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瞥向水蝶蘭,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終沒有出口,只是叫了一聲:幽一!
幽一如斯響應(yīng),先放下仍在昏迷中的顧顰兒,然后便扶著他坐下,也不多,大手上血芒哧哧作響,如活物般的血魘便透入他體內(nèi),與毒物作戰(zhàn)去了。
水蝶蘭看著李珣閉上眼睛,神色變得有些古怪,在周圍走了兩步,也沒有人管她。
她開始照著李珣上下打量,身上真息若隱若現(xiàn),已是蓄勢待發(fā)……
但她最終還是什么都沒干,甚至沒有去已經(jīng)近在咫尺的霧隱軒,而是在李珣身邊坐了下來,放目遠(yuǎn)眺這曠達悠遠(yuǎn)的景致,偶爾回眸,看李珣臉上氣血交替之相,也能自得其樂。
不知過了多久,在天色稍暗下來的時候,她耳中傳來李珣悠悠的嘆息:這處洞天,從此便屬于妳我了……
在水蝶蘭耳中,李珣分明加重了妳我二字,這讓她微笑起來。
李珣此時的臉色稍好看了些,但仍有一絲不太正常的酡紅,顯出他的身體十分虛弱。
不過,他的話可沒有半點兒虛弱的感覺:我倒是奇怪得很,剛剛妳怎么不動手?
水蝶蘭偏過頭去看他,末了淺淺一笑道:反復(fù)一兩次,還能說得過去。這樣反反復(fù)覆,你不煩,我還煩呢!
李珣一怔,旋又明白過來。
兩人從碰面到現(xiàn)在,忽而共同合作,忽而彼此算計,如此交錯,往往是前一刻還親密無間,下一秒就是刀兵相見,如此反復(fù),固然使他們不會再信任對方,但同時,也使他們不可能再保有初始時的銳氣和殺機。
不過,心理是一回事,若真有利益當(dāng)頭,做不做則是另一回事。水蝶蘭的心腸有那么軟弱嗎?
兩人目光又是一觸,水蝶蘭沖他眨了眨眼睛:你這人真沒好心,人家醒了好久,為什么還要讓她躺在地上?
李珣神色一滯,卻忍不住大笑起來,笑聲中,溪邊的顧顰兒無聲無息地站起,走到了李珣身后,低叫了一聲對不起。
不怪妳,若妳能瞞得過百幻蝶仙,我才真要奇怪!李珣看著她被驚了一跳的可愛表情,笑了一笑,親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在自己另一邊坐下。
三個人就這么并排坐在山坡上,用幽一雄壯的身形做背景,看著靄靄云氣,倒似把那霧隱軒拋在了一邊。
但若有人從前面觀察,必然會發(fā)現(xiàn),無論是李珣,又或是水蝶蘭,投射到那隱隱飛檐上的目光,都是無比的灼熱。
天色又暗下去一些,李珣長吁一口氣,站起身來道:我們?nèi)グ?,到了那里,再談?xì)節(jié),怎樣?
水蝶蘭還沒有回答,便看到另一側(cè)顧顰兒像一個影子,隨李珣站起,眸光低垂,仍然是沉默不語。這情形,使她嘖嘖贊嘆:幽魂噬影宗里,有如此厲害的控神之術(shù)嗎?
李珣皺了皺眉,不明白她想說什么。但很快的,水蝶蘭那妖異的藍(lán)唇便將答案道出:先前我還不明白你為什么會費心救她,現(xiàn)在知道了─像她這樣聽話的小狗兒,果然是難得的很。
水蝶蘭的辭難聽是意料中事,但這只當(dāng)顧顰兒不存在的態(tài)度,卻實在是太過傷人。
顧顰兒或許在摯愛李珣一事上,全無理智可,但在其它方面,卻是不容置疑的聰慧之人。
這句句誅心之,聽在她耳中,瞬間便抹去了她臉上僅存的些許血色。
水蝶蘭只當(dāng)不見,話音只一頓,便輕淺笑道:只是我還有一事不明……若我進不來,你,又會怎樣?
顧顰兒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已給捏成青白色,但李珣沒有表示,她也不敢稍有異動。且在內(nèi)心深處,她也有一線沖動,想知道,她心中的靈魂、支柱、唯一、神靈,又會是怎樣的說法。
李珣保持著令人絕望的沉默。
顧顰兒看著腳下青翠的草地,雙手漸漸松弛下來。早在六十年前,她就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如何將絕望轉(zhuǎn)化為醉人的酒。這一點事兒,不會困擾她太久的,不會……
能嗅到他的氣息,足夠了。
恍惚中,她沒有聽到李珣是如何回答的,只知道他們已舉步向數(shù)十里外的霧隱軒前進。
所以,她也渾渾噩噩地跟了上去,耳中斷斷續(xù)續(xù)地有話音傳入,她也沒有太用心去聽,直到水蝶蘭忽然說了這么一句:當(dāng)年棲霞與林閣之事,你知道吧。你怎么看?
