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想到卻碰上鯤鵬這老妖怪,連那幾位掌柜的派來的幫手都賠了進去。唉,賠大了,賠大啦!
聽箕胖子說得輕松,李珣卻可以從中聽出許多別樣的意味兒來。
就像是胖子隨手犧牲掉自己的同門一樣,那所謂的卸任、差使,甚至是幫手之類的辭,總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知,讓人品嘗到其中濃郁的陰謀和血腥氣。
他唇邊微現冷誚的弧度,卻也暫時接受了胖子的說法。不過,很快胖子的舉動便讓他眼皮一跳。
脫衣、脫鞋、掏兜……一系列事情干下來,轉眼間,這胖子便只有一件短褂外帶半載短褲遮身,手上卻是諸般事物堆成小山。而這個時候,胖子也已經來到李珣近前,兩個相距不過數尺,已經是一個極度危險的距離了。
李珣一眼掃過,便知胖子手至少有七八件品級不凡的法寶,價值不可估量。
你這是……
沒啥,師哥我說話算話,師弟你能停手放俺一回,俺身上這些寶貝,便全是師弟你的了!
箕胖子嘎嘎一笑,一副海派模樣,不過轉臉便現出些尷尬神色。
嘿,本來還有一串檀香珠,只可惜剛剛用它消解師弟你的制脈術,已是廢了,還有……慚愧!那驚神鐘是哥哥執(zhí)掌宗門的信物之一,師弟你寬宏大量,就免了這個吧!
李珣冷眼看著胖子一番聲色俱佳的表演,心中倒將這胖子的身分肯定了八成。
剛剛這廝用以擺脫禁制的手段,正是千寶閣諸法門中,代表性的嫁衣法,有此一手,這胖子便不是閣主,也必是高層人物無疑。
想了一想,他也點頭笑道:師哥出必行,小弟佩服,不過,既然師兄說咱們是同一類人,便都應該明白一句話,所謂無事獻殷勤……是不是呢?
師弟你過慮了……
胖子還是一副笑臉迎人,但一碰到李珣冰冷如霜的眸子,卻也打了個嗝,忙改口道:呃,好吧,說實話,俺確實也有那么一些考慮!
這頭一條嘛,就是消災免禍,師弟你也看見了,鯤鵬那老妖怪日后必不與俺罷休,這好不容易瞞下身分,算是暫時避過鋒頭,如何還能再樹強敵……
嘿嘿,師弟現在比起鯤鵬是差了些,像你這般,修血神子能修到血影妖身的,近萬年來還是頭一份兒,惹不得,惹不得?。?
李珣只是冷笑。
胖子見打不動他,只能接著再扯下去:接下來想的便長遠了些,哈,師弟應該知道,修血神子這種魔功,實是不怎么能見容于世的。當然,以師弟的實力,天下大可去得,可是僅僅是橫沖直撞,如何還能享受到此界的樂趣?
今日你我二人有緣結交,又一見如故,若師弟你不嫌棄,俺這作師哥的愿意為師弟你提供幾個享樂的地方,也能增進咱們之間的交情不是?
聽到這里,李珣心中已是雪亮,這胖子果然奸滑,雖被血神子給晃花了眼,以為他是個面生的,但能馬上想到籠絡人心,以圖后事,其眼光便是一等一的長遠。
還有……
箕胖子倒是說上了癮,不過這回卻是有意壓低了聲音,很是緊張的樣子:還有,師弟你實在不會挑出手的地方。剛剛還好,沒弄出大動靜,否則又是一樁麻煩上身!
嗯?出手還用挑地方,這是哪兒?
這個理由李珣卻沒聽明白,他四面打量了一下,入眼的只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此時與胖子鬧了半晌,天色已微微發(fā)亮,勉強能分辨?zhèn)€東南西北,除此之外,再沒有什么標志性的特征。
箕胖子搖頭道:剛剛我聽你說天星海,便知師弟你估錯了位置。照我的估算,這兒應該已經出了東海海域,離天星海起碼十萬八千里,嘿,這里不是海,是河嘍!
河?
李珣眉頭一皺,心中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這一夜飛過的距離。
不錯,他以血影妖身的狀態(tài)趕路,速度起碼是正常時的兩倍有余,飛了半夜,已足以抵過平日一天的路程,那么這里已經是……
若我所料不錯,這里已經是星璣劍宗的地界,六大絕地里,位置最飄忽的星河所在。
這些日子,兩大劍宗火并,正是如火如荼。明心劍宗還好說,可那天垣老兒是出了名的不講道理,每日控著那星河
來回飄蕩,座下弟子也是滿處亂飛,一個不小心,指不定咱哥倆兒就給陷進里面去了……咦,師弟你在聽嗎?
