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天冥化陰珠受重創(chuàng),李珣改以自己的**作為召喚傀儡的媒介,那個時候,陰火珠似是有些反應。
時隔不久,在李珣即將油盡燈枯之際,陰火珠再度生出反應。而這次,這反應實在是強得太多!
在李珣的感覺中,陰火珠在一瞬之間,不緊不慢地從心竅中滑了出來,循著一條隱秘的脈絡,一路滑到了無底冥環(huán)之中,在里面那深邃寂寥的玄妙空間中打起了轉兒。
李珣以內視之術觀察,卻見一層細密錯落的火光從珠身上剝離下來,像一圈膨脹開來的光環(huán),霎時間充斥了無底冥環(huán)中每一個角落─這是李珣首次感覺到,原來,幾若另辟天地的無底冥環(huán),也有極限存在!
灰白色的火光轉眼前透出冥環(huán),沖刷著李珣已然空蕩蕩的經(jīng)絡氣竅,一波過去,一波又來。在這已極盡生機的空檔處,有這樣充盈的能量灌入,與一場淋漓盡致的伐毛洗髓,并無半點兒區(qū)別。
氣脈竅穴、經(jīng)絡血管,在這一波及時雨般的陰火灌注下,瞬間通透,那種死而復生的快感,便是如何形容都不過分。
從氣血兩虧到神完氣足,不過就是一轉眼的工夫,禁制吸攝的力量,便再也無法對他造成威脅,直至禁制完美地自行運轉,吸力自動消失。
便在此刻,第二層火光剝離。
李珣怔了怔,還沒有反應過來,六十年不斷修煉而生就的一線極玄妙的感應,便發(fā)出了尖銳的警告。在此刻,他骨髓深處,都是一片冰寒。
他忽地想到,作為數(shù)千年來,幽魂噬影宗最驚才絕艷的高手─鬼先生,是人們所知道唯一一位正面登上坐忘峰,挑戰(zhàn)鐘隱的宗師人物。
雖然結果還是慘敗身亡,但只憑這一壯舉,便穩(wěn)壓過現(xiàn)今邪宗第一人羅摩什一頭。
鬼先生的修為如何,由此可以想象。
那么,作為鬼先生修為精華之所系,陰火珠稍稍分出這么一層火光,便能讓他盡復舊觀,那么,再多上幾層,又會怎樣?
沒等他想個明白,第三層、第四層、第五層……整整九層火光,依次剝離,間隔時間越來越短,而陰火的能量,也越漲越高。
當最黯淡的第九層火光剝下,遠超過前八層火光能量之總和的巨大力量轟然炸開,李珣哼都沒哼一聲,便昏迷了過去。
肢體似乎是撕裂了,又像是給燒成了灰燼,這樣的感覺,李珣卻很熟悉。
恍恍惚惚中,他似是又看到了云霧迷漫中扭曲的怪影,聽到了那刮過耳際的尖銳的風,還有那絕望到極處,撕心裂肺,以致將五臟六腑整個倒轉揉捏,還要吱吱嘶叫的,擠壓成肉糜的苦痛。
青吟,妳負我!
那青衣羅裙,緩步徐行的影子漸漸近了,清澈的目光投在身上,便是火一般的灼熱。
當然,他不會忽略掉,那層層排開的疏離與淡漠。
就這樣,兩人擦肩而過。
青吟,妳負我!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呼喊,人影回眸,冷峭的弧線便如同微彎的利刃,一抹而過。
他心中冰涼,旋又怒火陡升,他努力地掙扎,想要將身上的痛苦撕下來,然后重重地扔過去,讓那個……那個賤貨,嘗嘗這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血液變成了毒液,侵蝕著他每一處肌體,他卻在狂笑,就要脫下來了,就要脫下來了!
他的痛苦要一分不少地扔過去,貼在那賤貨身上,永生永世!
一道又一道古怪的聲音在李珣腦海響起,連續(xù)不斷─若我今生有一點兒對不起青吟仙師的念頭出現(xiàn),便讓……便讓仙師她親手斬下我的頭!
