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落地,一聲刺耳的尖啼便炸響在他耳邊,其中痛苦、暴怒的情緒扭成一團,便如一記重錘,猛擊在他頭上。
他又噴出一口鮮血,面具內(nèi)累積的血沫也嗆進了鼻孔,難受得很。他強忍著痛,目光掃過四周的環(huán)境。
飛揚的土石濃霧還未落下,在土霧之中,又是一聲厲嘯,只是這一次,迸發(fā)的震波卻是收而不放,在一個有限的范圍內(nèi)來回激蕩。
震波所及,飛舞的土石被切割得更細碎,甚至在真息催動之下,虛化成煙,濃濃的塵霧很快就稀薄了許多。
那個“妖魔”的身影終于呈現(xiàn)出來。
只能說,它的身影類人化,大體看去,確實是個人形。
可是,有誰見過高近一丈,肩胛上長著尖銳倒刺的人?
這個怪物的面目還隱在煙霧之后,只顯露出它漆黑的皮膚,如枯樹般干硬瘦長的身軀,還有那一對血紅的、充滿了暴虐與殺氣的眸子。
如果李珣沒有看錯的話,對方肩上那六根妖異的倒刺,似乎在向外噴著某些霧氣。
雖然與真正的塵霧結(jié)合得很好,但李珣分明感覺到,其中充滿著哀嚎輾轉(zhuǎn)的惡靈怨氣。
它們雖僅僅露出了一點兒端倪,但往更深處,毫無疑問,也更密集!
“難道它的身子里面,全是這種玩意兒嗎?”
想著被這怪物一巴掌拍在身上,李珣覺得惡心,他咧咧嘴,身子迅速地沒進土里去。
上方,那怪物再度發(fā)嘯,音波透地而入,震得李珣心動神搖,差點兒掐不住法訣,生生給擠死在地下!
“還要不要人活了?有種你下來!”
想起這怪物最初就是從地下冒出來的,李珣肯定它會追下來。
所以,他將幽一、幽二召喚出來,收斂氣息,躲在土層之中,準備當那廝追殺過來之時,給它來一記狠的!
只是,當他放出氣息,欲引誘那怪物殺下來時,一聲低語突然響起在他耳邊。
他心中一震,在辨別出聲音里的意義和來源之后,本來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的幽一、幽二,無聲無息地隱去。
緊接著,一只柔細的手掌輕攬在他腰上,他只覺得身上一輕,便被那人扯著去了。
“秦長史?”
李珣試探性地問了一聲,對方的土遁之術(shù)比他強上不知多少倍,轉(zhuǎn)眼之間,便是幾里路過去。
不過,他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yīng)。
若說有,也只是一聲低低的哼聲,然后,他眼前便是一亮,兩人已來到地面上,而李珣也看到了秦婉如的臉。
她的臉色非常蒼白,對李珣的目光也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只是盯著不遠處的地面。
李珣看了一下四周的環(huán)境,奇道:“這里沒有人……怎么到這里來了?”
“身不由己吧!”秦婉如的語氣顯得非常沉靜,甚至還笑了一笑。
但在她柔弱堪憐的外表下,這樣的沉靜與笑容,反倒是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意味,更讓人興起慚愧的念頭——難道他還要一個女人來保護嗎?
搖搖頭,李珣將這個不理智的念頭從腦子里排出去,而他也很快明白了秦婉如話中的意思。
周圍的大氣中,無數(shù)顯沒的氣機交織成一張大網(wǎng),引動元氣,發(fā)出嘶嘶的怪響,像是毒蛇吐信,詭譎森寒。
在這樣的氣機大網(wǎng)中,對方完全有實力限制住秦婉如的行進路線,將她困在其所希望的地點。
李珣腦子里再次浮現(xiàn)出那個妖魔的外型,再結(jié)合一下平日里積累的諸多信息,猛然間,他知道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怪物了。
“魔羅喉!”
李珣低低地叫了一聲,他總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玩意兒,竟然是天下七妖中,最神秘、最血腥的那一個!
