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計(jì)劃,李珣在暴露之后,應(yīng)該朝碧華山方向退走,引動追兵,再吸引王羅,最好是將其引出星河,而星河之外,則由宮侍設(shè)計(jì),將明心劍宗主力引來,雙方混戰(zhàn),再于亂中取利。
可現(xiàn)在,李珣節(jié)外生枝,攪起的風(fēng)波甚至震動了整個星河,恐怕現(xiàn)在連天垣翁都要?dú)⒊鰜?,再按原?jì)劃行事,與尋死無異,李珣自是不干的。
還好,血影妖身與碧華山已經(jīng)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所以,李珣再不管那邊如何熱鬧,逕自朝著擎蒼江的方向而去,不一刻便抵達(dá)與畢宿商議好的那處地點(diǎn)。
只不過現(xiàn)在這附近人影全無,就算李珣跳腳大罵幾句,恐怕也沒人會搭理他。
他暗笑兩聲,正要繼續(xù)前行,眼皮忽地一跳。李珣想也不想,身子猛然伏下,貼著地面,藏身于江邊石壁的陰影之下。
僅隔了數(shù)息時間,一道劍光便從天而降,逕自落在李珣附近。
看到來人,李珣心中吁出一口氣,但仍不敢大意,真息潛運(yùn),做好一切準(zhǔn)備之后,方敲了敲石壁,臉上也露出笑來。
那人被敲擊聲驚了一下,猛一回頭,正看到李珣的笑臉。繃緊的肢體立時松垮下來,分明是出了一口長氣,繼而搖頭道:老天爺,你究竟怎么搞的!
來人正是畢宿。
見到李珣,他難看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一些,但語氣中仍焦慮異常。
李珣沒好氣地回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你們這兒出了什么事了,剛剛天翻地覆的,整個星河像了炸了營,滿天都是劍光,幸好我還沒來得及發(fā)動,又藏得及時,否則早被他們砍成肉醬了!
他一反初見面時彬彬有禮的模樣,語氣很沖,可越是這樣,畢宿才越覺得合情合理。
事實(shí)上,任畢宿想破頭去,也不會將血影妖身的大魔頭和李珣連系在一起,甚至也沒有疑心到古音那邊。
畢竟這血影妖身堪稱通玄界最頂尖兒的魔道法門,而修習(xí)這法門者,無一不入魔極深,心思無常,一路修行下來,天怒人怨,是和任何修士都搭不上邊兒的。
既然出了這檔子事,畢宿除了自認(rèn)倒霉,沒有一點(diǎn)兒辦法。兩人眼對眼看了半晌,李珣方奇道:你們那里出了亂子,你不去看情況,怎么還有機(jī)會到這兒來?
畢宿連連苦笑,難道他能說自己擔(dān)心李珣這邊出了狀況,再被人順藤摸瓜,扯到自己頭上來?不管怎么說,李珣這里安然無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
他搖頭道:事情已經(jīng)清楚了。有一個魔頭不知從哪兒跳出來,要去殺聚星臺上的明璣……
什么!
李珣立時瞪大了眼睛,隨即便追問道:明璣怎么樣了?
畢宿苦笑更深:明璣倒沒事,當(dāng)時,我那允星師弟在一側(cè),勉強(qiáng)護(hù)住了。只是不知他犯了什么混,竟然將明璣的禁錮解除,又去猛追那個魔頭……
至于明璣,嘿,你這師叔,果然名不虛傳,明明解開了禁錮,卻因?yàn)樵市且皇拢瑳]有半點(diǎn)兒走脫的意思,光明磊落,不讓須眉啊。
李珣眉頭大皺:怎么,你們又把她禁錮住了?
哪有這么容易?除了宗主,本宗恐怕找不出第二個能生擒她的人物,可眼下碧云山那邊,宮夫人干的好事,你們宗門以清溟為首,大舉壓境,宗主已趕去處置,這樣一來,聚星臺那邊只能僵持住了。
還好,只要明璣不準(zhǔn)備硬闖脫身,這事情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最后一句便純粹是為了讓李珣安心了。只是他卻不知,對于李珣這正牌當(dāng)事人而,這話只能讓他更煩躁。
李珣閉了閉眼,旋又睜開,心中惟有苦笑。說起來,這行事也真是明璣的風(fēng)格。
在這一刻,他忽地想起,他以血影妖身撲向明璣之時,看到的她劍氣橫空,幾可剖分一切虛妄的劍勢。
有這樣直指人心的劍意,使劍者又怎會如他所想的那般行事?
