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海上,一道血光撕裂夜空,像是環(huán)繞天際的彗星,帶著長長的不祥尾跡橫過海面,轉(zhuǎn)瞬又無影無蹤。
李珣現(xiàn)在并不是一個正常的人類狀態(tài)。
比較確切的描述是:他的身體已經(jīng)虛化了,他的皮肉骨骼已化成了一片有形無實的虛影,隨著風(fēng),無規(guī)則地變換著形狀。
血光表面是一層層翻涌不息的火焰,其間則吞吐著汨汨血流,生生不息。
瑩瑩妖異的光芒透過這層影子,發(fā)出血紅色的光彩。
李珣從未有過眼下這樣的感覺,他的身體像是化做了一陣風(fēng),在萬空長空無拘無束地吹拂著,沒有任何的阻礙羈絆,彷佛可以穿透一切,與天地相接往來。
他的心似乎變得無窮大,正在用一種奇特的方式,感受著萬事萬物各自獨特的脈動。
尤其清晰的,是那些具有活力的生靈。
透過這特殊的管道,李珣甚至可以感覺到遠(yuǎn)在百里之外,大海深處,某只魚兒隱蔽微弱的生命波紋。
然后只是一個動念,便如同撕開一張薄紙,輕而易舉地將那魚兒的生機割斷。
真是奇妙!
李珣也是第一次運用這血影妖身,他就像是找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一時間玩了個不亦樂乎。
現(xiàn)在的李珣心中沒有任何顧忌,如此的縱情恣意,是他從來沒有擁有過,而一旦擁有,也很難再拔出來的美妙滋味兒。
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地大笑起來,笑聲中,他找到了下一個目標(biāo)。
反應(yīng)很強,速度……咦?速度怎么這般快法?
若說李珣此刻的速度是驚世駭俗,那么,這新目標(biāo)的速度,簡直就是沒有天理人性了!
就李珣所感覺到的,這速度甚至比傳訊飛劍還要快上一截,若不是反應(yīng)極其強烈,李珣根本不會認(rèn)為那會是一個生靈。
心念一轉(zhuǎn),感應(yīng)方式便也相應(yīng)地改變,新目標(biāo)的生機脈動很快化為一系列具體可感的信息,最終還原成一個實實在在的人體。
在看到這人的模樣時,李珣揚起了眉毛。
哦,這還真是冤家路窄??!
也就是一閃念間,后方海天交界處,已閃過一道銀色流光,來勢好快,李珣甚至沒有再度思考的機會,那銀光已近在眼前。
李珣一聲大笑,妖異的身形漫空一卷,血色的光霧便映徹半邊天空。銀色流光雖是迅捷無匹,但在這種突如其來的遭遇戰(zhàn)前,根本就沒有回避反應(yīng)的空間。
沒有任何懸念的,銀光直直撞入血霧中央,轉(zhuǎn)眼間,光芒黯淡,彷佛是強酸灑下,銀光之中連連響起哧哧的怪響。
娘喂,是血影妖身!
李珣已相當(dāng)熟悉的嗓音響了起來。
緊接著,一個胖胖的身影猛地從血霧中穿出來,馬上又一頭栽到海水中去,海面上立時激起一層厚厚的水霧,足以遮擋住絕大部分人的視線。
只可惜,李珣現(xiàn)在不是用眼睛來看的。
尖嘯聲起,海底下實時傳上來一聲慘哼,沒過多久,那胖子便在十余丈外的海面上浮上來,臉色灰敗,看著這邊的眼神卻相當(dāng)冷靜。
李珣低哼一聲,身子化成一道血光直沖過去,那胖子反應(yīng)也快,手上一縮一伸,便又將那驚神鐘取了出來,迎面一擋。
只是出乎胖子的意料,血光沒有硬撞上來,而是當(dāng)空一卷,如靈蛇般繞過他的肥軀,直抵其身后。
胖子反臂便要再用銅鐘去擋,可是胳膊才轉(zhuǎn)了半圈兒,他的身子便整個地僵直了。一股真息透體而入,一入體內(nèi),便化為千絲萬縷,鎖住了他幾個關(guān)鍵經(jīng)脈。
剛剛在鯤鵬老妖面前全身而退的奸狡胖子,此時卻已淪為另一人的階下囚,且全無半點兒還手之力。
李珣一制住胖子,便恢復(fù)了正常的人身,稍稍適應(yīng)了一下,方笑道:這或者就是現(xiàn)世報吧,對不對,大師哥?
先前胖子害他,叫他三師弟,這回他也借花獻(xiàn)佛,回了一聲大師哥,自是諷刺意味兒十足,也等于是通報他的身分。
不過出乎李珣的意料,那胖子雖然脖子也轉(zhuǎn)不動,卻仍嘿嘿笑道:錯了,錯了,俺排行第二,要叫,也要叫二師哥才成!
