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李珣心中卻感覺不到半點兒類似的情緒。
縱使龍飛九五,統(tǒng)御天下又如何?百歲如流,富貴冷灰,對他來說,又有什么意義?
李珣看著自己的親生父親,沒有半點猶豫,輕輕點了點頭。
李珣對待這事的態(tài)度,便如同他的動作一樣,輕飄飄的,沒有半點兒力度。
相比之下,對外面剛剛離開的李琮,他還更在意一些。
一出了房門,他便提氣輕身,閃過了諸多侍衛(wèi),輕車熟路地在王府的暗影中穿行,凡俗之人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也不過花了十息的時間,他就找到了此行的目標。
他的異母弟弟,李琮。
此時,他正坐在書房內(nèi),持筆寫著些什么。很明顯,他下筆時有些猶疑,筆法斷斷續(xù)續(xù)。李珣暗嘆口氣,閃身走了進去。
燈火突然明暗變幻,受此驚憂,李琮猛然抬頭,正看見他哥哥沉靜如水的面容。他登時大驚失色,本能地要揉起手中的紙張,但才做了一半,便廢然長嘆,身體軟了下來。
李珣也嘆了一口氣,走過去,將微有些折痕的紙張拿起來,看到了上面寫的字跡:“國師與其師兄法術(shù)深不可測,李珣……”
他再嘆一口氣,彈了彈紙張的邊角:“是送給那些人的吧……若你再寫下去,我們兄弟便沒法再做下去了!”
說著,他將紙揉碎輕搓,便如今日上午一般,令其化灰飛去。
李琮看著他的動作,臉上乍青乍白,最后還是看向李珣的臉,嗓音已有些發(fā)顫:“你……是來殺我的嗎?”
李珣搖搖頭道:“你這是什么話?就算你給我?guī)砺闊?,但在我眼中,和一個小孩子的惡作劇沒有什么差別……你畢竟才十五歲!”
聽了他的話,李珣臉上總算浮了些血色,而這時,李珣一句話又將他打倒在地:“你可知道,父王剛剛要我去陪他認識一些大臣要員!”
李琮愣了愣神才反應(yīng)過來這話中的意思,緊接著,他臉上剛剛現(xiàn)出的血色就又褪了個干凈!
而李珣則是溫和一笑:“我答應(yīng)了,但是……”
他小小地拉了個長音,看著李琮的神情在一點一滴地變化,這種操控他人心理變化的手段,實在很能給人快感,李珣是越來越著迷了。
他的笑容更加柔和,便是春日里暖暖的風(fēng),沒有半點兒鋒芒:“但是,我心里,卻沒有半點兒興趣!”
“你騙人!”李琮便像是個真正的孩子,在大人誘惑性的辭和糖果的雙重作用下,保留著他最后一點兒警覺和尊嚴。
李珣臉上笑容消去,代之而起的,是肅穆莊重:“我沒必要騙你!我向道之心早已堅定不移,這一輩子,都會刻苦勵志,力求破界飛升,成就無上仙業(yè),又豈會在這碌碌紅塵里消磨精神?”
“這些日子逗留京城,只是兩位師長有命,不能不為之而以!你當(dāng)我想做什么?”
“可笑你小小年紀,前途遠大,卻不思量著磨礪心志,增長本事,反而在背后使用心計,暗中算計……最可笑的是,你竟然找錯了對象,連敵我都分不清,父王這些年來,又教了你什么?”
李琮臉上抽搐,眼中更是被訓(xùn)得紅了,李珣還待再說,他已經(jīng)連滾帶爬地跑過來,跪在李珣面前,放聲大哭:“哥哥你別說了,是我糊涂,我糊涂,可是,我也怕啊……”
他在哭得嗓子也啞了,說的話也語無倫次,反反復(fù)復(fù)都是說些李珣如何優(yōu)秀,他怎么不如之類的自卑的話,說到不堪處,他甚至抱住了李珣的小腿,哭得更是厲害。
李珣長嘆一聲:“你我兄弟,為何要生出這種事來……”
這一聲嘆息好生凄涼,然而,李珣心中,比這更涼上十倍!便好似外面的寒氣全都裝進了胸口一般!
這種情形,是何等的熟悉,眼前這像狗一樣趴伏自己眼前的少年,和自己又有什么區(qū)別?他跪在妖鳳身前時,跪在陰散人身前時,不都是這個樣子嗎?
他低頭看著李琮的后腦勺,眼睛漸漸地變成了血紅色,深紅的瞳仁開始高速旋轉(zhuǎn)。
這孩子心里是什么??!
在這委屈、自責(zé)、痛苦、羞慚后面,在他的心底深處,咆哮涌動的滾燙的巖漿里,盡是滿滿的恥辱和憤恨,其中可怕的殺意,幾乎讓李珣這樣近乎于高高在上的修士,也為之心悸!
由不得李珣不感嘆,真是兄弟??!
幸好,他從來沒有過“兄弟和睦如初”的幼稚想法,只要李琮不給他添亂便足夠了,他心中一邊冷笑,一邊溫將李琮扶了起來:“王弟何苦如此?你們兄弟,誤會化解,便足夠了!”
他還嫌火候不到,不能堅定其心,干脆便說得更絕一些:“若琮弟還有心見疑,我李珣便在此立誓,絕不與王弟爭那大位,否則天劫殛之!”
直到他發(fā)完毒誓,李琮才又大叫道:“哥哥你何必如此!”
