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從咖啡廳出來后,心情一直無法平靜。
他出門往家的方向慢慢走了十多分鐘,才打了一輛車。
在路上他想了很多。雖然他跟晏明緒說他想見晏明修,可他又有些害怕見到。見到之后該說什么呢?他是不是真的能拋開締結(jié),重新接受這個人?晏明修又怎么處理家里的壓力?一系列的問題橫在他們眼前,周翔覺得特別累,有多少感情都能被這種日積月累的疲憊感給消磨沒了,周翔覺得自己就處于這種狀態(tài)。晏明修為他做的,觸動了他的心,他卻停留在原地,困頓不已,因?yàn)樗恢劳斑~一步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又會帶來怎樣的后果。
不過,不管什么后果,也不會比丟了命還可怕了,周翔自嘲地想。
周翔嘆了口氣,看著北京上空灰蒙蒙的天,心里無比地壓抑。
他趕回家后,離和蘭溪戎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時間很充裕。
開門進(jìn)屋,他看到陳英坐在屋里,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么。聽到動靜后,陳英抬起了頭來,眼圈發(fā)紅,周翔立刻感覺到氣氛不對勁。
“媽,我回來了,你怎么了?”他不過出去了兩三個小時,發(fā)生什么事了?今天陳英明明一整天都很樂呵,現(xiàn)在怎么看上去好像哭過一樣。
陳英指著她旁邊的沙發(fā),“你坐下,我有話問你?!?
周翔很是詫異,陳英幾乎沒用如此嚴(yán)厲的口吻跟他說過話,在他印象里,陳英一直是那種溫柔慈愛的女性,會嬌慣孩子超出應(yīng)有的界限,而且?guī)缀鯖]什么脾氣。
他走過去坐下,擔(dān)憂地看著陳英,“媽,你究竟怎么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剛才有人來過了?!?
周翔一怔,“誰?誰來過?”
“一個律師,給我了這些東西?!标愑⒂猛t的眼睛看著他,把桌上的材料推到了他面前。
周翔拿起來一看,手微微抖了起來。這些是他銀行賬戶的收支表,最開始開設(shè)賬戶的時候,有一筆兩百萬的現(xiàn)款大喇喇地躺在那里,異常地刺眼。往后翻,還有一套房子的過戶的相關(guān)文件,清清楚楚顯示著從晏明修那里過戶到他名下。
這些極其隱私的東西,原來在某些人眼里,都是全然透明的。
周翔把文件摔倒了桌子上,他實(shí)在不敢看陳英質(zhì)疑的眼神。
陳英用顫抖地手指指著那些雪白的紙,她的臉色就跟那些紙差不多,“那個兩百萬的存款記錄,我記得很清楚,就在我生病之后不久,你說你找人借到了錢。周翔,你媽老了,但是不糊涂,這些錢是晏明修給你的吧?房子也是他給你的吧?你為了我跟他……你覺得你媽就能高高興興地活下去?!”陳英越說越激動,到最后基本是吼出來的,這么瘦小的女人,很難想象她能發(fā)出這樣的聲音。
周翔深吸了一口,他試圖解釋,“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他早就認(rèn)識,我是……跟他借錢?!?
“你還想騙我!”陳英厲聲叫道,“人家都找上門來了!周翔,你是個男人,你怎么能做這種事?我就是死我也不要你這么得來的錢!你……你不覺得丟人嗎!”
周翔心里一緊,無以對。
陳英看著周翔煞白的臉色,立刻就后悔她說了那么重的話,她一下子抱住周翔,心疼不已,“阿翔,對不起,我不該怪你,不是你的錯,是媽不爭氣……”
周翔哽咽道:“媽,別說了,這些事你都不該知道?!?
陳英哭道:“你怎么能不告訴我,我就你這么一個兒子,你差點(diǎn)兒就死了,我發(fā)生什么事,我也不要你受委屈,我不要你受半點(diǎn)委屈,我要你堂堂正正地做人?!?
周翔的心揪成了一團(tuán),眼前有些模糊。
他沒想到晏明緒跟他來這手,把他叫出來,又找人給陳英施加壓力,以陳英的倔強(qiáng),很可能再也不肯治病了。
他這個人抗打擊能力強(qiáng),汪雨冬讓他那么憋氣,他也沒做過沖動的事,可如果晏明緒現(xiàn)在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揍他一頓!
