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還想再看下去,只是顏水月留下的水鏡,卻已經(jīng)支持不了這么長的時間。
隨著水紋波動,一切的影像都還于虛空。李珣吁出一口長氣,閉上眼睛考慮了片刻,這才又睜眼,向秦婉如那邊看了過去。
“古志玄可怕!”
秦婉如朱唇中迸出這幾個字眼,旋又莞爾一笑:“這是師尊當(dāng)年的評語,今日由古音推去,才知此不虛?!?
李珣自然點(diǎn)頭同意,接著他心中一轉(zhuǎn),笑道:“師叔也是三散人之一,怎么不去湊湊熱鬧?若她肯去,這‘六執(zhí)議’的位子,不也是手到擒來?
免得讓古志玄一家獨(dú)大!“
“小鬼滑頭!”秦婉如輕嗔了一聲。
只見她笑盈盈,語氣卻親匿得很,“且不說師尊被你害得重傷,便是玉體無恙,也和古志玄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么會和他并列?”
李珣暗笑秦婉如演戲穿幫,臉上還要做出一些不太真誠的惶恐之意來,末了又聊天般問了一句:“結(jié)仇之事,小弟倒也聽過,就是那個‘妙化五侍’中的羽侍?”
秦婉如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知道的倒不少,不錯,師尊與古志玄結(jié)怨便緣自于此。你口中所謂的‘羽侍’,便是師尊的親妹,也就是我的娘親?!?
這下李珣可真被嚇了一跳。
不管他心中如何想法,在這種情形下,也只能為自己的失連連道歉。
倒是秦婉如,或許是對這種事情已經(jīng)習(xí)慣了,倒沒有什么不滿,只是輕嘆一聲:“我本以為此次能借諸宗合力,趁機(jī)有所作為,只可惜情勢不由人……若是師尊在此,又怎會是這般情況!”
說著,她的眼圈兒好像已是微紅,李珣不知她究竟有幾分真心,但尷尬還是免不了的。
幸好秦婉如控制情緒的功夫?qū)嵲诹说?,略一失態(tài),便自我察覺,微側(cè)面頰后,又強(qiáng)自笑道:“師弟見笑了,只是這仇怨,可算是我?guī)熗降钠鎼u大辱,思及娘親此時的境況……”
她搖了搖頭,再沒有說下去,可是見她的神情,便是再愚魯?shù)哪凶?,也明白她話中之意?
尤其是那種酸楚中強(qiáng)顏歡笑的模樣,讓李珣心中又是一蕩,便是先前有幾分假意,此時也都消褪了。
此時此刻,兩人之間已實(shí)在沒有什么話好說,秦婉如干脆就此告辭。
“此間情勢已經(jīng)逆轉(zhuǎn),我在此地也無意義,再修養(yǎng)一日半日,便要走了……”
李珣脫口道:“我送你!”
話出才知不妥,感受一下身上的傷勢,他尷尬一笑:“呃,只恨身有不便,倒是這‘無顏甲’……”
“這東西在我這里也沒什么用,而在師弟手里又不一樣了。便送給你,又何妨?”
她話中是有些未盡之意的,李珣聽得出來,這是在針對他的“雙重身分”而。
李珣自從回到連霞山上,越發(fā)覺得有些離不開,這與他當(dāng)初“回山看看”的想法,可是截然不同。
這樣,他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其實(shí)也想藉這個機(jī)會,鞏固一下自己的身分。無顏甲也確實(shí)可以達(dá)到這個作用。
這么一想,他也不矯情,一笑謝過。
秦婉如微微一笑,似乎已從剛剛低落的情緒中恢復(fù)過來。
“這‘無顏甲’其實(shí)除了防護(hù)之能外,亦有易容變化的效用,雖然瞞不過像清溟那樣的高人,但如何用法,師弟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我先傳給你應(yīng)用口訣,你自去體悟吧!”
李珣心中當(dāng)然歡喜,但也有些疑慮——這是不是太寬和了些?到現(xiàn)在為止,她可沒有半點(diǎn)兒拿捏著把柄的姿態(tài)啊!
這個念頭方起,便聽秦婉如道:“只是這邊也有一件事,很是為難,如果師弟有閑的話,可否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娘的,伏筆在這兒呢!
李珣知道絕不會是什么好事,但也只能顯出“任你擺布”的姿態(tài),乖乖聽著。
“這件事聽起來有些麻煩,但聽聞師弟與鐘隱關(guān)系甚好,應(yīng)該有機(jī)會才是!”
秦婉如仿佛不知道自己話語中涉及了什么樣的人物,也好像沒有看到李珣膽顫心驚的表情。
她只是以一個優(yōu)雅的姿態(tài),掠起額前發(fā)絲,輕描淡寫地道:“我宗千年以前,曾有一段亂局,那時宗門典籍流失不少,尤其重要的,是半部《陰符經(jīng)︾……”
李珣輕“啊”了一聲,他對這部令陰散人叛宗而出的法訣,還是有些很深印象的。
秦婉如看他的表情,又是一笑:“若當(dāng)年《陰符經(jīng)︾還是全本,師尊也不會因為強(qiáng)參變化,而性情大變,當(dāng)然,這世上也就不會有陰散人了……
“而近日,我們聽到一個可靠消息,那半本《陰符經(jīng)︾,已輾轉(zhuǎn)流落到鐘隱手中,師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珣心中大罵,他怎么會不明白?
