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散人微微一笑,轉(zhuǎn)目示意。
李珣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亭子一側(cè)斜支著一根長幡,幡桿長有十尺高下,大半都擺在亭外,幡布顏色簡單,主體作蒼黑色,上有綠紋金篆,在風(fēng)中波動,整體看來,卻十分壓抑。
“這是在軒中收藏的落魂幡,功用可攝魂定魄,若只要問出殘魂所知的秘密,只需將其攝入幡中,再以陰珠毒刺定上,輔以些許手段,總能拷問出來,不過事后魂飛魄散,卻是一定的了?!?
果然是個有心的,只是這種毒辣手段,被她輕描淡寫地說出來,李珣卻也是心狠手辣之輩,反而出口贊道:“好極,你拿著這幡到湖心去?!?
李珣是不知這拷問殘魂的手段需要多長時間,為了不耽擱別的事,便想借那里的分光鏡,控制東南林海的局面,反正陰散人的手段在哪里都可以施展。
陰散人略一點頭,并不多,攜了幡轉(zhuǎn)身離去,李珣這才去看嬰寧,小姑娘被他目光罩住,吃不住勁,本就通紅的臉蛋,更似是加涂了一層丹朱顏色,燦若霞光,明眸中偏又漸蘊水汽,怯生生的惹人憐愛,已將她天生秀媚之氣盡數(shù)揮發(fā)出來,有意無意之間,勾人心弦,相當(dāng)了得。
確實是個天生的小妖精。
李珣感嘆中,聽到小姑娘低聲細(xì)語地解釋:“這是陰師每日的功課,其實我也不想的……”
“真的不想嗎?”
李珣一個反問,便讓小姑娘當(dāng)真要哭出來。
見狀,他也不再逗弄孩子,只是笑道:“陰陽宗授徒,大約就是這么個調(diào)調(diào),你以平常心對待便是。”
小姑娘低低應(yīng)了一聲,此時她的身子仍依偎在李珣懷里,并沒有起來的意思,或許是一種暗示?李珣不由食指大動,但想想小姑娘正在筑基的關(guān)口,那點兒躁動還是止息下來,主動將少女扶正,這才慢慢舉步,示意她跟上來。
嬰寧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同時用極小的動作收拾衣裳,她比不得陰散人的從容不迫前面又被整治得一塌糊涂,收拾起來,往往是顧上不顧下,遮了這邊,那里便露出更多,只是狼狽中,反能見出屬于她這年齡的少女應(yīng)有的爛漫姿態(tài)。
李珣只作不知,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踱步,他可以感覺到,小姑娘似是要向他解釋什么,有幾次都想開口說話,卻又都吞咽下去。
因為小姑娘柔媚的天性,李珣并不準(zhǔn)備做一個親切和藹的師尊,讓嬰寧保持一定的畏懼和謹(jǐn)慎,對她、對自己,都有好處。所以,他就繼續(xù)裝糊涂,一直到湖心小軒之上。
陰散人在那里準(zhǔn)備,李珣也不管她,坐在石凳上,打開分光鏡,首先便是將視界推移到控制區(qū)域的最東端。兩日來,那里的修士活動最為頻繁,并且有引動?xùn)|南林海的人馬向那邊聚集的趨勢。
不過,分光鏡的視界極限距離曲徑通幽所在,差了十萬八千里,李珣也無法得到更進一步的信息。
“妖鳳還占著那里不離開么?”
李珣算一算,也有兩天了吧,這般姿態(tài),就是沒鬼都要變成有鬼,更何況那兒本就是個要命的所在?
這兩日,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里,倒讓東南林海清凈了不少。只是可惜了,沒有霧隱軒的禁法控制,想要做些計劃,難度便給抬高了不知多少。
感嘆中,他斜眼看去,見陰散人女冠打扮,配上這長幡,倒更似個妖道摸樣,他微笑起來,旋又轉(zhuǎn)臉對嬰寧道:“你來看鏡子里的光景,要是見到認(rèn)識的人,就對我說?!?
嬰寧乖巧地應(yīng)了聲,此時,陰散人已示意前期準(zhǔn)備完成,李珣也不多,取出封著吳姬殘魂的玉瓶遞過去,讓她動用手段。
見陰散人將要開啟瓶封,李珣突又問了一聲:“你可知道吳姬?”