李珣對這樣的油滑腔調(diào)近乎免疫,尤其是親眼見到這胖子眼也不眨一下,便將他師弟當(dāng)作餌食,供他逃命之用,且順手便將一邊無辜旁人扯入泥潭,若是這樣還把這胖子當(dāng)成尋常人物,那可就真是取死之道了。
所以,李珣再不理他,而是不客氣地將他背后兩片已有污損的銀白飛翼扯下來,放在手上掂了掂。
他是記得這件寶貝的,當(dāng)年,林無憂那小妮子,便是用另一副這樣的法寶,逃脫兩散人的埋伏。
原來是夜魔無影啊,怪不得只是受了點兒傷,便能從鯤鵬手里逃出來,嗯,既然已等于是報廢了,讓我拿去研究,總沒問題吧!
胖子努力地點頭,動作僵硬,但充滿誠意:自然,自然。師弟你拿去是應(yīng)該的,不只這玩意兒,俺身上這些寶貝,只要師弟你有意,盡管拿去,只要你消消氣,放過師哥這一回……
李珣這回是真長見識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這么不要臉的,一邊求饒,一邊還要占著苦主的便宜。
到底是說他怕死好呢,還是有恃無恐好呢?
李珣稍稍察看了一下,找到夜魔飛翼的控制機關(guān),真息透入,這偌大的飛翼在一陣咯咯怪響之后,似乎也從剛剛的污損中恢復(fù)過來,嗡地一顫,竟不可思議地收縮成只有掌心大小的金屬薄片,可謂巧奪天工。
李珣將其收入懷中,同時心里也有了些計較,他試探性地問道:瞧你這一身珠光寶氣,家底如此豐厚,想必是個有背景的。這兒離天星海不遠(yuǎn),千帆城的?
還沒等胖子回應(yīng),李珣又自我否決道:千帆城里都是一些純樸工匠,怎么也不會出你這種貨色,是了,千寶閣,對不對?
胖子干笑一聲,點了點頭。
果然是千寶閣!
這個以收集此界最珍稀法寶為立宗之旨的奇特宗門,向以金空、銀空、人空、心空的四空訓(xùn)聞名于世,故也號稱四空千寶閣。
其中金空、銀空就是收藏要有品味的意思,而人空、心空,嘿,見到這胖子的行事,便是傻子也能明白個**成了。
貴姓?
不敢,免貴,姓箕,克紹箕裘之箕,箕不錯!
難得這胖子也能雅上一回,卻也更讓人忍俊不禁,不過李珣永遠(yuǎn)不會忘掉,這廝面不改色地將師弟犧牲掉的手段。
這并非是道德上的不快,而是純粹關(guān)乎自身安全的危機感。
心意反映在手上,李珣不免加了一層力。胖子立時殺豬般大叫起來:寶貝給你,不要殺俺!
李珣只是在他背后微笑:千寶閣的寶貝是不錯,不過殺人取寶怎么說也比與用寶換命來得劃算。何況我這人確實小肚雞腸……箕二師兄以為如何呢?
他多說了這一句話,胖子便從聽出了些味道來,忙不迭地叫道:怎么會,這是賠啊,大賠!俺一聽師弟你說話,就知道咱們是同道中人。這世上的生意,哪個不是商量出來的?師弟你莫要殺俺,殺了俺,可就錯過了一場大買賣呀!
哦?是嗎?
當(dāng)然,當(dāng)然!俺知道師弟你氣俺剛剛不夠義氣,不過咱們也都還活著,那也就不是深仇大恨,來,俺身上攜的這幾年法寶,便是送給師弟你壓驚的,也算哥哥的賠禮。
胖子一副海量氣派,也虧他能對著前面空蕩蕩的海面,說得這樣辭懇切,語句生動。
而這還沒完,見李珣沒有不耐煩的表示,他更是打蛇隨棍上,說得口沫橫飛:至于咱們兄弟,一見如故,來日方長,今日能揭過這梁子,兄弟你今后便有俺這么一個大財神師兄,日后也好在此界廝混不是?
看這胖子說得越來越熱乎,口氣也越來越大,李珣倒是對他在千寶閣的地位更感興趣了,不由笑問了一句:那大師哥在千寶閣所司何職???
嘿嘿,不怕師弟你笑話,師哥近幾年來走了狗屎運,一路高升,如今已升任千寶閣閣主之位!
……
任是李珣心志如何穩(wěn)定,在聽到這樣的回答之后,腦中也有一個極短暫的空白。
緊接著,他猛地反應(yīng)過來,手下便要加力,然而手指內(nèi)合之際,胖子頸后肥肉突生一波詭譎的震動,同時體內(nèi)自生抗力,竟然將李珣透進(jìn)來的燃血元息消融干凈。
肥壯的右腿向后撩起,卻比任何一柄神兵都要來得鋒利,更要命的是,在這一根肥腿擊中李珣小腹之前,胖子那凌厲陰寒的神念已將他徹底鎖定,讓他肢體都開始不聽使喚。
這絲毫不遜色于之前李珣制住他的那記手法,如果不及時避開,李珣毫不懷疑,他會被這胖子一腳剖成兩半!