看秦婉如說得輕松,可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從鐘隱手中占得便宜?當(dāng)然,如果他所查覺的與鐘隱的默契屬實(shí)的話。
這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然而秦婉如她總不至于知道他和鐘隱的“曖昧”吧!
這分明就是為難他,其中還有“漫天要價”的意思!
李珣正想著如何“就地還錢”,秦婉如似乎也明白這條件實(shí)在太過苛刻,順理成章地補(bǔ)充了一句——
“抄本亦可!”
李珣窒了窒,只能苦笑道:“師姐有所不知,小弟的身分,是宗門費(fèi)盡千辛萬苦,方才安置下來的,這種捋虎須的大事,小弟不能專擅……”
他口稱的“宗門”,顯然不是明心劍宗,而是幽魂噬影宗。
天知道這關(guān)幽魂噬影宗什么事。
但有這么一個借口,李珣倒是樂得多用幾次。
只是,秦婉如對《陰符經(jīng)︾的渴求之心,顯然十分堅定,即便李珣的解釋合情合理,她也沒有半分動搖,只是豎起一根手指。
“一個月內(nèi),你要給我回覆!”
“什么!”李珣失聲叫道:“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師弟與那邊的宗門聯(lián)系,一個月還不夠嗎?要不,我?guī)湍阋话眩俊?
李珣心中冷笑,面上卻慌忙制止道:“還請師姐體諒則個,我這樣的‘幽冥籽’,在宗門混到這種地步很不容易,師姐您可莫害我!”
所謂“幽冥籽”,實(shí)際上就是依靠著幽冥氣“寄魂轉(zhuǎn)生”之術(shù),打入各個宗門做內(nèi)應(yīng)之人。
在幽冥噬影宗里,確實(shí)處于一個比較尷尬的地位,這話半真半假,倒不怕秦婉如看出什么來。
秦婉如果然被瞞過,而且,她也沒有接觸李珣“上峰”的意思,只是唬人罷了。
此時見效果不錯,她一笑之后又道:“那你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
李珣一邊應(yīng)承,一邊又做出苦澀的神情:“師姐你不明白山上的情勢,鐘隱仙師離群索居,就算小弟我蒙他青睞,能常上坐忘峰去,卻也沒可能去翻找他的收藏。他那雙眼睛……小弟我躲還來不及,如何敢撞上去?”
“那便等鐘隱不在了吧!”秦婉如此一出,李珣便是一震望來。
迎著他的眼神,秦婉如從容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和那姓顏的小女孩都是口無遮攔,被人無意間聽到,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話恐怕連豬都不信。
李珣如何還不明白,這一段時間,秦婉如原來在處處監(jiān)視著他,否則也不會有那么恰到好處的“救命”之舉了。
他心中轉(zhuǎn)著念頭,一時間沉默下來。
秦婉如盈盈起身,淺笑道:“那抄本也不用一次送齊,半年間能送出一兩頁,也算你的功勞……師尊可是正生著你的氣呢!表現(xiàn)得好些,日后見面時,也好說項不是?”
李珣臉上自然是尷尬、惶恐、不甘畢集,表情豐富得很。
秦婉如見了,亦是非常滿意,一笑間,舉步欲行。
李珣瞪著她,最終還是嘆息一聲,有氣無力地道:“一個月后,我怎么和你聯(lián)系?”
看著秦婉如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李珣冷然一笑。
這女人的攻心之術(shù)確實(shí)上乘,只是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心中別有丘壑,更是站在不敗之地。
只要有“陰散人”,只要鐘隱……
想到鐘隱謎一樣的態(tài)度,李珣心中一沉。
他現(xiàn)在的資本,其實(shí)大部分都“存”在鐘隱那里,如果鐘隱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樣,那他……也只能仗著兩個傀儡,有多么遠(yuǎn),跑多么遠(yuǎn)!
屋外傳來了談話聲,是秦婉如與那廂才打水回來的祈碧說話。
她們在門外寒暄,祈碧好像還執(zhí)弟子禮,顯然在她心中,秦婉如的風(fēng)姿,完全可以比得上她的師父明如。
事實(shí)也確實(shí)如此,只是若祈碧知道,正和她談話的這人,也同時在她宗門身上打主意,不知又會是怎樣的想法?
他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祈碧捧著一個盛水的瓶子走了進(jìn)來,見李珣看過來的眼神,臉上便紅了紅。
“你等得久了吧?抱歉,光極殿那邊……”
“比較熱鬧是吧!”
