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林閣與洛南川講了半天,李珣還沒有弄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也沒有問林閣,而是轉頭找到了單智。
在各嫡系弟子中,以李珣的年齡最小,且才到峰上不過數月,和諸多師兄師姐沒什么交情,平日里也只能和單智說話,所以一些消息都是從他那里得來。
這次也不例外,聽單智說了一通,李珣才明白所謂的﹁瑯琊水鏡之天﹂究竟是什么。
原來通玄界中,位于﹁瑯琊水鏡之天﹂的水鏡宗,有一件異寶,叫作﹁徹天水鏡﹂,聽說是仙界之物,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每年在﹁天星輪轉﹂的日子里,以特殊的法門催動,可得知下一年中,通玄界最具威脅性的災難征兆。
這征兆往往含混不清,但總比沒有要強得多,諸宗門也就以此為提示,及早將災難化于無形。由此,才保住了通玄界千萬年來的元氣不滅。
而主持這一秘法的,便是﹁水鏡宗﹂的水鏡先生。
如此說法本來有些無稽,但經過千萬年來無數次的印證,沒有哪個宗門敢輕忽。如百年前﹁殺鳳﹂之事,便是由﹁徹天水鏡﹂中得來,且由諸宗聯(lián)合執(zhí)行,這才將亂局扼殺在萌芽階段。
因此每到﹁天星輪轉﹂之時,正邪各宗便會派代表前往水鏡宗觀禮,這一觀禮的過程,便被稱為水鏡大會,是通玄界每年一度的盛事。也只有此時,才是﹁勢不兩立﹂的正邪雙方唯一和平的時候。
李珣明白了其中因由,卻也不必倉促準備。因為距﹁天星輪轉﹂之日,尚有七八個月,那瑯琊水鏡之天,雖遠在萬里之外,但在山上停上幾月再下山去,也是不遲。
其實,李珣不在乎那﹁徹天水鏡﹂的觀禮,也不熱衷將要下山歷練。在得知自己要下山的第一時間,他所想到的,卻是關系到他小命的事!
﹁靈犀訣!血散人!﹂
每當﹁血魘噬心﹂在體內肆虐之際,李珣便會想起那個粗豪猙獰的大臉,那雙血紅色的,透著撲鼻血腥氣的眼神,以及已困擾他八年的生死之約。
他從來沒有忘記過,畢竟小命的存活與否,只在別人一念之間。
在真正了解到仙道的艱難之后,李珣開始感到自豪,因為他用八年的時間,便完成了常人八十年也未必能夠沾邊的﹁壯舉﹂,雖然并不光彩,但畢竟也是他用汗水生命換來的成就,現在,最困難的步驟都已完成了。
整部靈犀訣都已被他印在腦子里。
現在他只需找一個名目,回到家中,在后庭某座假山之下,把所有內容都默寫出來,若按照八年前的協(xié)議,他便將獲得自由。
美好的前景似乎正在向他招手,現在只需再跨出小小的一步……
但,會是真的嗎?
只有真正了解通玄界的,也才能真正了解血散人。
那個惡魔、兇手、殺胚、瘋子……跟隨著他的一長串稱呼中,幾乎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正面評價!對于這樣一個人,他又怎能相信對方的許諾?
可最糟糕的是,他別無選擇!
因此,李珣感覺到一種最深沉、最絕望的虛弱和無力。
無論一只螞蟻多么聰明,在人的眼中牠就是螞蟻,只要一根指頭就能碾死的小蟲子!
沒有與之相抗衡的力量,就算有一切的心機、智慧,都不具意義。
﹁該怎么辦呢?﹂
只用了兩句話的工夫,便讓林閣默許了﹁水鏡之會﹂后讓他回家探親的計劃。事情如此順利,卻讓李珣無所適從。
他心里悶得發(fā)慌,便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著發(fā)呆。
這里是觀霞峰上的低洼處,有一個小水潭,周圍均是常青植被,雖是早春時節(jié),也還郁郁蔥蔥。
將臉浸在冰涼刺骨的潭水中,讓心情冷靜一下,卻不想溫度太低,竟差點把他的腦髓也凍成了冰塊。
憤然抬起頭,李珣一掌將小潭的水面打得支離破碎,掌勁直透水底,泥沙翻涌,清澈的潭水瞬間混濁起來。
一掌發(fā)出,他心中的火氣也發(fā)泄了一些,便坐在潭邊,看潭水逐步澄清的過程。這時他的腦子空空如也,卻是什么都不愿再想了。
似是應和著心情一般,有兩條死魚漂到他腳邊,看來倒也頗為鮮肥,想必是從來無人驚擾,這才會有這般﹁規(guī)模﹂,而他泄憤的一掌,正好將這些剛從冬眠中醒來不久的魚兒,給送上了閻王殿。
李珣皺著眉頭將牠們提了起來,忽又想到在坐忘峰上的時光。
那時,他也常會抓幾條魚烤來吃,沒什么佐料,吃起來沒滋沒味的。
那時候功力不濟,點不了火,因此取火的難處,便是另有一番滋味了。
想著想著,他笑了起來,心情也不由好了許多。
他到周圍的密林中尋了一些干柴,豎起木架,用剛學會的引火法門,在柴堆里一點,﹁轟﹂的一聲火光亮起,看來真是輕松寫意。
他將魚架在火上烤,沒多久時間便熟得透了,淡淡的魚腥味混雜著肉汁的香氣,就算沒有味道,也算是一種享受。
他邊吃著,又將另一條魚給放上架去,一條魚很快就下肚,見火上的也烤得差不多了,正伸手要去拿,忽地……他心中一跳:﹁不好!﹂
身體的反應比意念還快,才想到這一點,他已經一個翻身,遠離那火堆數丈遠,又毫不停留地倒縱出去,想沖入林中。
此時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這樣一番景致||
那團燃燒的篝火,在某種神秘力量下,﹁噗﹂的一聲,被壓縮成指頭大小的幽藍火花,卻又﹁砰﹂的一聲炸開,分散的火花讓底下的木柴,變成了數十根火光熊熊的火棍,并且彈飛向李珣的位置,聲勢驚人!
