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溟又道:“文海!你主持靈階諸事,李珣為副!”
文海怔了一怔,方行禮答應(yīng)。
而李珣那邊,則是在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心中一跳,大感意外。多虧有文海的一怔做緩沖,他才及時反應(yīng)過來,強抑住心中的波瀾,緩緩起身,學(xué)明松一般,默默行禮。
行禮之后,身子還沒直起來,他腳下由云氣凝成的靈階緩緩移動,嵌入了一個新的位置。
諸事安排已畢,隨著清虛一聲悠悠長吟,四面元氣聚合,順著云輦預(yù)設(shè)的氣機通路,流轉(zhuǎn)不停。云輦四周,一層淡淡的青光一閃而逝,隨即云氣蒸騰,直沒入朗朗晴空。
云輦飛天之后,上面氣氛比在宗門時要輕松了許多,與方才莊嚴(yán)肅穆的氣氛截然不同,但又非常自然。
李珣對宗門內(nèi)的情況還不太熟,看到這情形便有些手足無措。這時候,文海移動靈階,靠了上來,他臉上已經(jīng)是慣有的從容。
“珣師弟,準(zhǔn)備好了沒有?這段時間,我們要將靈階的分布都安排好,還要給諸位同門分派位置,任務(wù)很重呢!”
李珣是聰明人,他知道在這種情形下,最忌諱的事情就是不懂裝懂,忙露出笑臉,又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那就要文海師兄多照應(yīng)了?!?
說著,他目光向四面一擺,壓低了聲音問道:“呃,師兄,這也奇怪了,這么多師兄師姐,宗主怎么會叫到我的?我對這個根本沒經(jīng)驗啊……”
他神態(tài)上完全就是個惶恐不安的孩子,所有的擔(dān)心都在臉上,文海見了,又為之一笑。
“不必擔(dān)心,每個人都有這一次的,我、碧師妹、靈泉他們都有過,開始哪個不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后來不也做得挺好!
“倒是珣師弟你,入門不過十余年,便能被宗主指名行事,我們這些師兄師姐,可都比不上呢!”
李珣嘿嘿一笑,還是有些放不開。不過,周圍這些同門對這件事反應(yīng)還算正常,除了幾許驚訝之外,并沒有什么嫉妒敵視的味道。
要是美差,哪會有這種反應(yīng)?李珣暗中搖頭。
或許這種機會,真的只是宗主歷練弟子的常用手段罷?
想到這兒,李珣又有些失望,看來清溟這“另眼相看”的程度,也是有限得很。
其實,李珣是小看了這項工作。
明心劍宗不是幽魂噬影宗那樣的邪宗,內(nèi)部競爭遠沒有那么激烈,長輩仙師對弟子的培養(yǎng),均是按部就班,絕少以生死怨怒激發(fā)潛力的偏狹手段。
仙師對弟子的修為都有所了解,弟子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也都了若指掌,一般不會讓弟子去解決那些力不能及的難題。
因此,清溟點李珣的名,其實便是對李珣能力的信任,畢竟,這統(tǒng)籌全局的本事,也不是哪位弟子都有的。
所以,這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是一場定位考試,考題就是這一百零八臺靈階的排列變化。
李珣要按照禁法安排,將之一一嵌入軌跡,使之成為陣訣攻防的關(guān)節(jié)點,萬一遇敵時,還要統(tǒng)攝大局,生出各種法度變化,這就要求工作的人對宗門陣訣禁法要有較為深入的研究。
而他每一個行動,又有幾十雙內(nèi)行人的眼睛看著,萬一出了錯,怕就會被傳成笑談,給諸位仙師的印象也會大減,當(dāng)然,若是做得非常出色,那情況則又會不同。
李珣對其中深意懵然不覺,但這畢竟也是個露臉的機會,在諸仙師面前,表現(xiàn)一下態(tài)度也是好的,他抖擻精神,在文海的安排下上下飛掠,以真息導(dǎo)引移動靈階。
不過,才動了兩個,他便覺得有些別扭。
撓撓頭,他又飛了回去:“文海師兄,這個,有點不對罷?”
“嗯?”文海沒想到這個小師弟如此好問,怔了怔才笑道,“珣師弟
有什么意見?靈階排列有誤么?“
便是錯了,我又能明著拆你的臺么?李珣心中腹誹一下,臉上則露出一點兒還有些羞澀的笑容。
“這倒不是,只是文海師兄,這靈階禁法應(yīng)是和云臺禁法遙相呼應(yīng)罷?我們這里排的,萬一和仙師們排的搭不上,那可怎么辦?”
“珣師弟的想法果然周全!”文海贊了一聲,但接著他便用眼神示意,讓李珣看向云臺的方向。
“只是,師弟你看,諸仙師還都沒有動作,其實仙師們便是在等我們這邊排列完畢,才開始對應(yīng)著布陣,這樣,自然不會出現(xiàn)脫節(jié)的情況!”