親手斬下我的頭……
他呆了呆,然后開始咆哮:為什么是我?鐘隱,你個烏龜王八蛋,你告訴我,為什么是我,你憑什么騙我,耍我!你不要說你不知道,你再也騙不了我!
嚎叫著累了,他抬頭看天,那里,有鐘隱的眼睛,微笑著,將一絲奇妙的氣息,點點投注,直投入他心底。
他喃喃地道:烏龜……王八蛋!
天上的眼睛似乎是在苦笑,那一絲清涼氣息,卻仍自綿綿不斷,沁人心脾。
恍惚中,鐘隱的聲音響了起來,悠遠清雅,就像是坐在忘峰頂,那可抵天地之威的劍氣中,他曾經(jīng)聽到的那些─由鐘隱為他量身訂做的法訣:骨絡通心。
李珣緩緩睜開眼睛,一波痛苦的浪潮當即襲來,讓他險些再度昏過去。
在昏黑的視界中,顧顰兒惶恐至乎絕望的面容若隱若現(xiàn),然后便被推向一邊,稍后,水蝶蘭的俏臉現(xiàn)了出來。
你沒事吧?水蝶蘭眸光中的神采說不出是擔憂抑或惱怒:你耍我是不是?雖然我活了很久,但我起碼還想再活這么久,你可別不爭氣……就是要死,也要等這一百年過去吧!
李珣雖然疼得肌肉抽搐,聽到這話依然勉強露出了笑臉。
也許兩人在爭生拚死的比斗中未分勝負,但水蝶蘭終究還是自作自受,把自己扔到了未知命運中去。
他并不因為這個而開心─要死也是他先死,開心個屁!他只是覺得荒謬,荒謬到令他忍不住想狂笑的地步。
或許是因為心情的變化,也可能是骨絡通心法門的自我調節(jié),那險些將身子漲破、燒焦的痛苦漸漸消去,他握了握拳,卻覺得手指仍然發(fā)漲,好像有一個氣團抵在掌心,不讓五指合攏。
這個時候,水蝶蘭的手掌也貼在了他后心上,放射出氣機,探他體內的情況。
百脈通暢,但元氣負荷過重,膻中有異物氣機外放,壓迫真息運行??雌滟|性,與幽魂噬影宗同出一脈,但實在精純凌厲太多。本來那瞬間爆發(fā)的力量,能把你催得連灰都不剩,不過你似乎還兼通旁門,有極高妙的功法在中間緩沖一下。只是情形仍不樂觀……
水蝶蘭不愧是天下少有的大宗師、大妖魔,一語便說中了李珣體內的癥結所在,但很快她就起疑道:那異物分明就是修道有成之士,通體元氣精血凝結化成,是最精純的大補丹,你從哪兒得來的?
陰火珠一事,李珣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對她說起,只能顧左右而他:我昏迷多久了?
顧顰兒在一邊用沙啞的嗓音答道:已經(jīng)是第十天了!
李珣猛吃了一驚,十天?怎么會十天的,不就是做了個怪夢嗎?
不要給我轉移話題!
水蝶蘭向來藏匿極深的怒氣突然就爆發(fā)了出來,她忽地伸手,掐住了李珣的臉。
你好像還不明白事情有多么嚴重,你知不知道,十天了!在這一百多個時辰里,你身體已經(jīng)糟糕到了一個什么程度!
李珣咧了咧嘴,本能地揮手擋開,哪想到剛碰到水蝶蘭的胳膊,便聽她低叫了一聲,閃電般縮回手去。而在迅速移臂的過程中,李珣手掌碰到的衣物,竟瞬間化灰飛散。
李珣當場呆住。
看到了吧?陰火真人?
水蝶蘭撫著被燒痛的皮膚,換了一個極古怪的稱呼。
我不知道你膻中處那個源頭是什么,不過,從十天前開始,它就一刻不停地向外噴發(fā),可以這么說:你現(xiàn)在連毛孔里排出來的,都是陰火。你現(xiàn)在是不是覺得很漲?氣感是不是很強?
哼,你等著吧,如果再想不出什么法子疏通排解,用不了幾天,你的身體就會砰的一聲炸開……連個渣都不剩!
