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鄉(xiāng)鎮(zhèn)旅店。
“醫(yī)生,真沒事嗎?她最近頭疼越來越頻繁,偶爾還會幻聽,嚴重還會暈倒,高反都這么嚴重的嗎?”
方舟焦急詢問在床邊正給蘇云眠號脈的藏醫(yī)。
藏醫(yī)搖頭起身。
他從隨身帶的藥盒里取出一線藏香,插在床頭香盤里,點燃,煙霧縹緲,香氣繚繞。
燃好香,這才對方舟說:
“沒事的,她這個不止是高反的問題,是很早就遺留下的病灶,高反只是把問題激化暴露在明面了,不過,是在往好的方向激化。等她這次醒了,就好了。”
方舟一怔,有點懵:“什么病?”
她這表嫂還有別的病呢?
可這一路看著正常得很啊......好吧,自從海拔上升,高反開始,就不怎么正常了。
藏醫(yī)搖頭嘆息一聲,只說了一句‘作孽啊’,就提著藥盒離開了。
方舟聽不懂,但也只能坐床邊守著。
床上昏睡的女人,哪怕是在睡夢中,眉心也時不時皺緊,似在掙扎著什么。
直到香氣環(huán)繞在鼻尖,緊皺的眉心才略略放松。
唇角也微微勾起。
......
“你愛我嗎?”
黑暗房間內(nèi),只漏進細微光線,蘇云眠纏在孟梁景身上,聽著男人不知道第幾次的發(fā)問,滿目驚懼。
這一次她不敢猶豫一秒,疾聲回答。
“愛,我愛、我愛你!”
她緊緊抱著男人,不敢有分毫遲疑,不斷重復著‘我愛你’......她知道,若有片刻猶疑,漏進的屋內(nèi)暖光會再次被黑暗吞噬。
這些時日的折磨,在她混亂的大腦里種下一個根深蒂固的聲音。
要愛他。
要愛孟梁景。
他是唯一,能把你從黑暗里帶出去的男人,是你的救星。
救星嗎?
蘇云眠下巴抵在男人肩上,滿口愛語,眼里的淚卻落個不停,心臟被攥緊一樣難受壓抑。
她愛面前的男人。
她愛的。
應該是愛的。
可為什么,她那么難過呢?
男人動了一下,生怕他離開,蘇云眠下意識抱緊了,不斷親吻著男人面頰、薄唇。
低聲哀求著。
“你別走,求你了,別走。”
孟梁景盯著面前倉皇無助的女孩,微微低頭,這些時日里頭一次主動,輕輕碰了碰女孩的唇。
“不走?!?
“我?guī)愠鋈ァ!?
將女孩在懷中的身體往上提了提,大手托著女孩臀部,他就這么抱著人往外走,門外同樣亮著微弱的暖光,并不刺目。
女孩眼睛并沒有受到太大刺激,卻仍微微瞇起,帶了些小心翼翼。
她沒想到能出來。
有一瞬間對外界生出了懼怕之心,柔軟手臂下意識纏在孟梁景脖頸,耳邊是青年微啞的笑,和柔聲安撫。
“別怕,我在你身邊?!?
女孩眼里浮起迷茫,怔怔回答:“我不怕......”
別墅里沒有人,一路暖燈下,蘇云眠被帶到了琴房,里面擺著一架華麗鋼琴。
瞧著眼熟。
可蘇云眠現(xiàn)在混亂的大腦,無法去思考這架鋼琴為什么眼熟,卻不知為何,只一眼便莫名心悸。
她緊抱著孟梁景不愿意過去。
“別怕?!?
青年強行將她被放在琴椅上,自己也坐在一旁,輕按了下琴鍵,微笑開口。
“你喜歡鋼琴嗎?”
這一問出口,蘇云眠腦海深處下意識響起一曲悠揚樂聲,心臟更是難受,頭也有些痛,本能地搖頭。
不喜歡,她不喜歡。
孟梁景注意到她面上一瞬的掙扎,卻是微笑,“我喜歡,彈的也不錯,我來教你吧?!?
說著就把女孩抱坐在懷里,大手裹著女孩手背按在了黑白琴鍵上。
女孩手有些抖。
她想要抽回手,卻被強行帶著,按下一枚枚琴鍵,響起斷斷續(xù)續(xù)熟悉的樂聲,隱約記得曾有人給她彈過,眼眸陣陣發(fā)燙。
好難受。
心里好難受。
心里有個聲音在嘶吼:別彈了,求你了,別彈了!
為什么,這么難受?
似是聽到她心里的吼聲,琴音乍然而止,下一刻身形倒轉,整個人被按倒在琴鍵上,響起尖銳刺耳的音調(diào)。
青年注視著身下滿臉是淚的女孩,臉上沒有笑意,狐眸幽暗。
他微微低頭親吻女孩淚眼,卻聽女孩顫抖的音調(diào),“不要,求你了,不要,我害怕?!?