李珣登時恍然,然后順口拍了個馬屁過去:“怪不得師兄會布下水、風(fēng)、云三重禁法,也只有如此,云臺布禁時,才可能生成攻防威力最均衡,且又可增速的‘無禁風(fēng)’……”
文海眉頭一動,投過來的眼光登時就不同了。
李珣話中固然是暗捧了他一下,但也透露出自己對禁法的研究,絕不是尋常水準(zhǔn),只這一個訊息,便能讓文海變更評價。
這邊文海還未說話,一側(cè)忽有人道:“若是這次不再用‘無禁風(fēng)’,應(yīng)當(dāng)如何?”
李珣兩人同時轉(zhuǎn)過臉去,一看之下,忙行禮致意。
清虛老道也是李珣的熟人了,這次回山之后,卻見得不多。不過自當(dāng)年攀爬坐忘峰事后,可能是心中有愧的緣故,他對李珣態(tài)度便十分和藹,大異一貫的冷峻作風(fēng)。
此時他說的話很有考較意味,文海正想開口說話,卻被清虛一個眼色制止。文海也是挑眉通眼之人,立時便知道這也是“考試”中的一個項目。
只是,這考題的難度未免有些過了!
文海能明白的事,李珣沒理由不明白。不過他沒有想當(dāng)然地開口,而是咧嘴一笑,向清虛道:“仙師不用‘無禁風(fēng)’,那要用什么?呃,弟子的意思是,仙師是要這云輦防御力更強些?攻擊力更強些?還是速度更快些?”
他的模樣倒和做生意的商人相仿佛,清虛見了,也為之一笑,繼而道:“北極之事,迫在眉睫,自然是要速度更快些!”
李珣眼珠一轉(zhuǎn)道:“仙師的意思弟子明白了,只是對這云輦還不熟悉,能不能容許弟子多看看?”
清虛長眉一動,淡淡地說了聲:“便給你一炷香工夫,若你的法子說得過去,這次就按你的意思來?!?
李珣并不認為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行了一禮,御劍鉆入靈階云臺間了。
文??粗瞰懙纳碛吧舷麓┧?,腦子里面也給繞成了一團漿糊,他轉(zhuǎn)過臉來,奇道:“師祖,珣師弟天資再好,畢竟修道時日尚短,這……”
清虛搖了搖頭:“常理如此,可是,這世上畢竟是有天才的!”
文海啞然。
事實證明,清虛說的沒有錯,這世上真的有天才,而李珣,就是其中之一——至少,在禁法方面是這樣。
一炷香后,云樓攬月車上的所有人,除了居中的宗主清溟之外,都動了起來。
十二名長輩仙師,沒有一個人對那份由低輩弟子拿出來的方案有異議,每一個要求,他們都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由此可以看出來,那方案的強大說服力。
文海也被說服了,那方案不是宗門內(nèi)任何一個既定的陣訣,而是李珣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自行創(chuàng)出的一個新的作品。
在李珣隨手勾畫的禁紋軌跡里,在他隨口道來的氣機走向中,文海見到的,是充溢著天才閃光的奇思以及嚴(yán)謹大氣的架構(gòu),在內(nèi)行人眼中看來,這簡直就是令人屏息氣沮的杰作。
如果這還不能服眾,那么在實際的陣訣整合中,感受著成千上萬條氣機定位、偏移、交會、互動,既復(fù)雜又有條不紊的運作,方圓數(shù)百里的天地元氣盡數(shù)匯攏,為我所用,這種壯觀的場面,足以打消任何懷疑的念頭。
而制造這一場景的少年,此時只是在一旁微笑,臉上甚至還有些羞澀的紅暈。
看著這一切,文海搖頭之余,忽地感到了些莫名的緊張。
所有的仙師都用贊賞、甚至是贊嘆的目光打量那少年,這其中也包括輦輿中一直沒有開口的宗主!
誰都知道,如果沒有宗主的首肯,謹慎古板的清虛仙師,絕不會讓一個毛頭小子來充當(dāng)這一角色。
經(jīng)過調(diào)整的云樓攬月車,外表已有了很大的改變,除了中央輦輿的位置沒有改動,三十六云臺,一百零八靈階,都已經(jīng)嵌入了關(guān)鍵的氣機節(jié)點,成為上萬條氣機流轉(zhuǎn)匯聚的樞紐。
這些樞續(xù)的中樞的所在,則正是清溟所乘的輦輿。
以萬計的氣機匯聚于一點,引動的天地元氣,凝實得有如實質(zhì)。云白色的輦輿已透出隱隱青光,稍一靠近,便有一股怒海狂濤般的威壓直逼過來。
“似是稍嫌霸道了……”在確認了諸云臺靈階定位無誤后,李珣終于檢查到了輦輿這邊,看到這躍躍欲動的蓬勃元氣,他不免有些汗顏:“若不是這寶貝材質(zhì)特殊,恐怕早讓充溢的元氣炸裂了?!?