李珣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她,水蝶蘭也惡狠狠地看回去:你現(xiàn)在必須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我絕不想陪你去死!
百年之內,鬼靈返生之時,入化陰池閉關三月……
什么?
水蝶蘭聽得一頭霧水,她當然不知道,這是李珣接過《幽冥錄》傳承之際,所見的鬼先生的留。
如果不是眼下陰火珠異變,李珣差點兒就把這事情忘了個干凈。
也到了今天,李珣才真正明白,鬼先生留的真意:原來這陰火珠形態(tài)并不穩(wěn)定,受到外界足夠的刺激,便有可能爆發(fā)開來。
沒有相應的能耐,又怎能抵擋住鬼生先一生修為的沖擊?
所以,鬼先生才要求他到化陰池去,以秘法消去陰火的沖擊。
李珣明白了,但現(xiàn)在,卻只能苦笑以對。
作為幽魂噬影宗弟子,李珣對所謂的鬼靈返生,自然知之甚詳。
這鬼靈返生,其實就是幽魂噬影宗每年一度的祭祖大典。
在那一天,九幽之域鬼靈之氣最盛,力透虛空,通達九天十地,無遠弗屆。
也在那一天,宗門圣地化陰池也將從深達千里的地下,被地氣托舉而出,此時,以宗主為首,所有長老、大姓弟子,均要進獻祭品。
有些時候,一些存世時間極長,卻又問道無望的長老級人物,或是一些有大功于宗門,卻意外受創(chuàng),回復無望的弟子,也會以特殊法訣,入池化去肉身,行鬼靈轉生之術,保得靈識不滅,轉世重修。
當年,在北極,秦婉如懷疑李珣是經(jīng)過鬼靈轉生的弟子,其出處便在這里。
李珣腦中閃過這些信息,笑容也就越發(fā)苦澀。
這些條件對他來說,其實并不困難,鬼靈返生每年都有一次,以他在宗門內越發(fā)重要的地位,申請到其中閉關修煉,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也沒有忘記,就在兩個月前,他才剛剛參加了這鬼靈返生大典??!
也就是說,若他想去那里閉關,起碼還要等上十個月!而按照水蝶蘭的說法,他還能撐過十個月嗎?
他腦中莫名其妙的,又浮起了鐘隱的眼睛。
他心中一震,本來平躺的身子,猛地彈坐起來。
大氣中吱地一聲響,卻是他體內充盈的陰火一個漲縮,竟將周圍的大氣排了個干凈。若不是周圍布置的禁法神妙,及時牽動氣機,宣泄強壓,這軒中的種種對象,能保全下來的,也沒幾個了。
李珣打定了主意,卻不急著實施,而是又看向了水蝶蘭,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微微一笑:好個同心結!水仙子,妳這一手使得極妙!
這話聽著像在調侃,但又不對,水蝶蘭秀眉微蹙道:你傻了?
不,我只是想說,既然我們百年之內,要相互扶持,互保平安,我今日,便拿一個秘密出來,聊搏仙子一笑!
話音方落,他攤開手掌,虛空開裂,幽二的纖纖玉手探出來,將一枚玉器放在上面,隨即又回返虛空。
水蝶蘭目光掃過,立時猛吃一驚:玉辟邪?
李珣臉上神情不動,自顧自地將其配在胸前,這才開口道:請水仙子為我護法!