顧顰兒心中一奇。
她是知道李珣另一個身分的,也清楚妖鳳、林閣與李珣之間的瓜葛,這個看似突如其來的話題,讓人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李珣則是猛吃一驚,在那么一剎那,李珣差點兒以為水蝶蘭看穿了他另一層身分,在出試探。
他一驚回頭,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的意思應(yīng)是很單純─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樣。
李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愣了半晌,才說了一句:這與我何干?
水蝶蘭聞一笑,神情中卻是說不出的古怪。
李珣自然有所察覺,他覺得,水蝶蘭在說出剛剛那句話時,心態(tài)似乎整個不同了,像是有所放松,又似乎有所決斷,其中微妙的感覺,怎么也說不清楚。
他心中疑惑,更多的則是謹(jǐn)慎,便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妳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覺得,棲霞和林閣為什么會走到一起?
水蝶蘭的意志在這個問題上顯得特別強硬,李珣雖然絕不愿意這樣空耗精力,但出于穩(wěn)重的考慮,還是勉為其難地說了一句:有感情不就走到一起了?
感情?但他們又分開了!
李珣暗叫一聲老天,這種幼稚又使他生出極不美好回憶的話題,很快地消融了他的耐心,他頗有些煩躁地道:沒感情了、感情變質(zhì)了,不就是這樣嗎?
他這毫無誠意的回答,反而讓水蝶蘭十分滿意。
冰藍(lán)色的唇瓣一撇,水蝶蘭微笑道:他們以情感維系,不免離散!但若這紐帶不是情感,又會怎樣?
李珣哈地一聲笑,藉此表現(xiàn)出自己極不耐煩的神氣,但下一刻,他笑聲一停,開始用一種非常奇妙的目光看過去,他終于發(fā)覺了,隨著對話的進行,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
他仍不明白水蝶蘭為什么會扯出以上的話題,在他看來,這與現(xiàn)今的情勢沒有任何關(guān)系,且與水蝶蘭的性情,也絕無半點兒交集。
反常即為妖,他心中警戒之心大起。
偏在這時,水蝶蘭沖他一笑道:我對棲霞當(dāng)年之事很感興趣,也曾算了一下。你可知道,棲霞與那個叫林閣的,驚天動地的感情,一共持續(xù)了多少年?
多少?
四十三年!
看著李珣驚訝的模樣,水蝶蘭笑道:很吃驚嗎?事實便是如此,其實人間男女婚配,差不多也就是這些時間,便都病老故去。其婚配便等若一生,而我等修士、妖魔壽元漫長,四五十年彈指即過,又有不同。
李珣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一時間,他忘記了先前生出的警覺,極自然地被那遙遠(yuǎn)的回憶牽扯了進去。
雖然已是六十年過去,就凡人而,恐怕已經(jīng)分出今生來世,但天都峰上,楓林流火,凄絕情殤的場景,卻仍然占據(jù)著他相當(dāng)一部分記憶。
他記得妖鳳深沉而決絕的恨火,記得林閣尖銳又凄厲的悲嚎。
然而,四十三年!這對男女,相戀四十三年,恨卻恨了上百年,最終還是生死相見。
世間荒唐之事,莫過于此!
只是,此時聽水蝶蘭道來,怎么有一股怪怪的味兒呢?聯(lián)想到她之前更古怪的話,李珣腦子里面似明非明,有些轉(zhuǎn)不過彎兒來。
這個時候,水蝶蘭悠悠道:大家都很清楚,我們彼此之間,怕是要置對方于死地而后快的。否則,你知我的根底,我知你的底細(xì),便是不親自動手作對,只要將這消息公告天下,麻煩也是不少!
這突然的話題跳躍讓李珣很不適應(yīng),不過,他必須承認(rèn),水蝶蘭說了一句實話。他不只一次想到這種可能,而每想一次,他心中的殺機便深重一分,聞也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
水蝶蘭看他的表情,咭聲一笑,身子前傾,略湊近了些,聲音則壓得更低:我有個主意,考慮一下,你……會娶我嗎?
李珣猛地嗆了口氣,還沒順過來,下一刻,水蝶蘭身形一縮,直撞進他懷里去。
中計!