長長一嘆,李珣從來都很清楚,他與明璣是完完全全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偏偏這認(rèn)知每翻上來一回,都讓他心里出奇的沉重。
知道自己不能過分失態(tài),一嘆之后,李珣就勉力振作精神,繼續(xù)詢問形勢:碧華山那邊又如何了?宮夫人可是知道了這里的變故?
已知道了。畢宿也學(xué)他一般唉聲嘆氣,搖頭道:宮夫人說,寧不做,也不能做過了火。今日,是不能再指望了。
聞李珣才恍然大悟,為何這畢宿的情緒遠(yuǎn)比他想像的要平穩(wěn)許多。
原來已經(jīng)在宮侍那里受了一記,眼下當(dāng)是發(fā)泄之后,才過來見面的。
而且,宮夫人所說的火候,恐怕也不只是對畢宿說的。其中倒有大半是點(diǎn)醒李珣,不要輕舉妄動。
這話李珣可不愛聽,其實(shí),他心中早對畢宿動了殺機(jī),道理很簡單——
他可不愿意讓自己尷尬的身分,被畢宿這人掌握。即便這人也干凈不到哪兒去!
可是形勢逼人,先前是他先破壞了計(jì)劃,此時有什么苦果,也只能暗中往肚子里面吞。甚至在畢宿郁悶的表情下,他還要安慰兩句……什么玩意兒!
李珣與畢宿對視一眼,都是苦笑。
只不過李珣在苦笑之余,仍在心里轉(zhuǎn)著念頭,看有沒有什么法子,出其不意地將畢宿干掉,又能撇清關(guān)系的。他小心翼翼地掩飾住殺機(jī),同時分出點(diǎn)兒精神,聽畢宿講為他新找到的安全退路。
才說到一半,兩人同時一怔。他們耳邊都響起一聲細(xì)若蚊蚋的聲響,這聲音太細(xì)了,以至于二人差點(diǎn)兒將其當(dāng)成幻覺。
當(dāng)他們本能地想分辨清楚之際,這聲音猛地漲開,化為一聲朗朗長笑,震蕩耳鼓,嗡聲不絕。
二人同時失色。
笑聲稍歇,一個豪放不羈的嗓音便接著響起:天垣老哥,故人前來拜訪,給個面子開門如何?
開門?這個莫不是還在星河之外?這可是真的千里傳音了!
李珣剛抓著些頭緒,旁邊畢宿已倒抽一口涼氣:厲斗量!
竟是鐘隱之后,正道第一宗師厲斗量!
這邊厲斗量千里傳音方罷,星河上空便響起一聲冷哼:惡客上門,恕不招待!
冷哼聲透出來的功力威煞并不比厲斗量遜色多少,這一定是天垣翁做出回應(yīng)了,聽起來語意負(fù)氣居多,只聽口氣,便有氣短之嫌。
這回李珣也抽了口涼氣進(jìn)去。
或許就是這涼氣起了作用,李珣腦中一片清明。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通玄界中西部已被諸宗經(jīng)營得如鐵桶一般,若東邊也能如此,散修盟會的生存空間,必將受到前所未有的擠迫,本就如一盤散沙的散修盟會,到那時還有幾人能靠得?。?
正如允星所說,明心、星璣兩大劍宗相斗,正是古音的機(jī)會。
厲斗量這等人物一路北來,古音不會不知,她也很清楚,厲斗量與天垣老兒私交極好,身分又高,做個和事佬是最合適不過。古音絕不愿意被厲斗量壞了大好局面,所以,才有李珣并畢宿的這一出。
只是,古音這一手,倒更像是一步閑棋,成固然喜,敗亦無憂,瀟灑得過分了!
