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蘇傾值日,關(guān)好門窗,背著書包出來,天已晚了。紫紅色晚霞鋪在曠遠(yuǎn)的天幕底端,下面是遠(yuǎn)處雪松的樹頂。
家里離二中很近,大約十分鐘的路程,故而她每天自己上下學(xué)。
書包上的絨毛團(tuán)鑰匙鏈在拉鏈上一晃一晃,她聽到背后有嘩啦啦的聲音,想起媽媽給她裝了一袋硬幣,眼里倏地有了笑,書包擱在腿上,手伸進(jìn)去取了一枚,在手心里捏得熱乎乎。
她很貪涼,秋天也要吃雪糕。
距離小賣部還有最后一個拐角的時候,忽然一輛摩托車風(fēng)馳電掣地駛過來,有人拽著她的胳膊一拖,拉上了車,捂著她嘴巴的手滿是煙味。摩托車駛進(jìn)了小巷子里。
書包上的鑰匙鏈斷了,孤零零地躺在水泥地上。
所幸天沒黑透,巷道里穿拖鞋的婦女拿著綠色塑料盆,懶洋洋地出門倒臟水,濺在那兩個胳膊畫了紋身的男人褲子上,那是個不好惹的婦人,他們吵著吵著推搡起來。
她穿著校服縮在墻角里,腿腳發(fā)軟,一雙空冥冥的眼睛睜著,手背在背后悄悄撥電話,手心讓汗水濕透,幾乎握不住手機(jī)。
長按“1”是110,“2”是爸爸的號碼,她也不知道自己按的是1還是2,約莫是2,因為她喊了爸爸之后,那邊半天沒有掛斷。
那兩個人欺近了她,一根煙夾在手里,前面有很長一段垂下的煙蒂。
“你叫蘇傾是不是?”
她搖頭。
一巴掌上來,將她打蒙了:“讓你說話?!?
“別這么兇嘛?!绷硪粋€人閑閑笑著攔住他胳膊,手指劃過她發(fā)紅的臉和顫抖的嘴唇,“妹妹,別怪我們,你們家里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知不知道?”
“不知道。”她怯怯說,怕再挨一巴掌。
那個人打量她的眼神變了變,似乎含有其他的意味,慢慢貼過來,半蹲著在她身上扭蹭著。蘇傾的后背緊緊貼著墻,差點喊出來,但她只是張了下嘴,因為另外一個人把滾燙的煙頭靠近了她的臉:“敢叫弄死你信不信?”
她藏在背后握著手機(jī)的手抖個不停,但她沒有叫,只是睜大了眼睛。
左手被蹲著的那個男人握在掌中,面團(tuán)似的揉了又揉,拉著她的手慢慢往下,伸進(jìn)他發(fā)熱的褲子里:“你乖乖的,配合一點,哥哥不難為你?!?
她的手握成拳,又被他強(qiáng)行張開,她驀地大聲說:“這是岷家巷?!?
“岷家巷怎么了,有你同學(xué)?”那人笑著,拿嘴嘬她的臉,聲音都有些變了,“你長得好漂亮,是不是班里的班花?”
“操!”旁邊抽著煙放風(fēng)的男人猛然罵了一聲,蘇傾看到夜色里一個身影猛撲過來,手里拿著一根長棍,毫無章法地?fù)]舞著,一下子砸到他肩膀上,很重的聲悶響,她身旁的兩個人馬上驚得彈開來。
“滾開,給我滾遠(yuǎn)點!”那個人聲嘶力竭地大喊,蘇傾好半天才聽出來,這個人是從沒大聲說過一句話的爸爸。
摩托車的引擎嗡嗡地響著,后座上的那個人吹了聲口哨:“給我識相點。今天是你女兒,明天是你老婆。”
尾氣彌漫在空中。蘇凱劇烈地喘息著,手上的棍頹然放下來,原來那是家里的晾衣桿,都中間都被打彎了去。
爸爸拉著她衣服角反復(fù)看了看,一句話也不講,臉色有點嚇人,蘇傾怯怯喊了一聲:“爸爸?!?
這聲一出,一下子被他摟緊懷里,他拍著她的后背:“不怕不怕,爸爸錯了?!彼f了兩句,竟然抱著她哽咽起來。
蘇凱背過她的書包,要拉著她走,她把左手藏在背后,不給他牽:“我想洗手?!?
蘇凱停了停,嗓子都有些啞了:“現(xiàn)在不能洗,到地方了洗,好不好?”
