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握了對方的手,只覺這一世的友誼都不會變,頓覺安心,不再語,沉沉睡去。
晨起,清妍起來,打開門便見柏樹端了熱水在門口站著,見了面立刻問了安,隨后端盆進(jìn)來,服侍她起身。
因郡主來了,禮數(shù)還是要的,沈氏便讓伺候李瑾良的柏樹過來服侍她。只是清妍不知道,這是在給李家添麻煩,只因她不曾想過李家會敗落至此。
安然起來后,柏樹要伺候她時,她輕擺了手,已然習(xí)慣自己來。
吃早食時,周姨娘見桌上的早點精致,想必又花了不少錢。想到昨夜那頓飯,約摸就是全家人五六天的飯錢。連她開口吃的時候都有點心疼,心想著這祖宗可要住多久,要是住到年后,他們可就要掏老本了。
吃過飯后,見安然要出去,清妍也想,沈氏輕拉住她,笑道:“可不能出去露臉,在家里陪我繡花吧?!?
清妍也乖巧點頭,搬了東西到院子里,看了一眼李瑾軒,他已經(jīng)進(jìn)了廊道,約摸是去書房作畫了。沈氏見她手里拿著針線,卻瞧著那邊,直到長子的身影瞧不見了,才見她回頭。不由暗嘆,想不到她竟還喜歡著尚清,都這么多年了。
臘月中旬,京城那邊沒有人過來詢問清妍的下落,她也打算在這過年。也越發(fā)看出李家如今并不富裕,也讓沈氏不要再特地弄這么多飯菜,如常就好。偶爾會去陪安然一起賣畫,見濱州沒侍衛(wèi)的蹤影,更是膽大,也會出去玩了。
沈氏去信給宋祁,問他可有假回京城團(tuán)年,若是沒有便來這。宋祁過來后,見到清妍也十分意外,清妍見了他也同樣詫異。默默想著對方怎么來了濱州。沈氏再三讓宋祁在這里住下,一起貼對子買年貨,幫著李二爺修剪院子里的花草。年底了,事又亂又多,往年指揮就好,今年全家都要動手,開始還犯難了一下到底該從哪里入手。
這日打掃屋檐角落的蜘蛛網(wǎng),李瑾軒拿了長掃帚清理,一旁的清妍仰頭去看,剛好就有灰落到眼里,痛的捂眼。李瑾軒立刻帶她去井邊那舀水給她,等洗好了,再抬頭,兩只眼都紅了,雖覺愧疚,可還是忍不住笑笑:“像兔子?!?
清妍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她來這里十多天還沒跟他說過話,就怕日后要是真能做李家兒媳,如今和他太親近被李家長輩說她不是個矜持的姑娘。每天看著他,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卻一句話都沒說?,F(xiàn)在好不容易獨處了,卻又不知道要說什么。
“你回屋里歇歇吧,我回去幫忙。”
“我不礙事……”清妍揉揉眼,跟在他一側(cè),“我不抬頭看就是?!?
“你站在旁邊,頭頂?shù)幕覊m也會撲你一身?!?
“反正打掃后也是要洗衣裳的。”
兩人回到前堂,沈氏正奇怪他們兩人去了哪里,留個郡主在這里到底還是怕的,更怕尚清和她有什么事發(fā)生,若是那樣,估計順王爺會遷怒李家。看著兩人一邊說笑出來,默默打定主意,在年前……把清妍送走吧,才剛安定下來的李家再也不愿受這風(fēng)風(fēng)雨雨了。
入夜,沈氏便讓柏樹悄悄傳話給清妍來她房里,別讓安然察覺。
清妍不知沈氏喚她有什么事,借口要去如廁,去了沈氏房里,李仲揚(yáng)并不在。
見了她,沈氏便請安喚了一聲“郡主”。清妍頓了頓,在這里住了這么久,李家上下可都喚她名字了,這恭恭敬敬的請安,可著實讓心里不好受。清妍扶住她,面有尷尬:“沈姨,不是說了叫我清妍就好嗎?”
沈氏看了她一會,這才說道:“那不過是隨大家叫罷了,在我心里,你永遠(yuǎn)是郡主,也只能是郡主?!?
清妍愣神看她:“沈姨……”
沈氏嘆氣:“莫怪我心狠……只是如今的李家,得罪不起你父親。你哥哥和安然的事我也知曉,他們?yōu)楹畏珠_,郡主當(dāng)真不知?”
清妍搖頭,急聲:“不是的沈姨,那是皇上在阻攔,父王說了,是皇伯伯在阻攔。世子不能和丞相之女一起,可是我是外嫁,沒有王兄和安然的阻力大,皇伯伯不會管的?!?
沈氏愣了愣,沒想到圣上竟然也知道這件事,可世子的事是圣上阻攔,清妍的事卻必定會被親王阻攔,又如何能結(jié)這緣分?日后他們兩人再變成第二個賀均平和李安然怎么辦?只會兩人都傷得重吧。她搖搖頭:“孩子,你父王不會同意的?!?
“會的!父王最疼我,他會答應(yīng)的。只要尚清哥哥說喜歡我,我立刻嫁進(jìn)李家,父王舍不得拆散我們的。”
“若是會答應(yīng),為何你會逃到此處而非正大光明來?”
