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奶奶啐:“又讓她搶了先!”
這位日本來的太太深諳東方美學和文化,穿著貼身的旗袍,蓮步輕移,笑起來兩個酒窩,甜美親和:“你好?!?
蘇傾下意識地想回頭看葉芩,可他不作聲,她只能道:“你好?!?
“小姐貴姓?”
“姓蘇。”
“哦?!柄Q知與她碰杯,“蘇小姐今天真美,‘繡面芙蓉一笑開’?!?
蘇傾已經(jīng)從她的口音里判斷出來人是誰,心里的警惕和緊張壓倒了全部羞澀。蘇傾不知道她的表情使這張臉看起來有些冷艷,而在鶴知看來那是貴族式的倨傲:“多謝二少奶奶,您也很美?!?
鶴知很忐忑,她見蘇傾只答不問,疑心她不樂意被打擾,只得硬著頭皮問:“以前沒見過蘇小姐,不知貴府在哪,以后有時間,鶴知愿意去拜訪?!?
蘇傾猶豫了一下,含糊應道:“離得遠,五少爺請我來,我才肯來。”
鶴知點點頭,似乎更加全神貫注,一雙眼睛像要發(fā)光:“不知令尊高就?”
蘇傾馬上明白,鶴知是急著探她身份高低。她知道現(xiàn)下和葉芩是一體的,她的面兒就是他的面兒,于是她胡亂說:“在京?!?
鶴知額頭上都冒了汗:“具體些?”
“中官?!?
鶴知還想再問,被蘇傾身后的葉芩打斷了,他手上擺弄著那只手杖,垂著眼睛提醒:“二嫂,失禮了?!?
鶴知也知道自己失禮,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棘手的蘇小姐,她絕不會強壓尷尬,對葉芩這么親熱:“呀,五弟近來身體好?”
葉芩眉梢眼角的笑像是貼上去的輕浮敷衍:“好。”
蘇傾突然發(fā)現(xiàn)蓋在葉芩膝蓋上的披風掉了一半下來,好些絞在了輪椅的輪子里,另一段纏在他右手上,她害怕他傷了手,趕緊蹲下身轉(zhuǎn)動輪子,把披風拽了出來,給他蓋平整。
鶴知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客套了兩句就走了回來,二少爺正等著她,夫妻倆頭碰頭,二少爺問:“怎么樣?”
鶴知搖頭:“不好。”
“多不好?”
“我看那個蘇小姐古禮很妥當,怕是個人物?!?
二少爺皺眉頭:“她家是做什么的?”
“說她爹是中官,中官可不就是朝中官,莫不是平京新政府里的?”
二少爺最討厭這一套古腔古調(diào):“要是個官員,直說職位也便罷了,現(xiàn)在連‘官老爺’都不興了,她干嘛這么隱晦,還什么‘中官’?”
鶴知覺得他傻透了:“那就是官大唄!官越大,在外越不能說,以免引來刺殺?!?
“那得多大呀……”二少爺仰著頭,開始想時常見報的平京正得勢的幾個人,有沒有姓蘇的,一時半會還真想不清楚。
“反正人家說了,要不是老五請她,她都不肯來?!?
二少爺越想越煩:“那她跟老五什么關(guān)系?”
鶴知努努嘴:“你自己看?!?
遠處蘇傾正俯下身聽葉芩講話,眉眼溫柔得很。
二少爺承認,從小葉芩都是他們弟兄里生得最俊的,可是后頭的病壓倒了他,沒想到一個殘廢還能有這種際遇,他沉吟片刻:“看來得把老五拉到我們這邊,他和這蘇小姐真能成,咱們以后回了平京,還能用得上”
鶴知說:“我看不行?!?
“為什么?”
“葉芩那性子,我們討好不了他,平白惹得沒趣,一個不小心鬧翻了,還惹下麻煩。”
二少爺想了想:“那我們給他出錢,帶他一并到平京,讓他自立門戶去。以后就算老五有所成,也得念著當年的恩?!?
鶴知點頭,笑靨如花地挽住他的手臂。
音樂聲響了好一陣,舞會已經(jīng)開始,一對對男女像燕子似的飛來飛去,蘇傾看得很新奇。
她突然想起自己并不會跳舞,嚇得一頭冷汗,又突然意識到自己守著葉芩,不必跳舞,馬上嘲笑起自己。
這么一笑,就有人看見了。
這個人大名叫吳雨桐,別人都親昵地喊她“吳三小姐”,后來連吳字也省了,就叫三小姐。
三小姐瞪大了眼睛,猛戳身旁的人:“蘇煜,快看!這不是你家遠房親戚嗎?”
蘇煜的眼神直直與蘇傾錯過去了,因為他根本沒認出那個盛裝打扮的小姐是是自己的姐姐。
“誰?”
“那個呀?!比〗忝蛎虼?,有點疑惑,“不是她嗎?”
蘇煜現(xiàn)在看見了蘇傾,不過他不敢相信,因為立在吊燈下的那個是高貴與美的化身,她的脖頸、肩頭、腰肢,微卷的頭發(fā),她象牙白的膚色與飽滿的下唇,她立在葉芩的輪椅前,像是守護他的阿芙洛狄忒女神。
美而不可及。
只是她笑的時候,他在她臉上辨出一點熟悉的神情來,這印證的瞬間,他心里猶如天崩地裂。
三小姐贊嘆道:“我就說她是美的?!?
是的,他終于發(fā)現(xiàn)蘇傾原來是這樣美的,但他同時感到一種滅頂之災般的憤怒,好像被最親近的人玩弄背叛了。
她難道不應該守在黃狗和雞鴨身邊嗎?難道不該做飯洗衣服照顧母親嗎?憑什么可以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變得這么光鮮,遠遠地拋掉了他,還無聲地嘲弄著他?
他直愣愣地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與蘇傾僅僅一樣高,這讓他更失去理智了,他死死地瞪著她:“姐姐,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蘇傾瞬間蒼白無措神色讓他感到一陣快意,他堅信自己用刀一戳,她這虛榮的外殼就會疲軟松弛,就能回到正常的屬于她的生活里去。
蘇傾猛地看見了蘇煜,腦子里一片空白,可蘇煜居然還朝她伸出了手,好像要用那只手當場揭開她一切的假面。
她好像已經(jīng)看到看到餐廳里所有人看著她的畫面,包括剛剛讓她應付過去的鶴知,可如果人們再要看,她背后就是葉芩了。
蘇傾后背一陣發(fā)涼,忽然感覺到有什么東西爬上了自己的腰,她低頭一看,原是葉芩那把帶彎鉤的j形手杖。
他握著手杖的柄,手杖的彎頭勾在蘇傾的腰上,往后輕輕一帶,蘇傾順著他的動作后退兩步,被他拉到了身旁。
葉芩仰頭看蘇煜,瞳孔的顏色很淺,顯得很懶散,但又好像是暴風雪撲面,一片白的肅殺。
他說:“蘇小姐是我的女伴,只陪我一個人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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