便在他呼聲響起的時候,“嘎”的一聲怪響,七股怪異之至的潛力,從不知多深的地下飆突而上,在距離地面還有三尺時,一個詭異的交叉,由此牽扯了至少百條以上的氣機變動。
周圍的大氣發(fā)出嗡然的震鳴,好像四面有千百條無形的鋼絲,在無形手掌的扯動下,崩得筆直。
秦婉如臉上神情不動,只是稍使了李珣一個眼色。
在李珣會意,甩出宗門求救飛劍的時候,她皓腕輕抬,在虛空中連劃了十幾個完美無瑕的圓圈。
每一次旋動,都生出一絲粘力,吸附著足以將肢體撕裂的真息氣絲。
而在旋動結(jié)束之后,層層粘力之中,偏又生出一點微妙的斥力,使鋒利的“鋼絲”,與她的肌膚相貼,卻僅僅是劃過幾道白痕,沒有破皮見血。
這顯示出她對真息的操控,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但這還不夠,這只是真正攻擊到來的前奏罷了。
所以,當七道真息由地面破土而出的時候,秦婉如身上立時多了七道長長的血縫。
李珣看得很清楚,每一道傷口形成之前,她都有一個格擋的動作,但每一次都差了一分。
然而,每一道也都與要害差之毫厘,沒有影響到她的動作幅度。
這時候,傳訊飛劍剛消失在視線之外。
雖然它在突破周圍密集的封鎖時破損了幾處,但還是歪歪斜斜地沖了出去,魔羅喉并沒有刻意攔截。
很明顯,它對眼前的這對男女更感興趣一些。
砰然聲中,黑影就從秦婉如腳邊沖出來,與秦婉如幾乎是臉貼著臉,對拼了一記。
澎湃的氣浪將李珣轟出了數(shù)十丈外,全身創(chuàng)口復(fù)裂的同時,骨頭至少又斷了兩處,疼得他只欲昏去。
緊接著,秦婉如有些踉蹌地落在他身邊,左手下垂,臉上也被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李珣斜睨了她一眼,又覺得表達不清,干脆將面具扯了下來,露出被血沫涂花了的臉。
“為什么救我?”
“只是沒想到救你會這么難吧!”秦婉如坦然一笑,“如果知道是魔羅喉,我絕不會來!”
李珣嘿然一笑,眼角處卻已經(jīng)瞥見了遠處閃掠的劍光。
目光再轉(zhuǎn),他真正地看清了魔羅喉的面目。
這個兇名卓著的妖魔,面部的輪廓倒也算清晰,只是漆黑如墨的皮膚上,有一圈妖異的鱗紋,蔓延了大半張臉,繞過眼角,沒入額側(cè)。
它沒有頭發(fā),腦袋卻不光滑,而是由千丘萬壑的皮肉,蚯蚓般擰在一起,血管突出,甚至還在微微地跳動。
也在這個時候,李珣才發(fā)現(xiàn)它血色的瞳孔原來是豎立的,狹長詭譎,眼白則是淡黃色,與野獸無異。
一丈高的身軀像是被燒焦的枯柴,肢體上甚至還有血紅的開裂口;兩邊肩上,六根倒刺看上去堅硬無比,其實卻微微蠕動,上面應(yīng)該還有小孔,正呼出絲絲縷縷灰白色的霧氣。
在幽魂噬影宗待了這么長時間,李珣可以毫不猶豫地下斷:這霧氣,就是最精純不過的死氣!
很奇怪的是,魔羅喉并沒有逼上來,它血紅的眼眸在李珣二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那陰森妖異的目光,似乎要將他們的身影烙進心中最深處,然后,便又是一聲低嘶,瘦長的身軀猛地彈上半空,再一閃,便蹤跡全無!
秦婉如長吁了一口氣,緩緩盤坐下來,也不搭理李珣,自去調(diào)理傷勢。
李珣的傷勢比她重上十倍,偏偏腦子又清醒得很,苦痛之下,只能咧咧嘴,勉強戴回面具,便躺在地上,任由他去了。
流光閃過,明璣、清虛幾乎同時趕至,看著兩人的傷勢,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時,空氣中飄過一個輕淡的音符。
不只是李珣他們聽到了,這一個輕輕的碎音,響在了所有人的耳邊。
笛聲本清越,奈何在此人手間,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三五個不成曲調(diào)的片斷,偏又能扯出一條隱沒于虛無中的脈絡(luò)來,使人忍不住側(cè)耳傾聽。
在諸修士看來,音符在人們耳中一轉(zhuǎn),便勾著人們的神意,發(fā)生了微妙的偏移。
正在激戰(zhàn)之中,如何能有這失神之舉?
無論是誰,心神都為之一凜,偏在這時,耳邊又是一聲激越的長音。
這一聲,便如一把出鞘的寶劍,當頭斬下;這一“劍”跨空而至,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yīng)的時間,便直刺在各人胸口!
廣達數(shù)百里的戰(zhàn)場猛地一窒,然后便是根本無法控制的混亂。
不知有多少處在僵持階段的戰(zhàn)局,被一舉攻破││交戰(zhàn)雙方在這突來的刺激之下,為自保計,當場勝負立見。
這一剎那的血腥,遠超過之前所有時段的總和!而也從這一刻起,再沒有人敢上前動手。
除了那三對層次不同的戰(zhàn)斗!
“古志玄?”
笛聲入耳之際,清溟眉頭微微一皺,手上‘心照法劍’卻不受影響,輕輕一抖,蕩漾出一波秋水般凜冽的劍光,將撲面而來的熱浪化為裊裊輕煙。
不只在他身前,以他為中心,方圓五里之內(nèi),已完全被蒸騰的水氣布滿,冰冷的海水竟平空降了兩寸,與周邊的海面形成鮮明對照。
是妖鳳!