李珣聞回神,卻也不刻意地掩飾,只是點頭道:星河為天地造化,為天星投影,運轉則以星辰移換為綱,星力牽引之下,移位、漲縮倒是尋常事,未必是天垣自主操控。
胖子聞一奇,接著便大喜道:師弟果然見識不凡,看上去禁法造詣也是有的,如此能耐,不如便隨了哥哥我吧,在本閣掛個客卿頭銜,也能省掉不少麻煩……
麻煩二字尾音未消,李珣便突生感應,約數十里外,數個生靈氣息突兀出現,直向這邊飛過來。
胖子明顯不如他敏感,猶自嘮叨個沒完,李珣瞥他一眼,沉聲道:有人飛來了!
胖子臉上一緊,似乎也用了什么手段,很快就發(fā)現了來人的蹤跡:娘的,這味道兒一聞就是星璣劍宗的。天垣老兒的弟子同他都是一個脾氣,有理也說不清的,師弟,咱們躲躲?
看他這模樣,李珣便知,這胖子與星璣劍宗的矛盾,恐怕不只是一個怕麻煩便能解釋得了的。
不過李珣心中此時也有了算計,對胖子的招呼竟也同意了。兩人當即沒入海面之下,潛得并不深,可藉由光影反射,足以隱匿身形,并收起周身氣息,其手段竟還有異曲同工之妙。
兩人剛剛隱下身形,海面上便遙遙傳來一聲劍吟,李珣也算是御劍的大行家,劍吟聲一入耳,便知御劍這人修為相當精湛,其真息與劍器交通往來,振蕩之聲如鳴金擊玉,正是其修為精純明透的表征。
如此修為,御氣飛天亦是等閑事,御劍飛行實在是最從容不過。
劍吟聲在二人剛剛停留的海面上止息,隨即遠方又有幾人追來,但僅聽其劍響,便知修為比最先這人差了許多。
很快這幾人便在海面上匯集,有人開口道:允星師兄,可看到剛剛敲鐘那廝?
那被稱做允星的,應就是最先御劍而來的那位,聞回應道:不曾見得。
聲音鏗鏘,有金石聲,頗有氣度。
李珣對星璣劍宗的人物也算有所了解,聽到允星之名,便知道這是天垣老兒很看重的一個弟子,向以殺伐果決聞名的,在通玄界堪與連霞七劍齊名,是個人物。
這允星回了一句之后,便不再開口,周圍那些師弟、后輩也都噤口不,顯出允星在其中的地位當真了得。
半晌,方聽到允星說話:陽氣漸重,天星位移,約在兩個時辰后,星河便將移至此處,便是有什么人物也不懼他。散了吧!
其余人等都唯唯應諾,只有先前問話的那聲音叫道:允星師兄,可那敲鐘的……
嗯,我知道。允星平平淡淡地回道:必是箕不錯那個胖子,只是這人身分不同以往,便是找到他,暫時也無奈他何。
倒是與他交手那人,我們要小心一些。
交手的?
此人氣息詭異,不是正途,眼下情勢復雜,意欲亂中取利的不在少數,一定要小心從事。也好,箕胖子為了閣主之位,偷了我宗的參星盤,如今不討要回來,便是給他的天大好處,眼下他也該幫幫忙了。
這話透過海水直傳入胖子耳朵里,箕胖子正是個七巧玲瓏心,話一入耳,他心中便是一動,感覺允星話中別有他意,小眼一眨,便回頭看身邊的那位。
師……咦?人呢?
黑暗的海底,李珣已無聲無息地潛出數十里外。
在察覺到允星氣息之際,李珣便明白,氣息如此突兀出現,必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禁法、結界阻擋,放在這里,不是星河又是哪里?
沒想到路上這么一個插曲,倒是大大節(jié)省了他的時間。如此,眼下重點便不是和那個古怪的胖子糾纏,李珣當放則放,立時脫身離開,找了一個隱秘處,轉換氣息,又換上了靈竹的打扮。
李珣還從來沒有碰到過轉眼間實力掉下幾近一半的情況,這是個新奇的體驗,但絕不好受。
他皺起眉頭,將幾乎生疏掉的靈犀訣來回運了十多遍,才勉強讓沉重的身體變輕了些。
陰散人現身出來,遞給他青玉劍,隨即微蹙眉峰道:小心些,此時若是與人交手,最容易眼高手低。最好是凝定心神,穩(wěn)扎穩(wěn)打,才能護得自身無憂。
對這少有的主動關懷,李珣還是比較受用的。他點點頭,目光透過海水,打量一下外面的天光,再向陰散人稍做示意,身子便拐了個方向,朝允星最初現身的方位潛游過去。
出于安全考慮,三四十里的路程,他花了足有小半個時辰。估計著位置差不多了,才緩緩上浮。
可才浮起小半,頭頂忽地一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震動透過水層傳過來,讓他瞬間定住身形。
純本能地,李珣腦子里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星河移位!
