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形容這一刻,東海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正被水蝶蘭扯著飛退的李珣,只覺得眼前一片煞白,隨后又變成了濃重的朱紫色,其中夾雜有無數(shù)細(xì)碎的彩光碎片四面飛舞,最后,伴隨著整個東海癲狂一般的搖動,所有的一切都暗了下去,仿佛頭頂?shù)臑踉茐涸诤C嫔?,海天相接,幾無半點縫隙,窒息得令人發(fā)瘋。
在這妖異的壓力下,李珣的護體真息僅持續(xù)了半息便轟然破碎,多虧他反應(yīng)神速,借著水蝶蘭后扯的力量,瞬間加速,完全憑借超卓的速度,撕開周邊密不透風(fēng)的高壓空間,撞出到外面真實的天地中去。
颶風(fēng)席卷而過,風(fēng)力刮面如刀,李珣又退了至少百里路,才停下來。
直到這時候,他耳鼓才貫入驚天動地的轟鳴聲,音波沖擊入腦,即使他已有防備,也是一陣眩暈。
炸音稍弱后,耳朵里又像是塞了一團棉花,與外界隔了一層,還有尖銳的耳鳴聲嗡嗡亂叫。
他隨手摸了一把,手指上感覺微澀,拿到眼前,眼睛猶自發(fā)花了一段時間,才漸漸清晰起來。
看到指尖染紅,李珣方知竟是傷了耳鼓。
純粹的音波殺傷已是如此,那么,在那片空間內(nèi),又會是怎樣一個情形?
李珣抬眼去看,目光所及,仍在搖晃不休的海面上,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影,而才他剛剛所立之處,海天之間真的已無縫隙可。
大片烏云傾倒下來,形成一圈粗大的烏黑云柱,其中有無數(shù)條紫電金蛇繞行游走,時隱時現(xiàn)。
伴隨著爆響余音,云柱正在飛速膨脹,其中蘊含的絕大沖擊力,已在海天之間形成了呼嘯的漩渦。
卷動的風(fēng)力,似乎要把周邊的一切都甩到天上去。
只是李珣仍不明白,附近成百上千的修士都去了哪里,難道真的都給甩上天了?
此時,身邊的水蝶蘭終于開口,也許是耳創(chuàng)未愈,李珣聽來有些黯?。骸敢挥浉商煺柹窭兹酉聛?,什么高手宗師,都要做縮頭烏龜……我說的沒錯吧?!?
里頭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根本就是毫不掩飾,李珣聽得好笑,但此時此刻,他又絕笑不出來,感覺很是古怪。
他扭回去,看到水蝶蘭的笑臉,卻猛不丁給嚇了一跳,妖女的狀況無疑非常糟糕,她臉色白得透明,額側(cè)細(xì)微的青筋脈絡(luò)正急遽跳動,這已是體內(nèi)真息臨近失控,控不住血氣流動的表征。
「怎么回事?誰傷你了?」
李珣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他想為水蝶蘭療傷,又不知該如何下手,倒顯出手足無措的樣子來。
水蝶蘭卻并不在意,先橫他一眼,又瞑目調(diào)息片刻,睜眼后,臉色已好了許多,這時她方笑道:「誰能傷我?只是這陰天打雷下雨,最是討厭不過……」
她雖是輕描淡寫,李珣卻馬上知道,她是對天劫壓力反應(yīng)強烈,水蝶蘭妖魔之體本就是最忌劫雷,她的傷勢又一直沒好利落,正是「內(nèi)邪」的體征,想到這里,李珣壓低了聲音:「不如你回霧隱軒休息吧,眼下這局面,也不是靠填人力就能扳回來的。」
「填人力不行,缺了我,你更不行!」
水蝶蘭傲然一笑,正要再說,忽地住口。
稍早一線,兩人都有感應(yīng),就在他們正前方,搖動的海面轟然炸開,青灰色長發(fā)飛舞,羅摩什削瘦的身形飛出來,緊隨其后,七修尊者也跳出海面。
兩位宗主都是面色凝重,只沖著李珣二人點點頭,便盯著百里外的烏黑云柱黯然不語。
良久,七修尊者方澀然開口:「一擊之下,能囫圇出來的,怕是沒幾個。」
「天雷之力,凝而不散,除非被正面擊中,以諸人實力,應(yīng)該也不會致命。」羅摩什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是陳述事實,還是自我安慰。
不管他怎么說,眼下的形勢就是,干天正陽神雷一擊之下,上百人的諸宗高手聯(lián)盟便給硬生生打得散了,像是羅摩什這樣的領(lǐng)軍人物,竟也弄不清手下的情況。