周翔又氣又急,,眼前都有些發(fā)黑。
他當(dāng)初怎么會那么自不量力,以為只要他和晏明修兩情相悅,就一切問題都解決了,事實(shí)上如果當(dāng)年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卻恰巧是重重困難的開端。如此說來,他是不是應(yīng)該慶幸他死得早?否則后面還不知道發(fā)生多少事,或者,他該怨他死得太早,如果能再晚個一年半載,他就會知難而退了。
所有的事情都無法重來,他也不知道如果換做當(dāng)初的自己,會如何選擇,是為了晏明修死心塌地,一條路走到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臨陣退怯?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如果沒有發(fā)生后來汪雨冬的事,他會繼續(xù)對晏明修一往情深,也許一個不小心做了個大情圣也說不準(zhǔn)。
可是他知道,換做現(xiàn)在的他,他恐怕做不到。
這件事果然帶來了他最擔(dān)心的后果,陳英堅(jiān)持要求他把錢和房子都退回,否則不肯再繼續(xù)治療。
周翔沒有辦法,只好答應(yīng)??梢运F(xiàn)在的積蓄,按照陳英那樣的花錢法,根本也無法支撐太久。他想到向蘭溪戎借錢,可陳英未必同意,而且這個人情債怎么還?
想來想去,他又想到了自己的那套房子。
只要把房子賣了,一切難題都解決了。
周翔沒有想到,繞了一圈,廢了那么大的勁,他還是要走到那一步。
可現(xiàn)在就連那套房子都還不在自己的名下,除非晏明修同意過戶給他。
說來說去,必須見到晏明修,可晏明修怎么可能同意……周翔煩得想拿頭撞墻。他已經(jīng)許久不曾抽煙,今天卻躲在陽臺抽了好幾根煙,煙頭燙到了手,他都毫無知覺。
他抽了七八根煙,掏出手機(jī)給晏明緒打了個電話。
那頭很快接了,周翔沉聲道:“晏明緒,你來這手我真他媽瞧不起你,你找我就算了,一個六十來歲生了病的女人,你去為難她,有意思嗎?”
晏明緒在那頭沉默了兩秒,“我大概猜出你在說什么,不過不是我做的,我今天只找了你?!?
周翔冷道:“那還真是巧,你一把我叫出去,就有人上門找我媽了,這時間掐得怎么這么準(zhǔn)呢。”
“這個我要查查,查清楚了我給你回復(fù)。這種事,如果我做了也沒什么不敢承認(rèn)的,不過這個方法不好,我不會用。對了,我正要打電話給你,我現(xiàn)在在家,我跟我爸商量了,他允許你見明修一面,初二,我派車去接你。”
“我不想去你家?!?
“我爸不同意明修出去,所以你必須得來。怎么,你害怕了?”
“你不用激我,我確實(shí)有點(diǎn)害怕,你們家三代都是部隊(duì)的,我怕我回不來?!?
周翔說這話的時候是很認(rèn)真的,晏明緒卻以為他在說笑話,還笑了一下,“你想太多了,真要收拾你,我來就夠了,不用把你弄家里去。一會兒把地址發(fā)我手機(jī)上?!?
弄成這個樣子,陳英和周翔都沒有心思去過年了,他給蘭溪戎打了電話,說陳英病情有變化,要留在家里。
蘭溪戎聽了之后很失望,堅(jiān)持要過來陪他們過年,周翔怎么勸業(yè)沒用,只好讓他過來。
陳英聽說蘭溪戎要來,強(qiáng)打起精神把王阿姨的房間收拾了出來,讓給他除夕夜住。
由于受到了刺激,陳英的情緒一直很低落。蘭溪戎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不過鑒于她是病人,也沒多心,只有周翔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著她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常常用一種愧疚痛苦的眼神看著他,他就特別難受。
這還僅僅只是開始,晏家甚至沒有真正開始對付他,以后呢?繼續(xù)走下去的以后呢?
周翔站在冷風(fēng)嗖嗖的陽臺上,看著窗外的月亮。今天是除夕夜,外面熱腦非凡,這是一個不夜城,到處是鼎沸的人聲、車聲,把節(jié)日的氣氛推到了最高點(diǎn)??伤X得自己完全無法融入其中,他的眼前不斷浮現(xiàn)晏明修的臉,每一個表情都讓他揪心。
很多時候他不敢承認(rèn),可他卻騙不了自己,從當(dāng)年到現(xiàn)在,從始至終,他對晏明修的那種喜歡一直沒斷過。
只是有太多的情緒,已經(jīng)超越并壓制了他對晏明修的感情,他沒有騙過晏明修,他是真的、真的不想再和晏明修好了。死過一次帶來的好處就是,上輩子得不到的,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再執(zhí)著。
他只想離晏明修遠(yuǎn)一點(diǎn),確保自己安穩(wěn)地過下去。也許再找到一個喜歡的人并不像他想的那么難,至少比再拿自己的未來去賭要簡單得多。
“翔哥?”
背后傳來了一聲輕叫。
周翔一轉(zhuǎn)頭,見蘭溪戎站在他身后。
“翔哥,你跑外邊兒吹什么風(fēng),外邊兒多冷啊?!?
周翔笑了笑,掐滅了煙頭,轉(zhuǎn)身進(jìn)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