說話又回來,清溟真人不愧是一派之宗,坐在這火山口似的車子里,竟然安之若素,讓李珣十分佩服。
既然知道這里出了問題,李珣自然不敢怠慢。
這時修改整個陣訣顯然已是不可能了,而且這股巨大的力量也不應(yīng)浪費,他只好臨時設(shè)了幾個元氣流動的回路,生成了一處相對**的禁制——想來有清溟在旁操控,威力應(yīng)該還不錯。
當(dāng)他完成最后一個步驟時,輦輿內(nèi)清溟開口了,語氣十分溫和:“若是第十四道禁紋以‘震手’布下,效力可能會更好些!”
李珣怔了怔,抬起頭來,看著他最熟悉不過的禁紋排列,一時竟是癡
了。
“震手?用在這兒?不錯,以震手相加,紋路細微處便全然不同。元氣流過時……應(yīng)該會有一次斂縮,如此爆發(fā),威力自然更強,我怎么會沒想到的?”
他喃喃自語,手上已不自覺地伸了過去,直想將這手法當(dāng)場試驗一遍。
只是手指剛觸到實物,他心中忽地一凜。
“不對,若是單用‘震手’,沒有其他手法相加,尾大不掉,這禁制如何能夠穩(wěn)妥?改了么?不對,如此元氣運行的法度怎能保證?是了,這一條用‘震手’,接下來便該換種手段……可是換什么呢?”
換什么呢?
這個新出來的念頭,繞得他頭都疼了。
一直以來,李珣對自己擅長的禁法之道,實是頗為自信,尤其在兩年前,破掉回玄宗叛徒的陣訣后,更是信心大增,自覺世上雖然還有他未能解決的難題,但在他強大的推演能力下,總也能找到下手地方,最終破之。
然而,清溟一句看似平常的語句,卻引出一片令他惶然至驚恐的新天地。
“震手”不過是一種基礎(chǔ)的重手法,平時也都用在技擊攻防之時,和施禁布陣的手法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至少李珣就從未想過,能將這手法運用到禁紋上,但此際,情況又有不同。
這是他從未涉及的新境界。
原本在他看來,禁紋的作用,便是統(tǒng)合制御氣機流向,是一條平滑的通道,禁制的威力,便是在通道與通道之間的相互作用中呈現(xiàn)出來的。
然而,在此刻,“震手”卻使這通道本身也能發(fā)生各種微妙的變化,如此體現(xiàn)于整個禁制之中,其變化之?dāng)?shù),提升了何止百倍?
清溟只片語透出的訊息,掀開了這新天地的一角,讓他看到里面一鱗半爪的美景,而其中更深遂的奧妙,卻又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抓不實在。
這種不得其門而入的痛苦,可以說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折磨。
便在李珣心中被焦躁之氣占滿,幾欲發(fā)瘋的時候,清溟又開了口:“這是回玄宗獨步天下的‘回玄妙手’;回玄宗的禁制之道,便因此法,而獨掌天下牛耳數(shù)萬年!”
頓了頓,清溟又道:“你能認識此法之妙,很好!”
“回玄妙手?”李珣喃喃念著這個名稱,心中盡是無限向往之情。
能以宗門之名為名的法訣,必定是宗門內(nèi)獨一無二的神通,由此已能想見,這“回玄妙手”的驚人之處。
李珣更想到兩年前,在赤城山上,被他輕易送出的那本記載了回玄宗弟子修煉心得的小冊子,想到上面可能出現(xiàn)的種種妙法靈訣,心中便如同吃了個蒼蠅般,難受得要命。
清溟當(dāng)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繼續(xù)道:“這世間,也不只是有‘回玄妙手’而已,星璣劍宗的‘化生星典’、不宗的‘默語篇’,都是修
習(xí)禁制之道的神品,可惜門派不同,你雖有天資,卻不能得見,實在可嘆?!?
聽著清溟閑聊似的語氣,李珣心中一動,當(dāng)即明白了他說這些話的目的,心中頗有些感激。
“禁制神妙之處,無窮無盡,弟子不敢得意忘形,但也不會妄自菲薄。
弟子時日還長,又有明師指點,他日未必不能洞徹其中的奧妙!“
清溟沒有即刻回話,而是頓了一會兒,方緩緩道:“有這種想法很好,你師父在這年齡上,沒有你這種豪氣!”
李珣這時才想起來,清溟其實就是林閣的恩師,也就是他的正牌師祖,宗門之內(nèi),也只有李珣一人,才算得上是清溟的嫡系徒孫!
原來剛剛那些話,清溟是用師祖的口吻來說,怪不得如此親和。
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兒,但他知道,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些什么。
他垂下頭去,眼圈兒已是紅了。
輦輿內(nèi),清溟輕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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