七修尊者表現(xiàn)得還算樂觀,又道:「就算亂這么一會兒,各人總不會超出這百里范圍,四處喚喚便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合在一起,分則力弱……』
羅摩什搖搖頭,正想說話,四面殺聲又起。
初時還零零落落,可數(shù)息之后,殺聲已然匯聚奔流,氣沖霄漢,竟是硬生生蓋過了半空中的天雷余響,而伴此萬眾合聲,數(shù)以千記的人影就那么突兀地從海天交界處掩殺過來。
這些人看起來蜂擁而上,全無章法,但仔細(xì)觀察,卻是以百十人為一群,距離有先有后,從四面八方?jīng)_上。
烏沉沉的天空也因為各色劍光的渲染而變得姹紫嫣紅,妖艷美麗。只是這美麗的顏色后面,絕不是什么好相與的東西。
開始時,李珣還以為這是又一波悍不畏死的修士,但離得近了,他才警覺,這波修士的生機脈動十分古怪,牽引的力量已超出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極限。
在外爍的劍光里,絲絲發(fā)嘯的,竟全是天地間游移的罡煞之氣。
與修士精煉溫養(yǎng)的真息相比,這些天然的罡煞之氣顯得過于粗礪,卻又更為狂秘多變。
一股兩股也就罷了,可當(dāng)百股、千股甚至萬股匯成湍流,沖擊而來時,便是羅摩什這樣的人物,也要為之色變。
「三千罡煞……」
李珣從牙一里擠出兒個字,這回,輪到他拉扯水蝶蘭了。
兩人依然是最先反應(yīng)過來,毫不遲疑地飛身側(cè)移,讓過罡煞湍流的正鋒。
羅摩什二人終究有些矜持,直到見到這公母倆的動作,才記得跟上來。
卻不料這一波人馬的沖擊速度遠(yuǎn)超常理,尤其是罡煞牽引噴射兩種力量交互作用,人潮未至,本已混亂到極至的天地元氣已經(jīng)自成漩流,發(fā)出嗚嗚的怪嘯之聲。
七修尊者只是被這聲音吸引,稍稍回眸,陡然攀升的牽引巨力已經(jīng)縛住了他的身體。
縱然僅僅是一瞬間的事,也足以讓這波沖擊將其淹沒。
水蝶蘭吹了聲口哨,羅摩什冷冷瞥來一眼,便在此時,海面上暴起一層慘白的光芒,即使是在光怪陸離的劍光大潮里,這光芒也極為醒目。
下一刻,劍氣呼嘯,七修尊者的身形生生破開罡煞沖擊,破空而起,體外劍氣如千迭之環(huán),嗡嗡顫鳴中,氣芒吞吐飛濺,當(dāng)者披靡。
散修盟會的修士即使褒脅在罡煞狂流中,碰到七修尊者含怒而發(fā)的劍芒,也毫無抵抗之力。
霎時間,海面上便騰起一層血霧,就此殞命者,至少超過五六十人。
一組散修群落,就此死傷大半。
可奇怪的是,面對如此慘重的傷亡,這波修士竟然沒有一點兒為同伴報仇的意思,余下數(shù)十道劍光毫不停留,直線穿過那片殺場,便是被七修尊者劍芒割損的空缺,也通過收縮陣形的方式,在短時間內(nèi)填補完畢。
而這時,另一個方向,第二波沖擊已來到近前。
無論是底下大開殺戒的七修尊者,還是暫避開鋒芒的李珣等人,此時都而色微變。
第二波剛至,第三波又來,隨后,第四波、第五波……
也就是兩三次呼吸的時間,圍繞那個不斷膨脹的烏黑云柱,廣達(dá)百里的寬闊地帶已成為散修盟會修士縱橫馳騁的戰(zhàn)場。
這些散修看起來沒有任何目標(biāo),只是東奔四突,來回穿梭,可就在這奔突之際,天地間游移的罡煞之氣,被一**地抽離、擠壓、噴射,最終形成一場肆虐的風(fēng)暴,橫掃海天之間。
這時候,天空竟然微微一亮,修為到了一定層次的修士無不駭然發(fā)覺,第二記毀滅性的天雷,已經(jīng)蓄力完成!
羅摩什臉上的魔紋隱隱發(fā)亮,面上卻是前所未有的陰沉,他再掃了李珣這邊一眼,即而大喝道:「勿戀戰(zhàn),快走!」
七修尊者比喝聲更早一步,向這邊飛來,只可惜,天上的劫雷比他更快,人在半途,天地間又是大放光明,東海上空的烏云幾乎要被這光穿透了,隨后,便是撕裂天空的閃電長鏈。
李珣這回有了準(zhǔn)備,將五官六識護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過電火的威勢仍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條閃電長鏈不像是刺下來,而像抽過來一般,旁生的枝椏被巨大的能量扭曲著,擠爆大氣,當(dāng)頭而來的強壓,竟讓他生不出對抗的心思。
要硬抗才真是傻瓜!
