地又倒下去,枕著彎翹的辮子,歪頭看著天花板,那雙琉璃似的黑眼珠,倒影出急速后退的管道,不知在想什么。
推著男孩的床右拐進入急救室,他垂在床邊的手還微張著,似乎想要虛弱地地抓緊什么。
“今天真熱鬧。”
守在醫(yī)院里的警察也小聲嘈雜和抱怨著,因為人口不足的緣故,這是一支良莠不齊的隊伍,里面甚至混有十幾歲的少年和駝著背的六十歲的老人。
他們?nèi)齼蓛砷e聊:“這個教授是做什么的,很厲害嗎?”
“是聯(lián)合政府實驗室里的人。
“有人說導致車禍的磁場干擾就是從諾爾教授的實驗室里發(fā)出的。就在丘山路上,死了十幾個人。”
“十幾個人!”有人驚嘆道,“他在實驗室里干什么?”
“聽說是在做違禁實驗……”
搶救車靠近他們時,護士便被這話題吸引,不禁放慢腳步聽了片刻。
“恐怕他得以死謝罪了?!?
“說不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翹翹了。”
“實驗室是聯(lián)合政府直屬的,發(fā)人要引咎辭職了嗎?”
“可能?!?
“真不明白實驗室的存在的意義是什么。我們已經(jīng)這樣了,還探索什么科學,不能靠自己的雙手勞作生存嗎,就像早期人類的那樣?安全地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說得輕巧,你三百五十平的房子,難道能不用掃地機器人清掃?實驗室只過是為了人類更舒服地生活?!?
“是的?!蹦侨穗p手合十,“生命是最寶貴的,無可替代?!?
任何對話總會歸結(jié)于這一句話,護士聽到這里,便明白對話要結(jié)束了。
她無趣地轉(zhuǎn)過頭來,滾動的急救車被褥被掀開,堆在一邊,凌亂的床單上面空蕩蕩的,早已沒了人影。
“嘿!”她轉(zhuǎn)頭四顧,“那個女孩呢?”
“還沒有人來認領(lǐng)嗎?”護士的交談的聲音很輕,薄如蟬翼的平板電腦上顯示出登記表,“姓名”一欄保留了空白。
“死傷者信息還沒有確認?;蛟S他的家人也車禍中遇難了?”
調(diào)節(jié)器內(nèi)的點滴一滴一滴落下。床頭的控制儀器關(guān)著,半掩的百葉窗外,露出外面昏暗的紫黑的天色。
男孩躺在床上,因輕微失血而蒼白的臉頰上貼了一小塊紗布,右腿被白紗布層層裹著,高高吊在床尾。
他沒有什么嚴重的損傷,只有被擠壓的腿膝蓋以下粉碎性骨折,釘了鋼板,隨后轉(zhuǎn)移到這處普通病房來了。
床邊的桌子上甚至被允許擺放了一束紫紅色的干花,病房里十分靜謐,花葉被空調(diào)吹得簌簌抖動。
兩個護士長吁短嘆了一陣,輕手輕腳地將門帶上了。
緊貼著門的墻邊,出現(xiàn)一抹淺藍色的衣角,裙擺上還沾染著大片污漬,那是已經(jīng)發(fā)黑的斑斑血跡。
她以單腳腳尖站立著,脊背貼著墻,像幅畫似的裝裱在墻上,提心吊膽的,沒發(fā)出一絲聲音。
等走廊里的說話聲遠去了,她才放松下來,蹲下身去,“咔”地將自己的腳踝扳正了。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病床邊,彎腰打量床上的人,兩只辮子垂下來,眼里露出一絲迷茫之色,像是個迷路的、無家可歸的孩子,盯著一棵樹發(fā)呆。
手腕倏忽被人攥住,她險些跳起來。
男孩慢慢地張開眼睛看著她。他發(fā)著高燒,眼皮兒褶子更深,咖啡色的瞳孔迷迷瞪瞪的,像蒙了一層霧。
他說:“幫我倒點水?!?
隨后他松開了手,又閉上眼睛。
“水?!?
女孩得到了一個指令。她在病房里四處探看摸索,她好像對這處很不熟悉,拿手打開了嵌在墻里的儲物柜和冰箱,茫然看著里面的瓶瓶罐罐。
“開水房在外面,走廊拐角?!?
他睜開眼睛,看見她正拿著一瓶碘酒研究著,不耐煩地說。
一分鐘后,她笨拙地扶起他的腦袋,把紙杯抵在男孩唇邊。
水溫正剛好,他像是河邊飲水的牛犢,咕嘟咕嘟低,一口氣喝了干凈,隨后仰躺著大口喘息。
“你有39.2c了?!彼龑⒓埍旁谧雷由?。
男孩閉著眼睛,沒有應答,他昏昏沉沉,似乎又睡去了,薄薄的嘴唇微抿著,呼吸微沉。
她茫然坐了一會兒,指頭擺弄了兩下干花,便覺得有些坐不住了。但她也沒能走成。
她低頭看著他拽著自己裙子的手,伸手拽卻拽不掉。
“放開我?!彼÷暤卣f,“嘿,我不認識你。”
“篤篤篤。”病房外傳來敲門聲,護士輕柔的聲音響起,“病人醒了嗎?換藥時間。”
女孩心一橫,將裙子連同他的手一起拉起來,張開小嘴欲咬。
男孩卻猛地睜眼,那雙陰郁、沉靜的的眼睛看著她,帶著一點氣定神閑的威脅,亦或是挑釁——他慢慢做著口型:“你是從實驗室跑出來的?!?
女孩雙眼猛然睜大。
同時,門被扭開了。
“天哪?!弊o士驚訝地看著那道藍色的背影,“你怎么跑到這里了?”
護士低頭看向地上,她一雙穿在小皮鞋里的腳并起,整整齊齊地踩在凳子前。小腿骨肉亭勻,光滑白皙,不見絲毫傷痕。
“是……醫(yī)生幫你處理過了嗎?”
女孩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一個護士抬手幫男孩換吊瓶,另一個護士松了口氣,飛快地在本子上什么,瞥見男孩拽著她不放的手,一連串地發(fā)問:“醒過了嗎?你是他的親屬嗎?姐姐?”
女孩睜著眼睛望著空氣,似乎思考了好長時間,凝重地點了三下頭。
拽她裙角的手指松了松。
“終于找到親屬了。”護士欣慰地說。
她低下頭去,想起門被打開之前,他壓低聲音的警告。
“監(jiān)護人?!彼o她的手指,沉沉地看著她說,“我要一個監(jiān)護人?!?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篇是完結(jié)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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