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強忍著將幽一、幽二即時召呼出來的沖動。
這種強敵,天生就有一種極野性的直覺。
兩個傀儡是很強,但如果過早亮出來,失去了突然性,這妖魔絕對會避強擊弱,剎那間將自己出手?jǐn)貧ⅰ?
正僵著的時候,他耳邊忽地又響一聲水響,與之同步的,還有“咕”
的一聲輕笑。
下一刻,所有的殺氣像是虛幻泡沫,“波”的一聲就不見了。
氣機(jī)感應(yīng),李珣在猝不及防之下,猛地扭回頭去,差點兒扭斷了脖子。
可身后什么也沒有!
“哈,上當(dāng)了,上當(dāng)了!”脆聲的少女歡笑之音,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實在是詭異之至。
李珣震了一下,這聲音……他聽到自己喉嚨里滾動的唾液聲響。
“無憂……師姐?”
李珣可以想像,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會是怎樣的精采。
林無憂!
就是那個精靈古怪,又摸不清、看不透的師姐——若說在極地,他有最不想見到的人,這位大小姐一定可排在前三之列!
林無憂從不遠(yuǎn)處的海水中冒出頭來,笑嘻嘻地朝這邊揮手,雖說是從海里出來,她身上卻沒有什么濕跡,干爽非常。
她頭上結(jié)的是少女最尋常的三丫髻,只是卻有些散亂,讓人一眼看出,這個小姑娘不知是在哪兒玩瘋了,才是這么這番形象。
看著少女全無芥蒂的模樣,李珣反倒不知該用什么態(tài)度去面對了。
說實在的,有幽一、幽二作后盾,李珣倒是不怎么害怕,只是在嵩京一事上,說白了,自己是有些“對不住”她的。
但是她、或者更進(jìn)一步說,她背后的妖鳳、青鸞等,對事情的走向,又知道多少呢?
他心中略一沉吟,便有了計較。
他干脆地撕下面具,苦笑道:“好巧,無憂師姐?!?
林無憂仍將大半個身子浸在海水中,手臂卻架在海面上,便和架在實物上一般,最是自然不過。看似天真無邪地目光從他臉上一掃而過,又“咕”地一聲笑出聲來。
“你可變得難看了!嗯,你這么厚的臉皮,怎么會給傷到的?”
林無憂這話中自有所指,李珣心中一跳,臉上卻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些尷尬之意。
“師姐你別說了,當(dāng)年的事,師弟我也是給人當(dāng)了槍頭使……”
“看出來啦!”林無憂很不屑的樣子,“青姨就告訴我,那天某人和一頭死豬似的任人宰割!真丟臉!”
李珣還能說什么?難得這小精靈鬼爽快一回,他忙打了個哈哈想糊弄過去,然而卻看到她臉上又露出疑色。
“哎,不說我倒忘了,你當(dāng)初和死豬似的,又是怎么跑掉的?”
李珣暗叫救命。
關(guān)于這個情節(jié),他在秦婉如那邊已有了一套說辭,但那是在秦婉如知曉根底,并有所誤會的基礎(chǔ)上生出來的,而且將來還有“陰散人”幫著圓謊。
可林無憂怎么辦?一直撐到最后一刻的青鸞,又究竟知道多少?
他腦子急速轉(zhuǎn)動,口中卻毫不遲疑。
他苦笑道:“跑?往哪兒跑?小弟我是一覺睡到天亮,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睡到了城外邊!身上的皮都給揭了一層,一夜之間,嵩京就成了廢墟,我這迷迷糊糊的,也不敢逗留,這才跑了……”
林無憂揚起了眉毛,極干脆地說了一聲:“不信!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自己給當(dāng)槍頭使了?”
“打暈我的就是陰散人啊!也是她讓我多陪你們玩幾天的!”李珣一臉的冤屈。
“我若連這個都不明白,就真的是白活了。還有,師姐你知道那個秦妃嗎?我在嵩京給你說過的。她是陰散人的徒弟?。 ?
李珣一臉的苦澀和憤懣:“直到前幾天,我無意間碰到了她,才明白過來……娘的,這娘們純粹就是個戲子!恁會演戲!”
林無憂眼光一轉(zhuǎn),點了點頭:“這還有點兒道理,嗯,陰散人和血散人怎么樣了?”