沒有親身經歷過這樣的場景,便永遠也想象不到,當一個廣被千里的龐然大物,從頭上緩緩移過,陰影投射下來,遮蔽天日之際,人們會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李珣曾經以為,如鯤鵬老妖之法身,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翼若垂云,挾山超海,由山岳之厚重,飛動而絕跡青空,已經是壯闊高遠之極至。
然而此刻,他開始明白,當龐然大物舍去速度,將移動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清晰地展現在眼前時,其威壓之重,還遠在前者之上。
最讓李珣印象深刻的,是這個過程中,天地元氣劇烈的變動。
這變動的起因,并不是巨大物體移位而造成的大氣扭曲,而是由以億萬計的氣機變化,匯聚在一個整體性的框子里,在參差錯落的彼此作用和影響下,造成天地元氣的劇烈活動。
這與東南林海水火同源的禁法頗有差異,差別在于,東南林海是匯聚諸方氣脈,為霧隱軒之用,也以霧隱軒為中樞,統(tǒng)御一切,是一個外、里、外的規(guī)則結構。
也就是說,以人力安排天力,后天加工者居多,只是以絕妙手法將這后天痕跡隱藏在天然環(huán)境之中。
星河則截然相反,此地為天地造化成就,天然與星辰演化同步,便如大海潮汐,此去彼來,多由天力。
此內的定居者,如星璣劍宗,只是在天然的環(huán)境下稍做修飾,布置禁法,后天的可塑性遠較霧隱軒為差,但若論變化之玄奧,蓄積之偉力,又在霧隱軒之上。
這一點,與其親密接觸的李珣感受最深。
極幸運的是,李珣并沒有處身在星河移位的軌跡上,他只是稍稍沾了點邊兒,星河移動的方向也恰好與其相背,否則他早被其中龐大的引力吸了進去。
這感覺僅持續(xù)了小半炷香的時間,便漸漸淡去。
嘩的一聲響,他將腦袋伸出海面,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以緩解心臟承受的強壓。
喘息稍定,李珣便伸長了脖子,要近距離地觀察一下所謂星河的外觀,可是……起霧了?
海面上不知何時起了一場大霧,這霧氣來得古怪,以李珣的眼力,竟然看不透里許以外的景色。
而且,霧氣中塵??此品瓭L不定,實則彼此之間扭結作用,與尋常霧氣大不相同。
應該是星河內部元氣變動的余波引發(fā)的反應。
李珣很快就在禁法理論上給這個現象做出了解釋,而且不只如此,他還很細心地發(fā)現了一件事。
這霧氣好像一張網啊,蜘蛛網!其中的氣機聯結十分脆弱且敏感,一不小心將其攪亂的話……
這個念頭剛一閃,遠方數里外,便有一個反應極其強烈的氣息高速掠過,外爍的真息與霧氣中的細微塵粒發(fā)生劇烈的摩擦,旋又通過霧氣優(yōu)良的傳導性,直達更遠方的某個地點。
果然!
李珣已不愿去想猜那人是誰,他只是對其經過所產生的霧氣變化感興趣。
這霧氣中的氣機結構自然與星河中的不同,可畢竟是一脈相承,也就對他的推演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除此之外,再加上星河移位時,他感覺到的一鱗半爪,藉以演算的依據便豐富許多。
而且,還有一個,就是那個允星無意間說出的星河位移的時間,雖只是兩個時辰這樣的約數,可聯系當時他出現的位置,這里面的學問可就大了去了。
李珣在腦中將這些難得的信息逐次過濾了一遍,確認記憶無誤,才滿意地點點頭,再度下潛。
今天的收獲十分豐富,若是以后幾日都能像今天這樣,也許用不了十天半月,他便可以勾勒出一張星河周邊的禁法草圖,如果再多一些運氣,他甚至可以……
在后半截念頭完整呈現之前,李珣的身子忽地僵硬了。
因為,在他眼前,忽地出現了一對晶亮閃爍的眸子,在略顯暗沉的海下,綠油油的,妖異,卻也熟悉。
貓……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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