照這種情況,李珣還來不及沖到林中,便會這些﹁火柴棒﹂打個正著,誰知道會是什么下場?
危機時刻,他體內已有小成的﹁金丹真息鎖構體﹂轟然發(fā)動,以落戶黃庭的金丹為中心,牽動了千萬條細微氣機,真息如浪潮般涌動起來。
心念一動,他手上自發(fā)結訣,結的正是他最熟悉和擅長的﹁云紋﹂禁制,當真是心動訣成。
只聽得﹁呼﹂的一聲響,他周身炸出了一團云氣,水煙彌漫,乍分乍合,數十根﹁火柴棒﹂沖入云氣之中,靜了一靜,又猛地彈飛出來,向四面八方迸射,只是上面火光不再,只剩一團焦黑。
﹁哧!﹂
像是將燒紅的烙鐵放入冰水之中,那水氣蒸騰的聲響,讓人頭皮發(fā)麻。
李珣怪叫一聲,圍繞在他周身的云氣頓時破裂,因為一道真息劍氣也不知從哪兒飛來,直貫他前胸。
對消勁化力有奇效的﹁云紋﹂禁制,此時卻是半點作用也沒有,就像紙似的一捅便破!
倉促之間,才體現出李珣的機警反應。
他體內真息猛然靜止,全身經脈空空落落,再不留半點真息。
李珣便像一節(jié)木頭,重重地摔在地上,劍氣擦著額頭飛了過去,余波卻也讓他一陣頭暈。
但這不是重點,當和劍氣稍一接觸的瞬間,他心中的感覺卻相當奇妙。
這氣息好生熟悉,倒似是……靈犀訣!
﹁師父?﹂
但林閣絕不會干這種無聊的事,可這分明便是……
﹁明璣仙師!﹂他大叫出聲,就地一個翻滾,來到林邊,隨時都可以逃進去,卻死死地盯著水潭上空。便在叫聲出口的剎那,一直隱住氣息的那人,終于現身出來。
原本置于篝火架上熟透的魚,在藍火出現時,便被力量激至半空,直至此刻才落在地上。
而李珣,則在這個當口,目瞪口呆||
小潭上空,正浮著一個青衣女修,修長的身子懸在半空中,冬日的山風吹過,裙袂也微微飄蕩,讓李珣可以看到裙下一雙線條簡潔輕盈的步云香履,素凈的鞋面上沒有沾上半絲塵埃。
好潔、細心、穿著樸素。
這是李珣從一雙鞋上看出來的信息。
而他再往上抬頭的時候,正對上一雙比先前的劍氣還要凌厲百倍的眼眸。
這是一位極美麗的女修,一身略顯寬大的青色外袍披在身上,隨風晃動,頗有幾分灑然從容的氣度。而從冷風吹扯開的縫隙里,也顯出其中剪裁精致卻并不繁復的裙裝,同樣也是青色。
五官靈秀細致,無一絲瑕疵,一眼看去只覺得極美,但若細細看來,又覺得她臉部輪廓如刀削般分明,長眉如劍,看來自有一番凜然端莊,使人不敢輕侮。
看到她,李珣就像被一把利劍架上了脖子,說不出話來。
她整個人彷佛像出鞘的利劍般犀利,只被看了一眼,李珣便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挖了出來,呈現在她的眼前。
他不是沒有遇過比這位女修功力更精深的,但卻從沒有人會用這種眼神、這種方式來打量他,就像是面對生死大敵一般!
瞬間,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偏在這時,這女修臉上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這微笑,彷佛讓架在李珣脖子上的利劍向外側輕挪一分:﹁你,認得我?﹂
果然是明璣!想來整個明心劍宗,修煉靈犀訣的,除了林閣、李珣師徒兩人,便只有﹁閃靈劍﹂明璣了。
明璣是明心劍宗二代弟子中,公認天資最高的一位。
她修道數百年來,已在通玄界闖下了好大的名頭,且性好遠游,足跡遍及海內,交游廣闊,人脈極廣,隱隱然為明心劍宗鋒芒最盛的一人。
如此人物,李珣又怎能不認得?
她的聲音便如冰水般冷冽,穿透力極強。李珣必須做出幾次深呼吸,才能確保自己說話的順暢。
他艱難地爬了起來,苦笑著行禮道:﹁弟子李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