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東京中的熱鬧在繼續(xù)，屋內(nèi)的空氣中彌漫的都是酒菜煙草燃燒的氣味。
酒杯相撞，是范總的歡笑，他喝酒痛快，白酒的小口杯一口下去，甚至都不如尋常人喝白酒那般，還要斯哈的抽個臉，正是酒精考驗的老同志。
“哦呦，我是真沒想到，有一天能跟鴻運的王總在一起吃飯喝酒?！?
“范總啊，我是實在人，這么大一會兒你可盡是吹捧我了。我先給你講明白，你做服裝，又說什么是伱學(xué)習(xí)的榜樣，那你就應(yīng)該明白，我的服裝生意是從源頭的收購棉花開始，一直到最后的成衣直銷，打通了整條的產(chǎn)業(yè)鏈路。
我不可能用到你的針織廠來生產(chǎn)，也不可能把我的直銷門店給你們鋪貨。大家吃飯喝酒交朋友，你又不求著我什么，還是自在一些的好?！?
“王總快人快語，怪不得生意做的那么大?！?
“范總又捧我?！蓖鯎u頭笑道，“我是先做大了生意，才快人快語的。”
范總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起來：“王總當真實在，我們小地方來的小廠子，求爺爺告奶奶鉆門路、找生意，可不是就要捧著說嘛。來來來，王總，我再敬你一杯?！?
王笑著舉起杯，跟他喝了一個。
毫無疑問，范總是個好商人，先講利益，再交朋友。
講利益，是因為哪怕跟阿寶談妥了價格，但是在有了李李出來搞事情以后，他就選擇待價而沽了，對自己有利，對工廠有利，對廠子里的工人們也有利。只不過事情的結(jié)尾有些戲劇性，他的貨量太大，那個魏宏慶吃不下。
交朋友，則是在后來跟汪小姐沒有利益交織的情況下，也盡心盡力的幫忙，這是很講究的。他有著商人屬性的市儈，也有不落井下石的義氣，很不錯的一個人。
見人下菜碟當然是難免的，就好像跟王的交流。先捧著說，適應(yīng)了王的風格以后，又實在的說。
放下了酒杯，范總感嘆道：“王總，你是做服裝的行家，我得向你取取經(jīng)啊?！?
“也沒什么經(jīng)好取，總的來說就是兩點嘛，一是銷路，二是成本。要做的說起來也簡單，就是盡量的在壓縮成本的情況下，使用好材料，做出質(zhì)量過硬的有著新樣式的衣服嘛?！?
“真知灼見?！狈犊傌Q起著大拇指，復(fù)又搖頭感嘆，“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抓好生產(chǎn)，握緊人才，腳踏實地，穩(wěn)扎穩(wěn)打嘛?！?
……范總覺得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畢竟王大老板不到三年的時間就把服裝生意做到了國內(nèi)外，卻還要說什么腳踏實地、穩(wěn)扎穩(wěn)打，真是讓人忍不住的想要送上一些祝福啊……
他也只能笑著：“王總說的對，慢慢來，總會好的嘛。”
“范總，我看你紅光滿面，喜氣洋洋，很有神采，是做出了什么突破了？”
“王總開玩笑，我喝了酒臉就紅?！?
王笑著搖頭：“紅光，不是紅臉?！?
“王總連相面都懂？”
“那誰會??？感覺，懂不懂？感覺你范總現(xiàn)在是鴻運當頭，吉星高照?！?
“哦呦，王總這么講，那我回頭要去買鴻運的衣服的呀?！彼麥惤诵?，小聲說道，“王總，我不瞞你，確實是廠子里做出了一些成果，做的好能吃上幾年?！?
“你看看，我感覺很準嘛?！?
“現(xiàn)在哪里說的好啊，我是有貨沒銷路，這才來找寶總合作。寶總外貿(mào)做的好，在27號跟汪小姐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更會做噱頭。就像當年王老板在南京路的第一家門店開業(yè)，直接抽了一輛小轎車出去，買了全國的新聞，鴻運是一炮而紅啊。”
“范總啊，你是只看到我風光，沒看到我艱難?！蓖跣χf，“事實上哪怕是到了現(xiàn)在，服裝生意也是在賠錢，都是靠著其他業(yè)務(wù)的貼補?！?