“什么怎么樣了?”
李珣一臉的迷茫:“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看到韋不凡和青鸞仙子打起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無憂那雙沒有半點心機(jī)的眼睛看過來,奇道:“你不是說你遇到那個什么秦妃了嗎?她沒告訴你?”
“躲還來不及呢!”李珣一臉的無奈:“那娘們真難應(yīng)付!”
這種表情便是典型的“吃悶虧型”,林無憂給逗得咯咯直樂。
李珣腦子狂轉(zhuǎn),想找個新的話題,又不能轉(zhuǎn)移得太明顯,只好繼續(xù)無奈道:“不過總算是送走她了,難得今天這么巧,師姐是出來玩……咦?
剛剛……“
李珣面色微變,他這時才想到,剛剛那一陣心緒不寧,來得好沒緣由。
尤其是現(xiàn)在莫名其妙地走到這里,又“恰好”碰到林無憂,世上哪有這么巧合的事?
“哈,我這邊問明白了,你那邊也想明白啦!”
林無憂輕盈地從海水中跳出來。
李珣看得很清楚,她穿著一身粉紅色短衣小褂,套著一件頂可愛的同色燈籠紗褲,細(xì)長優(yōu)美的雙腿曲線若隱若現(xiàn),腳下竟是未穿鞋襪,赤著一雙雪白的纖足,踏在海面上,便如同走在藍(lán)絨地毯上一樣自在。
她笑嘻嘻勾勾手指,李珣愣了愣,才知她要的是自己手上的面具,聳聳肩,上前兩步遞了過去。
林無憂不客氣地拿了過去,放在手指上轉(zhuǎn)圈兒玩,嘴上還撇了撇。
“戴上面具就以為認(rèn)不出來你了?哈,你膽子真小,還怕我們揭穿你那點事兒?”
李珣除了苦笑,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表情可用了。
不過,他倒是真想知道,林無憂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
林無憂顯現(xiàn)出她孩子氣的一面,她又朝李珣勾了勾手指,而這次,用不著李珣做什么動作,他頭上便是一輕,一直綰在發(fā)髻上的“鳳翎針”,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輕巧地落入林無憂的掌心。
看到這一幕,李珣恍然大悟:“是因為這玩意兒!”
“胡說!”林無憂小臉一板:“什么這玩意兒、那玩意兒,真沒禮貌!”
也是,這寶貝的本體,就是從妖鳳身上取下的鳳翎,李珣的稱呼的確有些不妥。
不過,林無憂的氣憤,也僅僅就是一剎那的工夫。她輕松自如地將這寶貝恢復(fù)到了本體狀態(tài),金眼赤翎,美得眩目。
“當(dāng)初向你要,你還不給!活該今天被抓到!”
林無憂一臉得意:“笨哦,它既然是從娘親身上摘下來,自然極好感應(yīng),而且呢,還能通過這寶貝給你下個‘牽魂引’什么的。
“哼,你剛到不夜城,娘親就知道了!不過算你走運,前幾天那么混亂,都沒撞進(jìn)十里之內(nèi),免了她動手殺你!”
原來如此!李珣知曉其中奧秘的同時,心中又是一跳。
如果不是林無憂提醒,他倒真把妖鳳定下的“十里之約”給忘了個干凈,不過……現(xiàn)在他也是想殺就能殺的嗎?
李珣臉上不由得抽*動兩下。
林無憂看他的神情,倒是誤會了他的意思,笑吟吟道:“別不開心啊!
‘牽魂引’很難下的,就憑你和我那死鬼老爹的關(guān)系,我也不會出賣你。
“再說你還多虧了鳳翎針呢,那天我放‘狗狗’出去,要不知從這上面嗅到娘親的味道,還不當(dāng)場咬死你??!”
“狗狗?什么狗狗?”
李珣心中泛起一般極為奇妙的感覺,似乎把握到了一個非常關(guān)鍵的環(huán)節(jié)。他盯著林無憂看了半天,忽地想起一件事來……
林無憂見他的神情,回給他一個極無邪的笑容:“狗狗,你見過?。?