李珣本能地想到了這一點,他想出手抗拒,只是水蝶蘭這一下蓄謀已久,層層變化,都已經(jīng)想得通透。李珣的手剛伸出來,便被架開,同時胸口上一麻,已被水蝶蘭印了一掌。
李珣暴怒,沒想到他處處提防,還是被水蝶蘭窺著了機會,先下了手。
他也不多想,早已在腦中計算千百遍的手段立時施出,身后幽一虎吼一聲,元氣震蕩間,水蝶蘭得手后急退的身形便古怪地一窒,緊接著,顧顰兒出現(xiàn)在她身后,化掌為劍,朝向頸后斬下。
水蝶蘭的狀態(tài)很是奇怪,對顧顰兒的攻擊竟然反應(yīng)不及,只是高聲叫道:停下!
住手!
這次開口的是李珣,出乎他的意料,水蝶蘭這一掌卻不重,一沾便退,只是胸口氣血微窒,半分傷害也無。
然而,李珣分明感覺到,循著這記掌力,似乎有什么異物滲入了他體內(nèi)!
這滲入體內(nèi)的異物實在古怪,雖說他受內(nèi)傷在先,受毒創(chuàng)在后,五內(nèi)皆虛,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巔峰之時,但自從剛剛血魘吸毒之后,幽明陰火流轉(zhuǎn)間便再無窒礙。
照理說,便是赤血亂那樣的劇毒,一時半刻也攻不進來才是。
可是這異物卻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體內(nèi)上下游動,每每避過陰火正鋒,又逐分吸取些許的零渣碎末。
到了后來,這異物竟然質(zhì)性一變,與李珣體內(nèi)幽明陰火合為一處,無分彼此,旋又放射出千萬條細(xì)密氣機,滲入他血脈骨絡(luò)之中,與他周身聯(lián)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妖異之處,令人心頭生寒。
想到水蝶蘭萬年積累下來的名聲,任李珣如何自信,也不敢輕率行事,便順著水蝶蘭的語氣,緊急叫停,隨即又低吼道:這是什么鬼玩意!
水蝶蘭長吁出一口氣,表現(xiàn)出剛從鬼門關(guān)前走一圈兒的模樣。
她纖手自胸口拂過,似是撫心壓驚,只是,很快的,她臉上便燦然一笑道:是蠱??!
蠱?
想到關(guān)于這種妖異生靈的種種傳聞,又記起數(shù)日前水蝶蘭展現(xiàn)出在蠱術(shù)上的驚人造詣,李珣又被震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靜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水蝶蘭的臉蛋兒,無視她巧笑倩兮的美態(tài),森然道:妳什么意思?
很簡單,保命!
水蝶蘭無視后面的手刀,略整了一下儀容,這才悠然道:你這一手真漂亮!先前還當(dāng)你是好心,暫時封住血魘,其實卻是暗動手腳……想來,若我剛剛真的下手偷襲,此時的情形怕是更不堪了吧?便是我不動手,你又會在什么時候用這一招呢?
李珣森然一笑,來個默認(rèn)。
水蝶蘭同樣一笑道:所以,你我彼此彼此。甚至于,我放蠱,僅是自保,比你這謀財害命的算計,還要寬厚得多。
而且,說是放蠱,也不確切,其實,我只是想和你結(jié)個盟誓,以各保平安,僅此而已!
盟誓?
不錯,蠱成于五毒之屬,化于心血之內(nèi),堪稱是天底下最懂人心思的小生靈,自然也是結(jié)盟立誓的最佳介質(zhì)。而我下的蠱名為誓蠱,你也可以叫牠同心結(jié),這名字如何?
同心結(jié)?耳中猛然聽到這么一個堪稱溫馨的稱呼,李珣滿腔的寒氣也不免稍挫了數(shù)分。
水蝶蘭便卡在他氣勢一窒的空檔,微笑道:正是!這是我近些年來,研制出的最有趣兒的小玩意兒,靈感便于棲霞,看她落到如今下場,男女感情,實不能為長遠(yuǎn)計。
為了夫妻和睦,我便研制出這一蠱蟲。此類蠱蟲陰陽并生,用時則以特殊的放蠱之術(shù),剖分陰陽,分別植入一對男女的體內(nèi)……
她用手指輕點了下胸口,那意思就是在說喂,我也中蠱了呢!
李珣嘴角一抽,看似不屑,臉上卻開始顯出專注之色,仔細(xì)傾聽水蝶蘭的話語。
蠱蟲陰陽相吸,中有氣機聯(lián)接,中蠱的男女,不管是否自愿,二人氣機便會迅速交融變化,直至融為一體……喏,已經(jīng)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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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六章誓蠱文字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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