那么很顯然,她必然還有一步真正的殺招,可以突破三方夾殺的危機(jī),另辟出一條新路來。
李珣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幽玄傀儡、想到北齊山,想到了閻夫人。
他首次感覺到,自己似是抓著了古音的脈門。
心中轉(zhuǎn)著這念頭,他再看了眼畢宿,難得抓著古音行事的脈絡(luò),他倒真不想再另生枝節(jié)了。
畢宿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正被李珣算來算去,他被厲斗量的名頭驚了一下,這時才回過神來,扭過頭來道:厲斗量一來,必是與宗主在碧云山相會,我必須趕去,就不護(hù)你出去了,你自己小心。要注意計(jì)算時辰變化……
因?yàn)槔瞰懮砩蠐?dān)著重要關(guān)系,畢宿恨不能一古腦地將出入星河的要點(diǎn)傳授給他。
只是在李珣看來,便有些喋喋不休了,他心中暗笑,面上卻要點(diǎn)頭受教,以示尊重。
哪知,他正漫不經(jīng)心地點(diǎn)頭,耳邊聲息忽地?cái)嗳?。他一時沒回過神來,仍將腦袋點(diǎn)了一點(diǎn),然后才猛醒過來,目光抬起,只見到畢宿微張著嘴,看著側(cè)方某處,眼神已是直了。
李珣全身一緊,猛然轉(zhuǎn)身,入目的場面讓他也即刻僵住。
隔著江水,十余丈外的對面岸上,一位昂藏大漢穩(wěn)穩(wěn)站著,手持一柄四尺長劍,方正的臉上全無表情,冷冷地看過來。
允……允星師弟!
畢宿臉上蒼白如雪,勉力說出一句話之后,竟然又卡了殼。還好微胖的身形仍站得穩(wěn)當(dāng),與允星隔河相望,乍一看去,還抵得住。
允星是怎么找來的?
李珣的身形微縮了一下,將大半張臉都遮擋在巖壁形成的陰影中,雖說肯定瞞不過對方的利眼,但在心理上也是個安慰。
說起來,雖然才和允星交過手,可當(dāng)時李珣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明璣身上,對此人形貌并沒有太在意。
此時細(xì)細(xì)看來,只覺得對方身姿面目均極其硬朗,身上塊壘肌肉幾乎要將一身外袍撐開,偏偏眼神沉靜如水,并非是僅以勇力勝者。
對上這對眼神,急切中,李珣竟分辨不出其心思流向,自然也不知道對方是否還有什么后手。只好暗中蓄力,一旦窺得什么破綻,便要不留后手,一舉成功。
可是,允星只往那里一站,隱隱然竟是淵渟岳峙的大家氣度,讓李珣對其評價,登時又跳上一個層級。
如此想來,當(dāng)時在聚星臺,恐怕還要多虧此人關(guān)心則亂,否則,他也未必能順利地占到先手。
或許是感覺到李珣在暗中打量,允星也將目光移過來,兩人眼神一對,李珣還沒怎樣,允星卻嘆了口氣。
他再把目光移到畢宿臉上,低聲道:師兄,棄劍吧,不管你為了什么,幫助外人偷入星河,已等若叛宗。若你及時收手,且尚未釀成什么大禍,我愿在宗主面前為你說項(xiàng)。
畢宿此時臉色已轉(zhuǎn)好了些,聞臉上抽*動,卻仍沒有開口。
允星也不再說,又將目光移回到李珣身上。
至于你……明心靈竹,也算是此界后輩中的翹楚,何必要修煉那種妖魔手段?若你還想照顧宗門清譽(yù),不若就此自裁,看在你煞費(fèi)苦心營救長輩的分上,那件事,我必將守口如瓶。
聽到妖魔手段,李珣心中狂跳,而身邊的畢宿也忍不住扭頭看來,神情驚疑不定。
李珣絕沒想到,允星竟然一口道破這極隱秘的事情,不僅擾亂他的心神,便連畢宿也沒放過。
這里沒有人是傻子,只看畢宿游移的眼神,李珣便知道,再不動手,事情便真的要敗壞至不可收拾。他轉(zhuǎn)眼間拋去所有包袱,大喝一聲:古宗主那里有我擔(dān)待,動手!
這一記古宗主的效用絲毫不比那妖魔手段差,話聲入耳,允星的瞳孔便縮至針眼大小。
而畢宿則身子一顫,臉上表情急怒交迸,這里面倒有絕大部分是對李珣而生的。
李珣卻不管他如何想法,叫聲中,身子已躍到江面上空,玉辟邪也卸了下來,至此,雖然仍保持人形,但身上血?dú)馊绶?,再也遮掩不住?
允星卻不看他那邊,而是瞠目向畢宿看去,口中喝道:畢師兄,這是怎么回事?
話音未落,他周身大氣溫度已連攀幾個層級,彷佛燃燒著無形的火焰,舔食他的皮肉。
若只是高溫也就罷了,偏偏這不住抬升的溫度以一種妖異的方式牽扯著他的真息流動,與之共振,令他氣血紛亂,必須靜心控制,一時間自顧不暇。
畢宿的臉色此時已是一片鐵青,他咬著牙從肩后拔出劍來,立在胸前,劍刃微斜,晶亮的劍身反射著他已扭曲的面孔,青慘慘如厲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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