說起來,百年前的追殺,完全是以眾凌寡,清溟并沒有得到與妖鳳一對一交手的機會。
而今日,才是兩人第一次正面交鋒。
交手之下,清溟心中別有一番滋味。
天妖鳳凰不愧為縱橫萬年的絕代妖魔,她對火焰的操控,在通玄界的歷史上,根本就已是空前絕后的級數(shù)。
在她的控制下,火焰的質(zhì)性竟然可以產(chǎn)生如此豐富的變化!
大光明火、七情火、煉獄火、八門風火……同樣的一波火勁中,甚至可以包含著數(shù)十種質(zhì)性!
偏又在舉手投足間,不以變化為能事,一統(tǒng)于堂皇典麗,就像是架構(gòu)起一座震撼人心的雄偉建筑,在這一等一的大手筆、大氣魄中,見證精妙暢達的靈動構(gòu)思。
清溟最明白不過││雖然同為“真一”級數(shù)的宗師,但他畢竟是在四九重劫之后,才剛剛踏入這一境界,無論是在修為還是在各種臨機手段上,都要比妖鳳差上一籌。
從一開始交手,他便采取了守勢。
妖鳳在周邊閑庭信步般游走,而他則在內(nèi)里信手揮劍。
雙方看似同樣從容,但事實上,他的活動范圍正被妖鳳逐分逐毫地壓縮,當來到一個臨界點時,他便要迎來妖鳳火山噴發(fā)般的強勢殺招。
便在這時,笛聲中傳出一些別樣的味道來!
果然,透過層層迷霧,數(shù)里之外遙遙相對的妖鳳眼眸中,火芒流轉(zhuǎn),纖長的手指倏然收攏,四指蜷曲,拇指虛按,一道熾亮的光束破開層層霧氣,直刺清溟心口。
清溟手上“心照”一偏,斜斜擋住,劍身發(fā)出“錚”的一聲震鳴,光束斜飛上天,而妖鳳則藉機一個旋身,破開二人之間互相鎖定的氣機,身形一閃,就此不見。
臨走之前,她眸光一瞥,送來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
清溟看得清楚,心中微微一緊!
這個時候,他很清楚,另外兩處戰(zhàn)事也中斷了。
現(xiàn)在的場面非常奇特,自戰(zhàn)事中斷后,原本還打生打死的諸散修妖魔,卻紛紛攜起傷者,向后退卻。
清溟是距離不夜城最遠的一人,他就站在海面上,冷眼看著無數(shù)人、妖從他身邊穿過,向極地冰原退去。
在這個過程中,他沒有發(fā)一劍、吭一聲。
這些退去的修士,紛紛向他投來或警惕、或挑釁的目光,他也沒有半點兒反應(yīng)。
不夜城的氣氛非常尷尬,在諸正宗修士中,有不少性情激烈、暴躁的人物,才從剛剛笛聲的威脅中驚醒過來,見妖魔一退卻,御劍便是狂追。
但更多的人,還是選擇了穩(wěn)重。
當那些急先鋒似的修士們快要追到清溟身邊的時候,天空中人影連閃,鎮(zhèn)魂宗宗主厲斗量、虛緲宗宗主聆風子都御氣而下,站在了清溟身邊,臉上神色凝重。
厲斗量回過頭來,看著飛速接近的諸宗修士,正想說話,笛聲再起,這一次,卻是一道短促銳利的尖音。
霎時間,天空中劍光散亂,追上來的十多名修士,便像是下餃子,接二連三地倒撞入海,淹了個七葷八素,慘不忍睹。
然而,其中卻沒有一人受傷,都是昏昏沉沉地從水下冒出頭來,猶自不明白他們是怎么被撞下來的!
在這個過程中,處在中間位置的三位宗主,沒有半點兒感覺。
清溟看著前方那團永不消散的黑暗,低低開口:“古道人神技,堪稱宇內(nèi)獨步!”
聆風子是一個身材瘦小,面目和藹的老道,一雙習(xí)慣瞇縫的老眼,總是只留一條縫,看上去笑咪咪的,十分可親。
只是他現(xiàn)在笑得有些發(fā)苦。
他抬起袖子,看自己寬大的袍袖上,橫豎交錯的幾道長縫,嘿嘿一樂。
“不要斷得太早,看看俺這袖子!琴仙子的手段,怕不比她叔叔差上太多吧!”
他是三位宗主中,唯一一個還未臻至“真一”的人。
不過,虛緲宗的“虛空七真訣”號稱通玄界第一守式,便是面對清溟和厲斗量的夾擊,短時間內(nèi),也未必會有這樣的狼狽。
看著他灰頭土臉的模樣,清溟與厲斗量對視一眼,都是苦笑。
便在這時,后方騷動隱隱傳來。
略過了數(shù)息,不夜城中忽地響起一聲長嘯,嘯音悲切嘶啞,直有撕心裂肺之感。
三位宗主同時一怔,還未回神,又是一聲悲嘯相連,緊接著,接二連三的嘯聲破空直上,響徹云霄。
不夜的天空,似也因為這滔滔悲音,黯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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