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夫人果然還是更關(guān)心宗門內(nèi)部的事,語中,大多還是對碧水君種種手段的不滿。
就實力而,雙方各有宗門長老支持,本身修為也在伯仲間,唯一有些差別的,就是座下弟子。
閻夫人向來是以收徒嚴格著稱,且除了李珣以外,弟子均是女修,修為或還不錯,但一些事情做來,顯然不如碧水君的人馬來得肆無忌憚,吃了不少悶虧。
你長年在外精進修為,是應(yīng)該的,但這段時間事態(tài)多變,你還是盡量在宗門地界活動,萬一出了什么事,也有反應(yīng)的時間……唉,我那幾個徒兒,平日里還算貼心,一到這種時候,卻又都指望不上。
這話,李珣聽的不太明白。
在他已經(jīng)明白表示會留在宗門的情況下,閻夫人依然強調(diào)這一行為的重要性,是什么意思?
不過,閻夫人有些過分的訴苦,還是讓李珣笑了起來:夫人說笑吧,湖兒、如兒二位師姐可都是獨當一面的人才,整個宗門也沒有幾個能比得上。
李珣說的,是閻夫人兩位得意弟子,閻湖、閻如。
這二人都是大姓弟子,平日低調(diào)得很,但修為著實精深。像閻采兒這般,或許受寵更多,但修為、手段,閻采兒比這二女相差可說是天上地下,堪稱是閻夫人培養(yǎng)的最優(yōu)秀接班人。
閻夫人只是搖頭:湖兒、如兒辦事,只能循規(guī)蹈矩,穩(wěn)健有余,進取不足,偶爾鋒芒一露,又不知節(jié)制,哪比得上你智珠在握,收發(fā)由心?
任李珣面皮如何厚,對這種**裸的贊譽還是有些尷尬,忙笑道:夫人重了,許是我性別有差,看起來獨特一些。
也許吧。閻夫人莞爾:我自收了你這個弟子,旁人那些閑碎語就從未稍停過。然而這些年來,你所作所為,無不是高人一籌,那些個嘴碎的,哪個不是自摑嘴巴?我解氣得很吶。
是夫人教誨有方。
李珣還想客氣幾句,喉嚨里卻忽地啞了,淡淡的溫香氣息從額間掠過,他眉側(cè)幾根散發(fā)被一根纖纖玉指輕輕撇過,收到耳后。
做完這件小事,閻夫人就很自然地收回了手,從容道:這里我有幾分功勞,我清楚得很。你究竟有多大能耐,你也應(yīng)該明白,何必做這種情態(tài)……咦,怎么了?
哦,沒什么。李珣收回目光。
在閻夫人所不能探及的角落,李珣很冷靜地發(fā)現(xiàn)他的眼眶有些發(fā)熱──不是感動,而是在那瞬間,被成熟女性不經(jīng)意的撩撥而生出的本能反應(yīng)。
如果面前站的是明璣,李珣會為自己的反應(yīng)而羞愧,但此刻,心底深處滋生出來的,則滿是刺激。
兩人合演了一出慈師愛徒的好戲,與此同時,一點兒不可喻的信息,通過這一動作,流入李珣心間。
他將之理解為某種暗示,其指向的最終目標非常明顯,但施行的手段卻極值得商榷。
是慈,還是愛?
在沒有徹底明確之前,李珣的反應(yīng)相當穩(wěn)?。旱茏觿倓傁氲?,碧水君勾結(jié)外宗修士的嫌疑尚未脫去,怎么最近行事如此囂張?宗主就沒拿個辦法出來?
辦法?閻夫人用剛才為李珣拂開發(fā)絲的手指,輕理發(fā)鬢,動作優(yōu)雅純美,語氣卻極是諷刺:這種事情,不到圖窮匕見那一刻,便是有十足的證據(jù),又能如何?更何況……
她語氣稍頓,似是在羅織詞句,在李珣微訝的眼神下,閻夫人緩緩道:更何況,宗門眼下四處樹敵,若有人真能拉來強援,咱們宗主怕是高興都來不及!
未必吧……李珣回想起剛剛冥火閻羅唯一一次狂怒的表情,心中搖頭。
這時候,他也開始相信,勾結(jié)外敵的宗門要人,真的不只碧水君一人。
這邊正想著,閻夫人忽道:說到這兒,我倒想起來了,近些日子,你身邊紅顏知己倒真是不少?聽外界傳,非但有水蝶蘭那個殺星,便連久不現(xiàn)世的陰散人,你也結(jié)交過。再加上這位李夫人……嘖嘖。
閻夫人話中頗有幾分調(diào)笑之意,李珣心中一轉(zhuǎn),便嘆了口氣。
紅顏知已……紅顏倒罷了,夫人且看這幾位,有哪個存著半點兒知己的味兒?
頓了頓,李珣又道:要知道,我與采兒師姐在東南林海說話時,水殺星可就在不遠處,盯著我的腦袋……稍有不慎,我可能就見不到夫人您了。
這話又像是抱怨,又順勢彌補了當初隱瞞與水蝶蘭的關(guān)系這一破綻,至于閻夫人信或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不過,閻夫人看上去倒挺合作,聞眸光一凜:水蝶蘭欺我宗無人?他日若有機會,我必讓她好看!
是啊,把徒弟都送人當奴婢了,確實是好看得緊……李珣微微一笑,又欠了欠身,對此不置可否,態(tài)度上不迎合,亦不拒絕。
閻夫人見狀,便知道她表演得有些過了。但終究是個厲害人物,閻夫人很快就調(diào)整好神情,若無其事道:水蝶蘭這里我記下了,陰散人呢?