李珣笑吟吟地接過祈碧遞來的杯子,極有技巧地將其中的冰水倒入喉嚨。此水入口冰寒,在胸腹間略一盤旋,卻又生出一團(tuán)氤氳的暖氣,的確不是凡品。
他哈了口氣,又問了一聲:“古音走了?”
祈碧很驚訝李珣的說法:“你怎么知道?”
李珣懶洋洋地應(yīng)道:“顏師妹的水鏡神術(shù)唄!只是后來她慌慌張張地走了,殿內(nèi)的情形只看了半截,好不憋悶!”
祈碧聞笑出聲來:“瞧你這憊懶模樣,剛才和顏師妹說話時,也是油嘴滑舌,也不知是跟誰學(xué)的!難道你和秦長史說話時,也敢這樣?”
者無心,聽者有意。
李珣心中一凜,臉上卻擺出笑臉:“不敢!人家是我的長輩,又是救命恩人,且一救就是兩次,現(xiàn)在又過來探視……我在她面前,連話都說不出來,怎么油嘴滑舌?”
祈碧聽了,笑了一笑,臉上卻是[16--,電腦站。16。n]一正:“沒有就好,其實(shí)剛剛見了秦長史,我便有些擔(dān)心……”
她看著李珣,頗鄭重地道:“照理說,我是不應(yīng)在背后說人閑話??墒悄隳挲g還小,不知道這世間的規(guī)矩道理,并不是我們宗門一家說得算的!
“秦長史確實(shí)為人不錯,也有恩于你,可是她們宗門倫理奇特,于男女之道上,很有些與世人不同的見解。在她看來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椋谖易陂T看來,便有可能大逆不道,你可明白?”
李珣不奇怪祈碧的擔(dān)心,卻很奇怪她能說出這么一番頗為客觀的見解。
又見祈碧鄭重其事的模樣,忽然很想逗逗她,便睜大眼睛,似懂非懂地問:“不同的見解?”
祈碧當(dāng)即卡住了,難道讓她去詳細(xì)解釋陰陽宗男女雙修采補(bǔ)的門道嗎?
幸好此時門外人聲又起,是伍靈泉等參加光極殿之會的弟子們回來了,恰為祈碧擋了這份尷尬。
李珣也不為已甚,打了個哈哈,便將這事揭了過去。
五日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極地的情勢正如秦婉如臨走時所說,已經(jīng)逆轉(zhuǎn)。
聯(lián)合十大宗門的強(qiáng)大力量,竟然抵不過一個散修盟會,聽起來非常奇怪;但聯(lián)想一下這百萬散修的巨大基數(shù),又覺得這是在情理之中。
不可否認(rèn),散修、甚至是妖魔之中,也有誠心求道之輩,比如宇內(nèi)七妖中的插翅飛虎,一心求佛茹素,好不虔誠,甚至甘愿在西極禪宗做了個小小的護(hù)法!
然而,百萬散修,便是正邪對半來算,也是五十萬人呢!
平日里這些人散落在通玄界各個角落中,也許你走上幾萬里路,也未必能見著一個,但一旦將他們集合在一起,力量便絕不容忽視了。
偏在這個時候,名義上的盟友水鏡宗、“義務(wù)助拳”的陰陽宗,都接連退出;剩下的九大宗門幾百人馬,面對海那邊成千上萬的散修妖魔,說是無畏無懼,恐怕也沒有什么底氣。
這些事情李珣平日里常常分析一下,算是打發(fā)無聊的養(yǎng)傷時間。
其實(shí)在大量靈藥的堆積下,他的傷勢相對于正常人來說,恢復(fù)速度已十分驚人?,F(xiàn)在,除了胸口斷裂的肋骨那里還有些酸脹外,已沒有了任何受傷的痕跡。
只有臉上被毒火灼傷的那處,在他的有意“照顧”下,恢復(fù)速度平平,所以直到現(xiàn)在,他仍把無顏甲帶在臉上。
今天不知怎的,李珣心中總有些不穩(wěn)。
修道人,尤其是修為有成的,都特別忌諱這個,李珣也不例外。
心情煩躁之下,他連連在屋子里轉(zhuǎn)圈兒,卻還找不到關(guān)鍵所在,干脆邁步出屋,去透氣散心。
這個時候雖然天光明亮,但卻是入夜的時辰,大部分人都在各自屋中調(diào)息,他這一路行來,也沒碰到幾個人。
李珣不知不覺已出了城,走到海邊上,沿著海岸,徐徐而行,心情也漸漸平緩下來。
也正因為這樣,他有些忽略周圍的變化,直到不遠(yuǎn)處“嘩”的一聲水響,他才猛地驚覺。
循聲看去,卻沒有看到什么,他略皺眉,正想回頭,脖子卻忽地僵了。
││殺氣,極其熟悉的殺氣!
暴戾、嗜血、充溢著野性,便如同一鍋燒開了的血漿,咕嘟嘟地將一切刺鼻的血腥氣,都彌漫在大氣中。
“魔羅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