“別怕。”
薄唇壓下,封住女孩細碎的哽咽,強勢入侵。
空蕩蕩的琴房里,凌亂駁雜的琴音響了許久許久,細聽還有女孩破碎的呻吟低泣。
潤白細膩的皮膚在黑白琴鍵上碾磨,琴音糜亂,女孩低喘著,眼眸失神,有什么東西被從心里生生挖去,墜入黑暗,連身影都模糊了......她不喜歡鋼琴了。
自那之后,
很長一段時間,蘇云眠看見鋼琴就害怕,后來緩了些,卻是再也不碰不喜歡鋼琴了。
害怕刻進了身體。
......
再之后,
那間黑暗屋子女孩去的少了。
隨后替代的,卻是青年愈發(fā)奇怪的情念,總把她按在熟悉或不熟悉的地方,點燃片刻歡愉。
陽臺飄窗、廚房里......甚至是包場的影院、游樂場......大多都是她和林青山曾一同去過的地方。
那些純粹美好的記憶,被情欲強勢替代,便是略微回憶都無比難堪。
她甚至在抗拒這些共同回憶。
何其難堪。
漸漸地淡忘了。
這樣糜亂的日子過了許久,直到新年到來,蘇云眠靠坐在飄窗上,目光呆呆望向窗外。
煙花滿天,闔家團圓,世界迎來新的一年。
新的開始。
新的人生。
她卻沒有家,只有自己。
屋內(nèi)暖氣很足,女孩只穿著半透明的白紗裙,忍不住伸手按在窗上,哈了氣,輕輕描摹出一個笑臉,望向窗外的眼神是深藏的渴望,更多的卻是迷茫。
便在這時,肩膀驟然一沉,黑短碎發(fā)貼在她面頰上,有些扎人。
女孩怔住。
青年這時候不是應該在家里過年嗎,怎么來這里了?
她想要轉頭詢問,青年卻壓著她肩膀不讓她動,用一種很低沉的語調(diào)說:“別動,讓我靠一會。”
女孩沒再動。
許久后,蘇云眠突然一怔,她感到脖頸濕潤,很燙,像是眼淚,青年在哭?
......
孟梁景在哭?
這個任何事都盡在掌握的男人,從來堅定不悔、一往無前,這樣的人也會有眼淚嗎?
女孩一時沒敢動。
許久后,她才聽到男人暗沉發(fā)悶的聲音,“媽媽又生病了,她為什么一生病就那樣對我,忘了我,不認我,恨我,明明我才是她的孩子,她為什么不認我?她怎么可以那樣對我?!?
蘇云眠沒說話,眼里卻是茫然。
這是第一次,她聽孟梁景談起他的家人,和他這個人一樣古怪,看不懂。
原來,這個人也有不圓滿嗎?
她抬頭怔怔看向窗外始終沒有停歇的煙火,只有一剎那的璀璨,燃盡了光華,再美好的事物都有遺憾。
又一捧煙火躥向天空,她聽到青年的聲音,同煙火一同在耳邊炸響。
“你抱抱我,蘇云眠,你抱抱我?!?
“我好累。”
不知道是何種心情,害怕?本能?還是刻入骨髓的教訓?本能?還是新年夜的她太孤單?
她已然混亂的大腦分不清。
她分不清。
女孩慢慢轉身,
兩手輕捧青年臉頰,煙火彩光將青年本就精致的容顏照得愈發(fā)光彩照人,眉目華貴浮動著從不曾暴露的脆弱,煙火炸開的光華倒影在水光彌漫的狐眸,破碎絕美,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女孩低垂頭,同青年額頭相抵,一時無。
時間仿佛靜止了。
許久,女孩試探著親了親青年臉頰,鼻尖,很輕的觸碰,氣息溫熱交纏,似在安撫。
不似以往情熱,只是簡單的肌膚輕碰,卻動人心魄。
很安心。
青年濃密眼睫顫動,也沒像以往那樣克制不住地撲上去,任由女孩在他身上馳為,直到女孩將他攬入懷中,輕輕拍著后背,揉著他發(fā)絲,在他耳邊呢喃低語。
“新年快樂,我陪你?!?
煙火在窗外大捧綻放,滿屋彩光,青年和女孩用力相擁,仿佛此刻天地間只有他們。
孟梁景感受著女孩溫暖柔軟的擁抱撫摸,狐眸平和安寧。
他想,
他果然沒有錯。
哪怕是一場虛假的夢,抓到手里,就是他的,一輩子都是,他再不想放開了。
他用力回擁女孩,恨不得揉入骨血。
這一晚,他什么都沒有做,抱著女孩坐在飄窗上,看了一晚煙火,相互依偎沉睡。
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
新年夜后,
兩人關系陷入微妙的平和。
蘇云眠再沒進過那間黑屋,孟梁景也不再動不動將她抱在懷里作弄,他們就像天底下所有正常情侶那樣,或者說夫妻,同榻共眠、早安晚安、共進三餐、看書談天聊不盡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