然后,便是兩兄弟“和好如初”的大團圓戲碼。
演了這么一場戲,兄弟兩人都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李珣穩(wěn)住了李琮的心態(tài),而李琮則順勢穩(wěn)住了自己的位子,當(dāng)然,幾句話的功夫,誰也沒法保證這個口頭協(xié)議的效力,想要讓它真正生效,還要看各人的手段。
李珣不要求太多,他只要李琮在年關(guān)之前,好好聽話,不要拖他后腿,便心滿意足了。
他笑著挽住李琮的臂膀道:
“王弟你也不要怨恨父王,要知此時也是大事將至,正需要你我出力的時候,偏偏你又一時糊涂,做了那些事出來!但還不要緊,要挽回顏面,卻還有許多時間。正好,這次,哥哥我正有一件事要你商量……”
說是商量,其實就是命令。這點李琮清楚得很,但沒有辦法,在李珣自愿讓賢之前,李琮必須要做出幾件讓李珣滿意的事出來。
這就是利益的交換。
大家都明白!
第二日,何慕蘭果然到國師府上拜會,李珣既然知道了他的目的,自然早就做好準備。
或許是覺得明心劍宗的弟子可信度高的緣故,何慕蘭并未向他隱瞞什么,將那晚發(fā)生的事情大略道出,當(dāng)即引起李珣的驚訝:“這么說,前些日子,內(nèi)庫中的侍衛(wèi)突然全數(shù)昏迷,內(nèi)庫地道也被損壞,難道那就是何師兄你們……”
何慕蘭赫然一笑,來個默認,繼而問道:“珣師弟在宮中,可曾去過內(nèi)庫?”
李珣頗“驚奇”地看了他一眼,道:“內(nèi)庫?我確實是下去過,是那國師帶我去清查近期進貢的各類丹藥、藥材,只是我對丹道不熟,也就沒怎么往心里去。怎么,何師兄……”
何慕蘭呆了呆:“怎么,珣師弟不才是國師嗎?怎么又來一個?”
李珣也睜大眼睛:“誰說我是國師的?要說是,也只是被京城里的人湊熱鬧,被呼做‘小國師’,如此而已,師兄竟是不知嗎?”
何慕蘭有些尷尬,但仍坦然道:“這些日子,我們在京城里四處搜索那逃走的惡人,沒有時間去打聽這個!”
他旋又疑道:“師弟竟不是國師,難道那國師的道法,還在師弟你之上?”
李珣暗想何止在我之上,恐怕是強上萬倍!但他當(dāng)然不能這么說,只是搖頭道:“師兄你可知為什么京城人稱呼我,要在‘國師’上加一個‘小’字?”
何慕蘭老實地搖頭,李珣嘿然一笑:“那是因為,她與我們算是平輩論交,在宮中職司亦在我之上,所以,平日里,我還要叫她一聲‘師叔’才是呢……”
何慕蘭聽得搖頭苦笑:“荒唐,荒唐!師弟你……”
李珣只當(dāng)沒聽見,繼續(xù)說了下去,還要在臉上露出些微的不屑之色:“說到道法,她能有什么道法!是美色才真!還有那舌燦蓮花之道,也能將死人說話,唬弄一個昏昧之君,有什么難處?”
看何慕蘭臉上還有疑問,李珣知道,絕不能放過這個掩護陰散人的機會。干脆揀了幾個京城中流行的,關(guān)于女國師的“小段子”,略加修改,當(dāng)成自己親眼所見之事,一一道來。
他口才本就極佳,何慕蘭又全無概念,一來二去之下,便將女國師定性為以女色、騙術(shù)媚惑君王的凡俗道士,算是給陰散人涂抹上了一層厚厚的偽裝,想來,陰散人還不至于怪罪吧?
當(dāng)然,既然有此良機,李珣也就不修口德,多罵了幾句,混雜在一起,算是聊解自己心頭之恨。
何慕蘭哪知道其中還有這等關(guān)節(jié),聽得極是認真。
李珣說的夠了,這才回返了正題:“這國師沒什么真本事,但心機卻極是厲害,她以女子之身,出入宮廷,皇帝也不見疑,甚至將禁宮里的諸多事務(wù)交付給她管理,內(nèi)庫便是其中一項,正因為如此,我以她師侄的名義,才得以與她進入內(nèi)庫……呃,師兄問起這個,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慕蘭聽他說了這么多,總算是對宮中的情況有了些了解,他沉吟了一會,將心中的判斷和新得來的信息對照了一下,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沖突的地步——當(dāng)然不會有,因為李珣就是按照他昨日的推理來安排背景,務(wù)必要使他在錯誤的路上走得更遠,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
在確認無誤后,何慕蘭開口道:“珣師弟,你在內(nèi)庫里,見沒見過桃花血?”
“桃花血?”李珣先是一臉的茫然,然后忽又眼前一亮:“似乎聽過!”
他皺著眉頭“回憶”道:“新過貢來的藥材中似乎有這個東西,它的名字很特別,我應(yīng)該不會記錯的!”
何慕蘭手指敲擊桌面,緩緩地道了一聲:“果然……”
話說得平緩凝實,但其中的肅殺之意,卻猛地提了好幾個檔次!
緊接著,他便向李珣道:“珣師弟,今夜,可否帶我們?nèi)?nèi)庫一觀?”
李珣張大了嘴,失聲道:“什么?”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