喏,剛剛還嚇到你來著!“
李珣忽地便想通了這關(guān)竅,他的呼吸也在這剎那斷絕。
已相當(dāng)熟悉的氣息,從他身側(cè)涌出。
他僵硬地回頭,在朗朗天光之下,那漆黑的身軀、蠕動的尖刺,還有一對拘人魂魄的血眸,便如同一個荒誕的惡夢,猛地在他腦中脹裂開來。
“魔羅喉!”
在這一刻,他和這妖魔的距離,不超過三尺!
李珣沒有當(dāng)場慘叫出聲,已經(jīng)是一等一的膽量,然而他終究還是禁不起這樣的刺激,面色慘白,退了兩步。
林無憂拍手笑了起來:“又嚇到了!哈,你膽子真??!芻芻!”
她輕噘紅唇,發(fā)出召喚寵物的聲音,魔羅喉便在地上跳了兩下,落在她身邊。
李珣這才看到,眼前的魔羅喉,竟然是四肢著地,低眉垂目,真像是一條乖巧的寵物狗,只差沒有搖尾巴了。
只是那龐大的身形,便是再怎么縮,卻更像一頭地獄的魔獸。
然后,他便看著林無憂輕輕吹著口哨,命魔羅喉跑到海上去,魔羅喉俯首貼耳,唯令是從。
直到林無憂極得意的眼神瞟過來,他才勉強回神,卻是張口結(jié)舌,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根本就是沒可能的!
位列宇內(nèi)七妖的魔羅喉,便是智慧再低,那種天生不馴的野性,以及狡詐陰獪的本能,又怎能屈居在這小姑娘之下,甚至被當(dāng)成小狗來玩兒?
“怎么樣,不錯吧!因為有人送我一只很好看的貓,所以我就養(yǎng)了這只狗狗。那天要不是它手下留情,你現(xiàn)在一定會很慘、很慘……”
且不說這小妖精的邏輯問題,單從她笑嘻嘻的模樣中,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對這個絕代妖魔的重視之情。
李珣滿嘴發(fā)苦,這是什么世道?
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手中也捏著兩張類似的王牌,假以時日,每一張牌,也不會比這“魔羅喉”遜色。
可是,他為了得到這些,是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乔樾?,只是想想,便讓他心中憋悶。
而林無憂又是憑的什么?
呆了半晌,他發(fā)現(xiàn)自己應(yīng)該要發(fā)表一些感嘆之類,然而,所謂的“感嘆”出口,卻變成了另外的話。
“它……古宗主不是說,魔羅喉和你們沒關(guān)系嗎?”
“耶?你不知道嗎?”
林無憂瞪圓了美麗的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表姐是天底下最出色的騙子,她說的話,你不能信的!”
李珣自認(rèn)為不是個笨人,但林無憂的話意,他足足想了三遍,才明白了過來。
他干澀一笑,點了點頭,然后小心翼翼地問道:“表姐?師姐是說古音古宗主嗎?”
林無憂很自然地點了點頭,然后忽又恍然道:“噢,你不問我還忘了告訴你,年前娘親剛做了古伯伯的如夫人,嘻,現(xiàn)在我和以前的古姨同輩了!”
李珣默然,過了一會兒才道:“師姐這次叫我出來,總不是就和我說這些吧!”
林無憂橫了他一眼,笑道:“不高興了?好啦,好啦,算你還有點兒良心!不枉本姑娘表示的誠意……”
“誠意?”
李珣這次倒是很快就回過神來,林無憂竟然將魔羅喉帶出來,又光明正大地亮在他眼前,這已經(jīng)是一種非常的“信任”了。
他神經(jīng)質(zhì)般向四面看了看,確認(rèn)周圍確實無人,才松了一口氣。
如果現(xiàn)在被人發(fā)現(xiàn),他竟然和魔羅喉僅隔十余尺安然無事,中間還有一位“無憂師姐”,那么情形便真要糟糕透頂。
話說回來,如果將這比成做生意,那么,李珣“存放”在她那邊的不欲人知的秘密、散修盟會這邊魔羅喉的存在,便可視做雙方等價交易的籌碼——未必有什么實效,可也是個形式不是?
不過,李珣還是沒想明白,以妖鳳、古音這樣的大宗師,何必要與他這個小小弟子玩公平?
理論上來說,愈是刻意的公平,其中值得揣摩的關(guān)竅便越多,也證明她們所冀求的回報越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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