他這是第一次對陰散人提到有關(guān)殘魂的身份,陰散人秀眉微皺,口上回應(yīng):“吳姬是婉如的師叔,在宗門里,算是日曜的一系,與這邊交情泛泛”
所謂日曜,便是指陰陽宗宗主之下,為宗主繼承人之一的日曜書官,與月華長史相對。
陰散人所說的,應(yīng)是之前與秦婉如爭奪宗主大位的那個,如今秦婉如掌控宗門,前日曜一系,也過得十分辛苦,吳姬叛宗,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珣嗯了一聲,示意她可以開始了。陰散人當(dāng)即開了瓶,放出殘魂,以她的眼力,搭眼一瞧,便將殘魂的身份辨識出來,她瞥了李珣一眼,卻沒有說什么,手上也沒有任何遲疑,蒼黑的長幡一晃,殘魂便化成一道輕煙,被攝入其中。
魂煙剛附在幡上,拿綠紋金篆便齊齊發(fā)亮,流動的光芒仿佛一個漩渦,將殘魂卷入其中。驀地,一聲極細(xì)的尖叫傳出來,一聲引得百聲應(yīng),霎時間軒中鬼語啾啾,似有陰風(fēng)從腳底吹出來。
李珣瞇起眼睛,幡上的光芒漩渦中,依稀有吳姬的虛影映現(xiàn)出來,姣好的面容完全被兇戾之氣籠罩,掙扎著向外沖擊,卻被無數(shù)煙氣卷纏,脫身不得。
陰散人隨手一指,深紫的光芒閃過,拿殘魂額頭上現(xiàn)出一尾針芒,當(dāng)即僵直不動,轉(zhuǎn)眼便被煙氣拖拽進去。
咒音從陰散人啟合的朱唇間流出來,稍遲片刻,長幡中便有絲絲雜音與之相和。李珣在幽魂噬影宗待得久了,雖未專修役鬼之道,卻能辨識鬼語,略一凝神,鬼語中的意思,便知曉了七七八八。
鬼語中正式吳姬平生的記憶、見識,這些雜蕪的信息大多都是殘碎不堪,缺乏前后脈絡(luò),顯出李珣當(dāng)時的攫靈法用得實在霸道了些。
李珣皺起眉頭,命令道:“要她最近的記憶,和你妹妹、徒兒相關(guān)的?!?
陰散人眉目間分明有些疑惑,口中咒音卻未停頓,只是越發(fā)低沉,相反,幡中鬼語則更加尖銳,李珣用心辨識,剔除掉旁枝末節(jié),慢慢地梳理出脈絡(luò)來。
此事的關(guān)鍵,便在已經(jīng)身亡的“嬋玉”身上。
這個秦婉如口中,最早叛宗的女修,原是陰散人那一輩最小的師妹,向來與羽侍交好,吳姬則與嬋玉同師而出,交情也非常深厚。
當(dāng)年陰散人從北極搶走了以血融之術(shù)造成的玄嬰,初時交給了嬋玉撫養(yǎng),后來事態(tài)生變,這個秘密便也沒瞞著對方。
然而后來,嬋玉被古音暗中招攬,牽線的便是羽侍,陰散人師徒做的好事,羽侍在那時便已經(jīng)知曉,故而在羽侍被秦婉如搶奪回后,方一清醒,立時便與大女兒決裂,鬧出后面的那些事來。
而眼下只余殘魂的吳姬,則是嬋玉在陰陽宗發(fā)展的又一暗鬼,最初她還有些搖擺,但在嬋玉被秦婉如以雷霆手段殺死,而自己又得知了那一關(guān)鍵秘密之后,也只有叛宗還能有些活路。
李珣總算是弄明白了這段隱情的前因后果,而同時,他也發(fā)現(xiàn),吳姬所“說”的秘密,似乎與他之前所了解的情報有些出入,這差異不在前后的脈絡(luò)上,而在其中的某個環(huán)節(jié)上。
由于過了兩道手,再加上殘魂的狀態(tài),具體的細(xì)節(jié)非常模糊,李珣努力分辨,也只知道陰散人拿那玄嬰的本意,是要為四九重劫做準(zhǔn)備,而非只是煉丹那么簡單……
“師傅?!?
突然的話音打破了李珣精神集中的狀態(tài),他微微一怔,旋即冷然回眸,剛剛開口發(fā)聲的嬰寧被鋒利的眼神刺中,小臉登時煞白,然而李珣細(xì)細(xì)觀察,卻見少女臉上,除了恐懼之外,便是茫然。
李珣暗嘆一聲,臉色并沒有舒展,只淡淡問話:“怎么?”
少女怯生生地伸出手指,指向分光鏡上的畫面,李珣回頭,初時還漫不經(jīng)心,但很快眼珠便凝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