兩人的身形驀然分開,胖子像一團(tuán)肉球向前翻滾過去,稍前一線,他手腕上那串賣相不凡的佛珠齊齊粉碎,有一粒殘片甚至打在他的肥臉上,劃出一道淺痕。
胖子很快就轉(zhuǎn)過身來,身形伏低,兩眼第一次正視李珣這個對手。
李珣手指抹過小腹,他的外袍裂開了一個小口,卻并沒有傷到皮肉,但也讓他感覺到一絲絲的涼意。
這可真的不太妙,李珣甚至來不及去后悔什么,他那顆已經(jīng)愈來愈敏感且躁動的心臟,便代替他做出了回應(yīng)。
李珣對血影妖身的戰(zhàn)斗方式還不怎么習(xí)慣,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保持這副身架出手。
但似乎是因為先前一次徹頭徹尾的魔化,他此時的爆發(fā)速度竟然僅比血影妖身時慢了一點點,依然驚世駭俗!任那胖子如何戒備,血光耀目之際,也只是眼前一花,打擊便已及體。
呵!
胖子吐氣開聲,本來肥胖的身子竟又鼓了一圈兒,一波由內(nèi)而外、噴發(fā)而出的真氣湍流,像是一堵巨墻,橫亙在兩人之間。
在速度差距太遠(yuǎn)的情況下,這比任何遮擋都要來得有效。
李珣撞在這堵氣墻上面,身體立時為之一展,妙至毫巔地一個卸勁,消去巨大的沖擊。
與之同時,于對手的生靈脈動,便透過這氣墻,如一幅長卷在眼前鋪開。
這自然比一條魚的結(jié)構(gòu)復(fù)雜多了,可是李珣卻具備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靈覺,幾無滯礙,便將對方幾個要命的氣機聚合的節(jié)點分辨出來,緊接著,燃血元息蓬然點火!
停手,罷戰(zhàn)!
自稱是千寶閣主的箕胖子大聲呼喊,可是回答他的,只是李珣按出的一根拇指。
拇指按在氣墻上時,胖子本就不大的眼神,霎時間幾乎收縮到了針眼兒大小,他倒抽一口涼氣,驚叫道:血神劫指!娘喂!
霎時間,氣墻分解─這并不是被更強大的力量擊碎,而是以一種詭譎妖異的手法,透入氣墻內(nèi)部,瞬間蒸發(fā)維持其存在的關(guān)鍵節(jié)點,使其從內(nèi)部徹底崩潰。
而這種分解有著超強的傳染性,幾乎可以通過任何介質(zhì),傳導(dǎo)至與其相關(guān)聯(lián)的物體上,再促成下一個分解活動。
相較于這湮滅一切的可怖威壓,前段日子某個小蟲子使出來的所謂血神劫指,簡直就是個笑話!
胖子作為最直接的承受者,感受自然也最為深刻,他肥胖的身子再度化為彈球,向后飛滾。
這一過程中,他已將驚神鐘擎在手里,在李珣第二擊到來之前,猛力一敲。
雄渾遼遠(yuǎn)的鐘聲貫耳而入,這是李珣首次正面應(yīng)對驚神鐘的震波,他這才明白,為什么這胖子會用這鐘來抵擋鯤鵬老妖。
這鐘聲好生古怪,雖然他此時骨肉氣血幾已化融為一,更及時封閉相關(guān)竅穴,但這鐘聲卻是無孔不入,甚至可以通過外界大氣的震蕩,使身體產(chǎn)生共震,其頻率之多變,使人欲拒無從,而神智更是在震動中昏眩起來。
只是這么一暈,胖子便逃到了數(shù)里之外,遙遙的仍是大叫:師弟莫要發(fā)火,俺錯了,錯了還不成嗎?
李珣皺緊了眉頭,他現(xiàn)在是真的搞不明白了。
這奸狡的胖子,明明實力驚人,純以修為論,肯定還在他之上,剛剛他完全是憑借血神子的詭異手段,才占得些許上風(fēng),若是真打下去,時間長了,還可能轉(zhuǎn)了風(fēng)向。
想來這胖子心里也是雪亮,可為什么偏要做此形狀?
李珣畢竟還是理智重過沖動的人物,也更傾向于用腦袋解決問題。在稍一權(quán)衡之后,他終于還是暫緩身形,只是稍稍拉近了些距離,盯著胖子那肥臉,微微一笑。
箕……閣主?我記得貴閣當(dāng)家的,不是竺良,竺閣主么?什么時候換了二師兄上去?
箕胖子一邊作勢擦汗,一邊笑呵呵地向李珣這邊靠。
那可是老黃歷了,就在五天前,俺那師哥已經(jīng)卸了任,要將閣主之位讓于俺。只是閣中幾個掌柜的還有點兒異議,便派下來個差使,要俺到這東海海底找件寶貝,作為資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