“王總說笑了，你那么大的生意，哪可能還要賠錢嘛?！?
“你看看，說了你還不信。我做起來的時間很短，門店卻開到了全國，怎么開的？我也不是只有上海一家工廠，而是在全國有五家，按照地區(qū)供應(yīng)，還有上游收購原料，以及其他紡織廠、化纖廠。
我還專門建了材料研究的實驗室，門店的員工，工廠的工人，全國鋪貨的物流費用，錯判銷量的積壓庫存，這不全是錢？
我從創(chuàng)業(yè)到現(xiàn)在也才不到三年，哪里有那么多的錢發(fā)展？還不是靠著各種的貸款么，哪里像你看到的那么風光。難不難只有我自己清楚啊。”
“那是我想簡單了?！?
范總喝了口酒，嘆了口氣，“我們是國營廠，做紡織、成衣，以前嘛生意好做的。原料上級批條子，生產(chǎn)按照需求來，銷路有那么多的國營商場，根本不愁賣不出去。
自從開放以后這日子就不好過了，有人從香港、深圳倒著時髦的衣服過來，國家政策一點點的變動，到現(xiàn)在我們也是自負盈虧了。我是費了老大的勁，才算是解決了廠里人的工資。好不容易做出了成果，就跑來了上海找銷路。哦呦，我都來上海半個月了，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碰。
最后在27號找到了小梅，哦，她叫梅萍，王總可能不……”
“我知道她，汪小姐的朋友嘛，我出口南非的手續(xù)就是她經(jīng)手的。所以是梅萍把你介紹給了汪小姐，汪小姐又把你介紹給了寶總，然后你就來了夜東京?！?
“是的呀?！狈犊偱闹郑熬褪菦]想到王總跟汪小姐也很熟，都沒聽她提起過的，汪小姐真是低調(diào)。”
王笑道：“我的服裝出口的手續(xù)，都是汪小姐經(jīng)手的，給梅萍經(jīng)辦南非的手續(xù)，也是因為汪小姐介紹梅萍認識?！?
“哦呦，那是我想復(fù)雜了。王總跟寶總是朋友，大家肯定都是認識的嘛?！?
“說起來，我也有一段時間沒見到汪小姐了，她現(xiàn)在怎么樣？”
“汪小姐嘛當然好的很了，她是27號的人呀，各地的老板都要捧著的?！?
兩人又是閑聊一陣，幾杯酒下肚，王問道：“范總對以后有什么安排？”
范總摸著自己的頭發(fā)，很有些感慨：“再有幾年就退休了，哪里還有什么以后的安排嘛。別的不想，能把最后一班崗站好，我就知足了呀。實話說啊，王總，我是從紡織廠的機修工，一直坐到廠長的位置，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了四十年。有時候想想啊，還真舍挺不得?！?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時代的浪潮一浪接一浪，還是要向前看嘛，以后肯定是越來越好的?！?
“哦呦，要向前看的是你王總，我老范嘛就不必要了呀。我是車輪后邊的，已經(jīng)碾過了，我是浪的頭一浪，也已經(jīng)被拍下去了。都說人上了年歲，總是想著過去，可不想過去又能想什么呢？都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人了呀。”
范總愣神了一會兒，很有幾分落寞，但這感覺持續(xù)的并不長，他雙手抹了一把臉，又是那樣憨厚的笑，“你看看，王總，說多了，說多了，喝了幾杯酒就泛酸，還是喝的不夠，來來來，王總，喝酒喝酒。”
王含笑點頭，就此同范總繼續(xù)喝起了酒。
兩人聊的不錯，一直到了九點多，阿寶終于是姍姍來遲。
“范總，哎呀，王老板也沒走呢？”阿寶走進來招呼著，卻是看到了跟范總一起喝酒抽煙的王。
“跟范總聊的挺不錯，多喝了幾杯?！?