李珣和水蝶蘭同時發(fā)力,身形下挫,學(xué)前面羅摩什他們,直接撞到海面之下。
入水之前,李珣聽到了七修尊者尖厲的嘶嘯,但這嘯音轉(zhuǎn)眼便被爆炸式的雷聲碾碎,而七修尊者的生機脈動,也在此瞬間,急遽地黯淡下去。
兩人已經(jīng)下沉了十余丈深,依然可以感覺到海水中透來的沖擊余波,李珣閉上眼睹,冷靜地辨識其中含蘊的訊息。
他并沒有自大到要弄清劫雷的性質(zhì),而是在關(guān)注劫雷的沖擊下,剛剛形成的罡煞風(fēng)暴的變化。
在確認(rèn)了古音所設(shè),確實為「三千罡煞渾儀之陣」的時候,李珣這個名符其實的禁法大師便察覺到,這個復(fù)雜且非常生僻的陣勢,與天劫的形成和爆發(fā),有著極緊密的聯(lián)系。
天風(fēng)為罡,地鬼為煞,天地間的罡煞之氣,正暗合天地陰陽之變,當(dāng)此劫雷天降,地氣上沖的時候,散修盟會的「三千罡煞渾儀之陣」,恰符合「道法自然」的道理。
天法于道,地故則焉;地法于天,人故象焉。
古音此法,應(yīng)該是以成規(guī)模的罡煞之氣,成為劫雷的介質(zhì)和載體,又以渾天規(guī)儀之術(shù),使陣法籠罩的范圍,自成一個相對獨立的小天地。
由于此次天劫的范圍有限,也因為罡煞之氣的匯聚過程與此次天劫形成之因暗合,便使得這個「小天地」可以將天劫也「包容」進去,成為自身的一部分。
也許正是通過這種方式,古音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甚至操控此次天劫,以達(dá)成她宏偉的目標(biāo)。
這只是李珣初步的想法,正確與否且不論,就是前后關(guān)聯(lián)的種種理論細(xì)節(jié),都還缺乏頭緒,說得簡單些,這些就是一個猜測,越是這樣,他越好奇水蝶蘭之前的驚人之語。
正思忖時,海水中的溫度忽地迅速攀升,一股絕大能量正急遽聚合,轉(zhuǎn)眼已有爆發(fā)之勢。
「可能是海底火山受地脈震蕩,要噴發(fā)了?!顾m對周圍地形的了解,遠(yuǎn)超李珣,說來自是靠譜。
李珣點點頭,沒有接話,而是謹(jǐn)慎地用護體真息排開海水,進一步試探外界元氣的變化,水蝶蘭眨眨眼,在側(cè)面用手指桶他:「喂,是不是瞧不起我?」
「哪兒敢??!」李珣心中暗笑,語氣上卻是極為配合:「水仙子神通廣大,深不可測,小子正要請教。」
黑暗的深暗中透著些許微光,兩人都能看到對方的表情,水蝶蘭笑吟吟地聽著,對李珣半真半假的態(tài)度也還算滿意。
「算你聰明,古音再是老謀深算,也又怎么比得上我與青老在東海之濱的多年經(jīng)營?當(dāng)年無量天宗的重元道士,也是在青老的指引下,才找到東海七十二靈脈中,最上乘的『天靈泉』,以此開宗立派,古音想憑區(qū)區(qū)十萬人馬在這兒耀武揚威,她算什么東西?」
「好,全天下恐怕只有百幻仙子,才有這般豪氣的資格?!?
突來的叫好聲打破了深海中的二人世界,縱然其中并無惡意,也讓李珣二人眉頭大皺。
隨著音波傳至,數(shù)里外光芒閃耀,照亮大片海域。
光芒中,厲斗量、清溟和半成居士三大宗師現(xiàn)出身形,那光源正來自于厲斗量手上托著的一顆明珠,而之前那有些唐突的辭,也是從這位鎮(zhèn)魂宗宗主的口中道來。
李珣與清溟的目光對在一起,旋又分開,其中感覺相當(dāng)微妙,同時他注意到,撇去半成居士不說,其它兩位宗主也是孤家寡人,門人弟子都不在身邊。
他不免想到明璣等人,心中略有些擔(dān)心。
水蝶蘭沒他那么多心思,對厲斗量的贊語也不怎么領(lǐng)情,目光依次從三人身上掃過,末了方冷譏道:「眼下卻不論進退了?」
說話間,厲斗量三人已到近前,聽了水蝶蘭的譏諷,厲斗量毫不動氣,反而跨前一步,就那么一躬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