清妍哽聲,是啊,爹爹不會答應(yīng)她的,要不然也不會要她嫁給別人,不就是順王妃怕她舊情復(fù)燃,又執(zhí)拗起來,可她絕不會嫁過去,要么死,要么逃。就算是在逃跑的路上死了,她也心甘情愿,至少沒有任由擺布。她很想告訴沈氏,她經(jīng)歷了很多很多才到了這里,如果不是抱著一定要見上最后一面的決心,她也熬不過來。好幾次都差點死了,可她想著不能這么死掉,否則做鬼也不安心。
終于到了濱州,見到了安然,見到了李瑾軒,可如今卻被他的母親拒絕。她終于明白安然當(dāng)年承受了多大來自母妃的壓力。若是非要嫁進(jìn)李家,婆婆不喜歡自己,讓尚清哥哥夾在里面,又有什么幸??伞?
沈氏看著她分外不忍,向她說了許多道歉的話,清妍并不答話,最后點點頭,埋頭道:“清妍懂的,沈姨不必自責(zé)……”
說罷,便走了。
沈氏送她到房門外,看著她背影落寞,長嘆一氣。并不是清妍不好,只是如今的李家,配不起她,更賠不起一切可以賭上的。
過了一炷香,安然不見清妍回來,去后院茅廁尋她,并不見蹤影。又跑到前堂喚她,每個房間都敲去問,問至沈氏那里,沈氏一頓:“她沒回去么?”
安然答道“沒有”,末了又問道,“回去?剛才清妍是來母親這了?”
沈氏這才發(fā)現(xiàn)說漏了嘴,安然無暇多問,找到前院問守門的錢管家可瞧見了,錢管家說道:“方才郡主出去了,說太太讓她走,我以為是去買什么東西,就沒細(xì)問?!?
沈氏急的皺眉,連聲嘆道:“這傻孩子,我并不是要她現(xiàn)在走呀!”
李瑾軒問道:“母親這話是什么意思?”
沈氏嘆氣:“我方才……方才說李家留不得她,會惹來麻煩,想改日打點好送她走,可那孩子約摸是聽岔了,竟立刻就走了。”
安然也急了:“娘,清妍的性子你難道不了解嗎,她就是一根筋,直腸子?!?
說罷,讓錢管家領(lǐng)人去找,自己去拜托左鄰右舍,讓他們也幫忙,住了這么久也都認(rèn)識她,人多力量大。
清妍要躲人并不難,安然和她一起玩時,常躲著侍衛(wèi)玩。連侍衛(wèi)都難尋蹤跡,更何況是他們。找了大半宿,卻是一點消息也沒。
沈氏自責(zé)起來,一邊找一邊祈求佛祖保佑,可千萬別出事。那樣好的孩子,若非逼不得已,她又怎么會讓她走。
李瑾軒和安然一隊,往她進(jìn)城時的路尋去,現(xiàn)在城門已關(guān),已出不去,除非她有意躲著,否則還能追上。
快至凌晨,才問得一個下山賣山獸的獵戶,說瞧見有個姑娘進(jìn)了樹林,嚇的他以為見鬼了。兩人忙往那邊樹林去,一路呼喚。
冬日朝陽晚見,整個小樹林陰森森的。腳下只有踩著枯葉的聲音,連野獸蟲子蟄伏的聲音都聽不見。喊聲停下,隱約聽見有哭聲。急忙尋去,果真就瞧見清妍抱膝坐在巖石后頭,哭的抽聲,聽見動靜抬頭,嚇了一跳,啜泣道:“你們怎么來了?”
安然氣道:“來找你!這么一聲不吭的就走了,你要急死我們嗎?”
“可是……可是……”清妍咽聲,要是讓安然知道是她母親讓她走的,那還不得吵起來。
李瑾軒蹲身,嘆道:“回去吧,娘親并沒有惡意,你別怪她。而且也并非要讓你立刻走呀,笨丫頭。”
清妍搖頭:“會添麻煩的?!?
“哪里有什么麻煩?!崩铊幷f道,“我們又不是抓你做苦力,王爺真是那般不講理的人么?母親太過擔(dān)憂了?!?
清妍頓聲,只好隨他們回去。翌日吃早飯向眾人道了歉,等安然出門了,才單獨和沈氏說話,這幾日就尋個合適的機(jī)會離開,沈氏也沒有作答。當(dāng)真是留也不是,去又不舍。
安然今日依舊是和安素在城南擺畫攤,一上午還沒開市。安素在一旁看書,她在那寫信的小桌子上抄書鋪老板給她的任務(wù),再過兩日就能抄好,然后換她心儀好久的書。
正認(rèn)真抄寫,陰影映來,擋了些許光源。她抬眸看去,宋祁背對著陽光,清俊的臉面向自己,雖無笑意,卻是滿目淡然:“日光太烈,看久了眼會暈?!?
安然點點頭:“這兒暖?!?
宋祁看了看她的字,淡笑:“抄的越來越工整了,字越發(fā)好看?!?
“我哥就總說我的字欠些力氣?!卑踩惶峁P沾了沾墨,默了默頓覺不對,看著他問道,“宋哥哥什么時候看過我寫的字?”
宋祁頓了頓:“以前換書看時,你常在一旁注釋?!?
安然想點頭,可仍覺得不對:“可你說……抄的越來越工整了……這幾日得了空閑,我才將書拿到外頭來抄寫,算起來,這是宋哥哥第一次見?!?
宋祁眸子微頓,安然看他神情復(fù)雜,立刻明白過來,又道:“所以說……圖云書鋪的老板給活我做,又愿意讓我在那看書,其實都是你先給老板錢了?!?
宋祁輕點頭,默了片刻:“知你喜歡看書,若是送你,你定不會要?!?
安然無法氣他欺瞞自己,更多的不過是心酸罷了。這種小心翼翼,實在讓她覺得……無法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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