后來她才知道為什么不能洗。爸爸把她沾了濁液的手拍在桌子上,沖著值班的兩個滿臉漠然的的民警吼“這算不算證據(jù)”的時候,她的手被幾雙神情各異眼睛的盯著,手指動了動,感到一陣屈辱。
那些目光很快落到了她臉上,帶著別樣的興味。
當(dāng)班的還有一個年輕的女警,她沉默地看著,抽了張衛(wèi)生紙,在飲水機(jī)里接了點水:“給孩子擦擦吧?!?
“不能擦?!碧K凱生了一張文氣的臉,也有知識分子的執(zhí)拗,“在你們的地盤上發(fā)生這樣的事,我們市民還能有安全感嗎?”
“就是沒上學(xué)的小混混,招惹這個招惹那個的,不是犯大事的人。這不是沒怎么嗎?聽我一句勸,沒必要立案?!?
“我要求立案?!?
“實話告訴你吧?!蹦挲g大些的警察四十來歲,頭發(fā)里摻著半數(shù)銀絲,披著警服外套,一副和事佬模樣,“立案了,也抓不住。晚上不安全,以后放學(xué)早點回家,不要在外面貪玩?!?
蘇凱的情緒有些瀕臨失控了:“你們不是有dna檢測嗎?不是能把人定位了嗎?懇請你們抓緊時間取證,我的孩子想洗手?!?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都沒有作聲。年輕的那個抱著懷,目光從蘇傾臉上滑過去:“你這孩子多大了?”
蘇凱繃著嘴角:“今年剛十四?!?
“哦,十四了?!彼c下點,想了想,轉(zhuǎn)向蘇傾,“長得挺可愛呀,在學(xué)校有人追你沒有?”
蘇傾坐立不安地?fù)u了搖頭。
“那么有沒有交一些社會上的朋友?”
蘇凱猛地打斷他:“你什么意思?”
“沒意思?!蹦贻p的警察說,“我合理懷疑你的女兒是在跟那個人談戀愛,不敢告訴你,被發(fā)現(xiàn)就謊稱被侵犯,這種情況我們見多了,建議你們兩個好好聊一下,不要占用公共資源。”
蘇凱猛地站起來,讓那個女警從背后拉住了,他伸手指著那年輕人:“你說話注意點。”
蘇傾咬著唇,下唇都讓她咬痛了,她才開口,眼睛只看著那個女警,聲音細(xì)軟卻拗:“我沒有跟他談戀愛。我不認(rèn)識他。”
女警怔了一下,手上也不知不覺松開了,蘇凱扯著衣服坐下來。
“聽見我女兒說什么了嗎?”蘇凱眼底發(fā)紅,一雙手?jǐn)R在桌上扭著在一起,半晌,疲倦的聲音響起來:“如果這個不能立案的話,我可以再加一條——他們不是路過的,是有目的的打擊報復(fù),因為我們的現(xiàn)居地在拆遷范圍內(nèi),目前還沒有簽約。”
他把手機(jī)扔在桌面上,頹然揪住自己的頭發(fā),“一個月以來,我們家受到了嚴(yán)重的騷擾,真的……沒有辦法堅持下去了,我請求你們……幫幫我?!?
兩個警察再次對視一眼,蘇傾敏銳地覺察到了那種隱秘的情緒,隱隱有些不安——因為那好像不是她心中警察該有的眼神。
年輕的警察說:“那做筆錄吧?!?
在蘇傾十四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做過筆錄,蘇凱也沒有。所以當(dāng)她被單獨(dú)帶進(jìn)那間小屋子里的時候,沒有人提出什么異議。
后來過了好多年,她才知道,真正的筆錄到底是什么程序。
那時她一個人坐在屋子中央的圓凳上,那兩個警察趴著桌子,坐得離她很遠(yuǎn),屋里光線很暗,排風(fēng)扇緩慢地轉(zhuǎn),讓她有種錯覺,像電視劇里的審訊。
她說了自己的名字,簡要地講了一下事情發(fā)生的經(jīng)過,她還描述了一下那兩個人的長相和胳膊上的紋身,不過馬上就被不耐煩地打斷:“問你這個了嗎?”
她眨了一下眼睛,沒再作聲。
“問什么你答什么,知道了嗎?”
她點一下頭:“嗯?!?
隨后他們開始提問:“他怎么侵犯你的,脫你衣服了嗎?”
“……沒。”
“那是怎么的呀?說詳細(xì)點。”
屋子里又悶又暗,蘇傾的鼻尖出汗了,她不明白為什么她講過的內(nèi)容,他們又讓再重復(fù)一遍。
年輕的警察拿筆敲敲桌子:“用什么猥褻你的?用嘴,手還是生殖器,說話呀。”
蘇傾的眼睛茫然睜大著,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了艱難的聲音:“都沒。”
“你幫他手淫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