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有些不是滋味,辨不清到底是他可憐,還是自己可憐。
她無聲地嘆息,伸出手,試探著撫向他的發(fā)頂,邪神竟破天荒地沒有躲,半瞇眼睛讓她摸了兩下。
馬上伸手朝她襲來,讓她在臉前一把架住手腕:“嗯?”
邪神十指握緊又松開,十分不快:“你摸了我,卻不許我摸你?”
她松了手,馬上閉上眼睛。這少年心性如稚童,下手沒輕沒重,常常弄痛了她。
她周轉(zhuǎn)了全身神力,省得這次有一掌落下,她防備不及。
等了半晌,那手掌卻輕輕地落在她發(fā)髻之上,笨拙學著她的模樣,撫摸了兩下。
蘇傾的眼睛睜開,卻見廿一瞧著她的淺色的瞳孔極其專注,溫柔一片。
隨后,他收回手去,悶悶看著自己的手掌,有些納罕地嘟囔:“也沒什么好摸嘛?!?
蘇傾笑了,拍拍掌,侍女將托盤端上來,里有四盤各色糕點。
“這都是人界常見的,你可嘗嘗看?!?
靈石娘娘早已辟谷,惡生胎也無需進食,她只是看他關在屋里背書可憐,變著花樣地給他找些事做。
廿一狐疑地看著,只覺得那盤子里的點點殘渣那樣小,都不夠塞牙縫的。
目光又轉(zhuǎn)向靈石去。她脊背挺直,灰色紗衣平展,無一處不妥帖精致。手上一支團扇輕輕搖動,面色從容沉靜。
迷迷糊糊地,他頭一次覺出了神女同妖物的不同,他生啖的那些巨大的、帶血的肢塊是丑的,眼前盤里這些小碎塊,同她小小的榴紅的唇一樣,才是雅的,美的。
他滯了一會兒,將信將疑地捻了一塊扔進嘴里。
片刻后,少年兩手大把抓起塞進嘴里,兩腮鼓囊囊的,如風卷殘云。
蘇傾把空盤子從他手中奪出來,拿走時他還低著頭舔盤子,舌尖不慎舔到了她的手指,一點微酥的麻。
她的指尖縮了一下,藏在了袖中。
廿一微眩的雙眼瞧著她,舔了下唇,好像被勾了魂魄的貓。
蘇傾扶著額頭嘆一口氣:“去再端一些來?!?
邪神對斗法的興趣不甚濃郁了,因為靈石答應他每日給他做糕點吃,但她勸說不可貪食,否則便吃膩了。
也許是因為沒有吃膩的緣故,總是抓心撓肺地想著。
他桌案上擺了香包,折扇,算盤,甚至草編的蛐蛐兒,每一樣都可玩上數(shù)天,待夜幕降臨,他枕著胳膊躺在塌上,學著不踢開羽被,不再看著天穹入睡。
他睜著眼睛看著殿頂。
隔著珠簾兒,還能隱隱約約看到塌上華服神女的身形,不過光影朦朧,看不真切。
室內(nèi)淡淡暖香流轉(zhuǎn),既心安,又有些心癢。
君子是甚么意思呢?
他腦袋里想得一團漿糊,一骨碌坐起身,閉目修煉起來。
蘇傾竟有數(shù)日不曾去過花園,這日帶著廿一去向花園,遠遠見到空中浮著遮天蔽日一穹蓋,上有金紋裂隙蛛網(wǎng)般滿眼,吃了一驚。
廿一的發(fā)梢在空中浮動,伸手一收,那物化作一面鏡子大小,轉(zhuǎn)瞬落于蘇傾手心,邪神看著別處,眼里高傲得意之色迸現(xiàn):“這是我送你的?!?
蘇傾對那穹蓋形狀看了半晌,眉心一動:“這是玄武的龜甲?”
廿一沒有回答,踢踢踏踏,早跑進花園里頑了。
蘇傾瞧著這神物。
神獸之甲有兩用,一是卜測未來天機,二是做防御之盾,她忽然想到什么:“廿一,你的劫數(shù)是什么時候?”
惡聲胎蘊天生神力,每受一次劫,神力、外貌乃至智慧都會進化一次,否則將永遠保持原狀,這就是惡聲胎的成長的方式。
但受劫過程于之不亞于剝皮抽筋的痛苦,現(xiàn)在他的神力已經(jīng)夠用,又已有神位,如果不愿意受罪,大可卜測準日期,頂著這殼躲過一劫,
她甚至猜測先前他前往神隱林,是為了這個目的,并不是無故濫殺。
大鳥一樣在天上飛來飛去的廿一頓了一下,沒心沒肺地答:“不知道?!?
蘇傾嘆了口氣,拿著鏡子大小的龜甲看,忽而心臟猛跳起來,不動聲色著操控于它。
卻不知道,它還能不能卜到她那一朝的未來。
龜甲上的紋路幾番變化,凝成一個個很快消失的浮動的古字。
“混戰(zhàn)。”
她眉心一跳,后面的日期,是“敬德五年”,新帝登基不久,正是她吞金死后三年。
“國內(nèi)死三萬萬人,唯瓊島幸免?!?
字跡像是被人抹去了似的,馬上消失了。
蘇傾怔怔地看著卜甲。
廿一從頂上嘩啦落下來,見她呆呆站著不動,順手牽起她頸上的藍色圓環(huán),似十分好奇:“把這個給我?!?
蘇傾定定神,將它一把抽了出來:“這個不可。”
邪神有些詫異,以往不論他要什么,靈石都會答應,卻不知這個環(huán)有什么特別,讓她這樣寶貝,眉間不由得生出戾氣來:“我偏要這個?!?
蘇傾緊握著環(huán)轉(zhuǎn)身,心念百轉(zhuǎn),有些沒緩過神來:“往后你就懂了。”
邪神臉色一冷,立在原地瞧著她,半晌負氣跑開了。
他同外來人擦肩而過,那書生打扮的男仙一身藍袍,飄搖乘鶴而來,手上搖著一柄折扇,風流倜儻,越過他身側(cè),徑自飛向靈石的寢殿。
廿一敏銳地停住,鼻尖動了動,在空中嗅到了一點殘存的酒氣,如同腐朽的桃花。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世界很短,很短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