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從來到這里就那樣,不吃飯,不出門,不發(fā)出聲音,就呆在屋子里?!标堂骶w疲憊地揉了揉眼睛,“我準備再等一天,如果他還那個樣子,我會強行把他帶回北京。”
周翔震驚得無以復加。
晏明修為什么要守著他的尸骨?他為什么?他憑什么?
周翔腦子里嗡嗡直響,完全無法消化這個信息。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飛快地劃過,晏明修的熱情和無情,他都體會過,但他從未覺得自己在晏明修心上占據(jù)過位置,晏明修的心,裝得滿滿的都是汪雨冬,幾乎不會有他的位置。
可是現(xiàn)在晏明修那些反常的表現(xiàn)是為了什么?內(nèi)疚?僅僅是內(nèi)疚嗎?
周翔從地上爬了起來,失魂落魄地說,“我去見見他。”
晏明緒看了他一眼,疲憊地說,“你可以試試,如果你能讓他開口說話,或者把他弄出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周翔顫聲道:“讓我進去?!?
晏明緒領著他出了屋,送他到隔壁屋前,并遞給他一個手電筒,“進屋自己找燈吧,都靠著門?!?
周翔打開門,捏著手電筒的手立刻出了一層汗,濕濕滑滑的,那種冰涼的感覺自他踏入屋子開始,就一直擺脫不了。
屋子里很暗,地面是那種坑坑洼洼的泥地,一進屋迎面就是一個黑乎乎的灶臺,周翔順著灶臺往里走,手電所照到的每一處都陰森嚇人??伤⒉桓械胶ε拢睦镉刑嗟囊蓡柼嗟膫?,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害怕,
他摸到了廚房的燈的拉繩,廚房一下子亮了起來。周翔扔下手電,往里屋拐去,透過隱約的燈光,他能看到屋里床上躺著什么東西。
周翔的心抽了起來,他幾大步垮了過去,拉開了臥室的燈,屋子很小,所有東西一目了然,包括床上蓋著白布的尸骨,還有坐在地上的人。
周翔腿一軟,幾乎跪在地上。
此時,他已經(jīng)無暇顧忌歪坐在墻角,不知道死活的晏明修,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床上那一具處理過的尸骨。晏明緒說的每次,沒什么可看的,當人褪去了皮囊血肉,露出來的,無一例外是森森白骨,哪怕是曾經(jīng)最熟悉的自己,變成這幅模樣,又談何認出?
周翔的眼淚唰得流了下來。
此時他已經(jīng)顧不得會被晏明修發(fā)現(xiàn),他幾乎什么都忘了,他就知道那堆骨頭是他曾經(jīng)健康的身體,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他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么什么事,是比親眼看見自己的尸體更殘忍的。
他幾乎要崩潰了,他體會到了當年失去父母時那種巨大的悲傷,那種巨大到無法形容、無法宣泄的悲傷。
周翔最終沒敢走過去,他只敢隔著幾米的距離,遠遠看著,他實在沒有勇氣、沒有力氣走過去,哪怕是現(xiàn)在支撐著他的神志,已經(jīng)消耗掉了他所有的體力。
他低下頭看了晏明修一眼,晏明修閉著眼睛靠坐在墻上,和這么一具白骨呆在一起,竟一點都不違和,因為他就跟一個死人一樣,臉色慘白,形神消瘦,而且,一動不動,甚至于光線、聲音這些來自外界的刺激,都沒能讓他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如果不是他鼻翼輕微的顫抖告訴周翔他還活著,周翔真的會以為他已經(jīng)沒有心跳了。
他從未見過晏明修這個樣子,就好像萬念俱灰,整個人都被抽空了,堆在地上的,僅僅是一具驅(qū)殼。
晏明修是因為他的死而傷心嗎?
周翔的身體顫抖著,他很想上去問問晏明修,問他“你是不是在為我傷心”,如果真的這么傷心,當初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不在我死之前就告訴我,其實你心里也挺在乎我呢?
為什么他都已經(jīng)變成一具白骨了,才讓他知道晏明修也會為自己傷心。
太晚了,太他媽的晚了,老子都他媽死透了啊!
周翔的眼淚洶涌地流了下來,這比失去親人還詭異、還傷感,因為他失去了他自己。他失去了他的過去,他的感情,他的身份,他的身體,他的命,他的一切。
盡管他的靈魂還活著,卻永遠不是他了。
他又開始恨晏明修,他從來不愿意把自己的死推到晏明修身上,因為他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這么想只是讓自己更痛苦??墒乾F(xiàn)在,在面對著自己僅剩下破敗的白骨的身體時,他恨晏明修恨得咬牙切齒。如果不是晏明修,他現(xiàn)在多半還好好活著,好好地用他自己的身體去享受人生,而不是像一個孤魂野鬼一樣,寄宿在別人的身體里,還要殘忍地觀賞自己的尸骨。
他再也看不得晏明修仿佛丟了魂一般的樣子,他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他沖出來的時候撞到了什么人,耳邊傳來了什么聲音,但他一概不知道,他只想跑得遠一點,把這個長長的噩夢徹底甩在身后。
他跑進了一片樹林里,他被石頭絆倒在地,滾出去好幾米。
他開始大聲地吼叫、哭喊,瘋狂地捶擊著地面,那具森然的白骨在他眼前揮之不去,他覺得自己恐怕已經(jīng)瘋了。
耳邊有著急的喊叫聲,什么人拽著他、拉扯他,他推開了,他用力推開了,他想往前跑,卻雙腿無力。
最后他感覺眼前發(fā)黑,一頭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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