“哦呦，是王總肯跟我多說幾句嘛。之前還真沒想到，寶總你跟王總也是朋友的?！?
“王老板剛來上海我們就認識了，老朋友了呀。”阿寶笑道，“王老板，你要是沒事兒，一會兒咱們就再喝兩杯。我得先跟范總談?wù)勆?，讓范總等好幾天了，怪不好意思的。?
王笑著點頭，范總同阿寶一起去到了樓上的包間，比較醒目的，就是范總緊緊攥在手中的那個方正的皮箱子。
見二人上去，玲子拿著啤酒、酒杯，坐在了王對面，自顧倒酒：“哦呦，這個范總真是能說啊，比葛老師還要能念的呀?！?
“聊的開心嘛?！?
“我看你跟誰都能聊的開心，那么大的生意也不怎么管，整天這里走走，那里看看，要不就是拿個相機到處拍拍拍，無聊死了?！?
“這是嫌我煩了？那我以后可不來了?！?
“找打。”玲子橫了一眼，“我是那個意思嗎？”
“以前我忙的時候吧，你們講我眼里只有錢，不夠朋友，葛老師、陶陶他們還要陰陽怪氣的?，F(xiàn)在好了，我時間充裕，又說我無聊死了。話都讓你們說完了，我多無辜啊?！?
“哎，我可沒說你眼里只有錢啊。從頭到尾，我對你都是有信心的，任何時候，我都是歡迎你的呀。你不知道，九零年的年底，我們就打賭了呀，說……結(jié)果好嘛，誰也沒給錢?！?
“我看你是歡迎我的茅臺?！?
“哦呦，王老板，幾瓶酒而已嘛，你不要那么小氣好不啦。好嘛，在你眼里，我玲子就是只認錢的人?。俊?
玲子都不給王張嘴的機會，直接轉(zhuǎn)移話題，“哎，王老板，你說也奇怪。自從麒麟會那件事過去以后，這里的生意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呀?！?
“這有什么奇怪的？寶總不做股票，專心做外貿(mào)，來的人肯定多嘛?！?
“我是說寶總給蔡司令背鍋影響了聲譽，現(xiàn)在怎么感覺好像什么影響都沒有?！?
王說道：“人們知道寶總的嘴不牢靠，更知道寶總外貿(mào)做的不錯。他們正經(jīng)做生意，不搞內(nèi)幕交易，能有什么影響？就是有影響又能怎么樣？該做的生意總是要做，該賺的錢也總是要賺的嘛?！?
“你說的有道理，現(xiàn)在人們都被錢迷了眼睛啊。”
“我怎么聽著你好像盼著寶總生意不好呢？”
“怎么可能？我腦子瓦特啦？寶總好嘛我夜東京才好的呀?！?
“那我怎么整天聽你念叨賠錢呢？”
“商業(yè)機密，曉得吧？”玲子擺著手，一臉的看不上，“你還好意思說我，你不是也整天把賠錢掛在嘴上嗎？誰說你生意好，你就說都要賠死了，剛才同范總講話我聽見了呀。你找一找，誰賠錢是的越賠生意越大的？”
王好笑的搖頭：“是你看的淺了呀，玲子?？恐嵉腻X做生意，什么時候才能發(fā)展壯大？就是要借錢嘛，把以后能賺到的錢，放到現(xiàn)在來花，壯大了生意，保證以后能賺更多的錢。這就是金融的意義嘛。
我做生意是這樣，國家財政也是這樣，明天的錢放到今天花，今天再賺出后天的錢，接著呢再把大后天的錢也拿到今天花。寶總做股票，做的是什么？就是那些上的公司未來能賺到的錢嘛。
只不過人們比較貪婪，不想那么做，他們想從買股票的股民身上賺錢。把公司能賺到的錢，轉(zhuǎn)換成自己能賺到的錢，享受榮華富貴。我不是譴責什么，但寶總和麒麟會那幫人都是這么賺錢的?！?
玲子不高興的橫了一眼：“沒意思了啊，說你賠錢呢，你能說到寶總賺錢?！?
“你看看，到底是一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