那位倒是有交情的。李珣信口胡謅:在入宗門之前,我曾為她辦過幾件事情,存下了些人情。只是她那人高高在上,又性情多變,我也不敢深交,前些日子偶然碰上,又被她拉去幫忙就是了。
哦?能與此人存著交情,不論深淺,也是極難得的事情。閻夫人微微點頭:陰重華怎么說也是一代宗師,能三番五次與你打交道,當是對你另眼相看。
我說呢,你做那些荒唐事的時候,頗有點兒陰陽宗的手段脈絡(luò),那必是她傳給你的吧!
在說這話的時候,閻夫人眼波流轉(zhuǎn),似諷非諷,極是動人。李珣心中微微一蕩,口中道一句:皮毛而已。
閻夫人為之失笑,旋又兩手一合,嘆了聲:可惜了。
呃?
可惜陰重華向來妖異不同流俗,又與陰陽宗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若非如此,我等大事,或可添得一強援。
夫人?李珣心中雪亮,面上卻皺起眉頭:碧水前車之鑒不遠,夫人還是謹慎些好。雖說宗主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但他在位一天,我們便繞不過去,與其寄希望于外人,還不如多在宗門內(nèi)部下點兒工夫。
這話說來,連李珣自己暗自冷笑,閻夫人也理所當然地搖頭:這也太過保守。
她忽爾一笑,目注李珣,語調(diào)拉長:這可不是你一貫的風格……陰長老告訴你的?
是那病癆鬼啦!李珣心中回了一句,面上卻不講話,只是笑吟吟的,神情絲毫不因閻夫人突如其來的話而有所變化。
只看這種表情,閻夫人便明白了大半,她盯了李珣好一會兒,又微蹙眉峰:陰長老之,恐怕又與他脫不了關(guān)系,哼,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是拐彎抹角,處處保留,我若真合了他的意,他日便是繼承宗主大位,又能坐穩(wěn)幾天?
這話像是內(nèi)心獨白,其實大部分倒是對旁邊的人說的─李珣清楚得很,所以,他乖巧地應(yīng)聲道:弟子久日不在宗門,對局勢見得不清,夫人可否為我解惑?
對李珣的態(tài)度十分滿意,閻夫人淺笑道:解惑是談不上了,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本宗宗主大位的交接,早已落在此界諸宗的眼中,所謂宗門內(nèi)務(wù)……
她頓了頓,緩緩搖頭:這世上,哪有與他人無關(guān)的內(nèi)務(wù)?
那就是了!至此,李珣已完全證明了冥火閻羅的猜測,他在嘿笑聲中,撇了撇嘴。
弟子明白了……只是,既然并無所謂內(nèi)務(wù),那夫人就算當了宗主,又有什么意義呢?
這種不客氣的辭,也只有李珣敢說。
閻夫人一點兒不惱,反倒對其直不諱的態(tài)度十分欣賞,點頭笑道:這是最關(guān)鍵處。我本應(yīng)細細與你分說,但這里人多眼雜,不太方便……這樣吧,有件事情,你替我去辦,辦成了,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哦?
閻夫人探手取出一塊玉簡,放在李珣手中:這里是一道解咒法訣,你仔細記住了……
對李珣而,這實在沒有半點兒難度,神念一探便盡數(shù)記下。等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閻夫人便道:你說你修行時間不過超過百日,也就是說,明年三月之前便可出關(guān),是不是?
李珣微微點頭。閻夫人淺淺一笑,忽地側(cè)行一步,拉近與他的距離,同時壓低聲音,道:北齊山你可去過?
北齊山?李珣想了想,方道:曾去過一次,那里是著名的藥草集散地,距宗門有一段距離。
李珣這些話也自覺地壓低聲音,兩人便如耳語般,漸漸肩膀相接,緩緩前行。
閻夫人目注前方,淡淡道:我多年以前與人有約,要去取一樣?xùn)|西。只近期恐難出門,你便代我走一趟吧。明年四月初二,也就是祭祖大典前一個月,當日子時一刻,你在北齊山剃刀峰上等著,自有人會送來。
來人身分?
誰知道呢。
看著李珣古怪的神情,閻夫人低低一笑:與我訂約那人,恐怕也不會親去……
稍頓,她又道:要記住,來人身分雖不能確定,但拿的那樣?xùn)|西,是用金丸神泥封著,外加宗門碧火流瑩咒法
封禁的紫玉盒。
你也不必搭話,當著來人的面,用我剛剛給你的破咒之術(shù),破開外層封禁,便可證明你的身分,到時,將東西拿回來就成。
李珣點頭應(yīng)承,閻夫人忽地搖了搖頭:這事關(guān)系著我方運勢,你要拿出十二萬分的精神去應(yīng)付,我想,以你的見識,到那地方,也就會明白得差不多了……
你可知道,你我相識六七十年,我還是第一次拿這性命攸關(guān)的事情托付于你!
這話非但語氣脫離了師徒應(yīng)有分際,連內(nèi)容也坦白得很,李珣一時間竟不知該怎么響應(yīng)。
閻夫人微笑著拍了拍李珣的臂膀,又輕按了一會兒,讓二人皮膚的溫度相互交融,方才悠悠道:百鬼,不要我讓我失望??!
夫人放心!
李珣垂下頭去,字字沉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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