不等她答應,李珣便微瞑雙目,骨絡通心之術,應機而發(fā),牽動寄魂轉生的法門,便從膻中無底冥環(huán)之上,開始了質氣轉換的過程。
鐘隱的無上修為叫人不得不佩服。
雖然他并不懂得幽魂噬影宗的法門,但這骨絡通心之術,卻天衣無縫地將質性迥異的兩宗法門扣合在一處,且更解決了寄魂轉生的法門里,僅有質氣轉換,而缺乏肉身適應的弊端,使李珣得以暫時擺脫走火入魔的危險。
而在此刻,又是骨絡通心,給已近乎絕望的李珣,打開了一條新路。
幽冥陰火幽深暗昧,重的是個變字。
而靈犀訣修煉出的玄門真息,要的是靈犀一點通天意的精微純厚。
此時,陰火珠生變,層層迭迭的陰火外放,累積相加,將他體內堵得水泄不通,已沒了變的余地。在這個時候,以骨絡通心牽引的寄魂轉生術,則是在質變的基礎上,進行量的變化。
當?shù)谝豢|玄門真息轉化出來的時候,李珣心中長吁一口氣,知道自己暫時又有了活路。
一開始質氣轉化還有所滯礙,但隨著玄門真息的漸漸壯大,無底冥環(huán)亦開始質性轉變,逐步內斂凝實,化為金丹。
氣機陰生陽降,逆轉生死,自有一線靈機自金丹之核心處萌發(fā)出來,此時便是精氣神三寶融會如一,破丹成嬰之相。
當元嬰化出,玄門真息的轉化便呈百川歸海之勢,水到渠成,終于給幾欲爆體的陰火騰出了寶貴的空間。
骨絡通心之術又自發(fā)流轉,也不用李珣費心,一時間轉化不完的陰火,便在氣機牽扯之下,浸入骨髓肌理,內斂收藏,再不見絲毫痕跡。
李珣肉眼微瞑,靈臺清澈,落戶黃庭的元嬰睜開靈目,神光照徹五臟六腑、氣竅玄關。處處骨胳、肌肉、血管有如眼前之物,清晰透徹。
心念微動,元嬰之上氣機散射千絲萬縷,達至體內每一處角落,真息返還,旋又送出,連綿不斷,生成了一個完美的大循環(huán)。
在某個玄妙時候,元嬰靈目微瞑,旋又睜開,李珣肉身如斯回應,雙目一睜,神光閃射如電,氣機奔涌之際,一聲綿綿細細的長嘯遠遠地發(fā)了出去。
這一聲嘯持續(xù)了約半炷香的工夫,方漸漸止歇,李珣一躍而起,心中大快。
他早在五十年前,便邁入化嬰之境,但也從那一日起,在玄門真息的修煉上,再沒有什么質的突破。雖說修為日深,卻始終無法達到忽爾天門頂中破,真人出現(xiàn)大神通的境界。
而在今日,卻是因禍得福。
這轉化過來的雄渾真息,雖說對修為境界沒有太大幫助,但畢竟勢頭猛烈,竟然硬生生摧著李珣,邁出極重要的半步!
元嬰與肉身氣機契合如一,這已是真人境界的初步。
往后日子,只要能勵志精修,元嬰破頂還真,便只是時間問題了。
呼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濁氣,一身汗水這個時候才排出來,霎時間將全身濕透。
他試探性地牽引了一下氣機,效果出奇的好,真息透體成芒,哧哧微響,威力至少比先前暴增三成!
這時候,他才有時間去看水蝶蘭的反應。
水蝶蘭冰藍色的眸子中,震驚猶未退下,兩人目光相接,她脫口道:明心靈竹?
李珣眨了眨眼,將他的好心情,完全表現(xiàn)在回答的語氣里。
然也!
看水蝶蘭吃驚到失態(tài)的模樣真是好玩兒,李珣笑得頗為開心。
水蝶蘭又瞪他半晌,忽又示意他伸出手來。
李珣依而行,卻被她一把抓著了脈門,一縷氣機探入,在他體內一轉,又退了出來。
這質氣轉化的法子也虧得你能想出來!當然,大概也只有你能使得出來。
水蝶蘭神色漸漸地平靜了下去,她松開了手,長嘆道:全天下的人都給你騙了。明心靈竹,幽魂百鬼,嘿嘿,一對死對頭,其實卻是一個人!難道自清溟道人、冥火閻羅以下,全都瞎了眼不成?
頓了頓,她忽地嬌笑道: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李珣也笑:是啊,也許,不過,若我遭了報應,妳豈不是也不能幸免?
兩人目光一接,又相對而笑。
至此,他們終于正式確認了現(xiàn)階段彼此的關系,也許這只會持續(xù)短短的一百年。
但這一百年,也必定是最有趣的一百年。
對此,雙方都抱有極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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