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要去找安然……告訴她他沒有要放開她。
可是卻不能再往前一步,不能告訴她,安然……莫慌,我在……
賀均平被抬回家時,已經(jīng)昏迷不醒,順王爺從宮里找了御醫(yī)來,足足兩日,才蘇醒過來。
順王妃見他醒了,忙喚人端了參湯過來。賀均平坐起身,恍惚了許久,左右看看,將放在床頭的香囊拿在手中,掀了被子要下地去找安然,順王妃一見,又怎會不知他心思,氣道:“若非去找李安然,你也不會如此!我定不會放過李家!不會放過李安然!”
賀均平手腳沒什么力氣,恍若未聞,只想著不能再耽擱了。順王妃氣的痛心,這一雙兒女,沒一個讓她放心的。順王爺進(jìn)來時,見賀均平準(zhǔn)備下地,緩聲:“你為何不想想,王府的馬素來安順,你又自小騎馬,怎會讓馬匹受驚,將你甩落?”
“雨天,地滑的緣故?!辟R均平伸手去拿鞋,才發(fā)現(xiàn)腰間痛的厲害,皺眉忍痛。
“馬的后腿發(fā)現(xiàn)了暗器,傷口歪倚,馬夫推斷是在奔跑途中被刺傷,而非先前已傷?!?
順王妃愣神:“有人要害我兒?”
順王爺未答,眸色黯然:“元之,你如今可還要去見李安然?”
賀均平愣了許久,有人不讓他去見安然。父王再狠心,也不會做出讓他墜馬那樣危險的事。如果沒有幾日陰雨,將那地浸軟了,那他一腦袋磕在上面,也死了。那如今不想他有所為、又敢下殺手的,除了當(dāng)今皇上,還有誰?
順王爺說道:“誰敢動我們王府?唯有皇上。他決意要扳倒李家,你卻執(zhí)意違逆,父王說的你怎就聽不入耳。你若去了,下次便不僅僅只是受傷。清妍為何會被皇后召進(jìn)宮中?你真當(dāng)圣上不知你和丞相之女走的過近?此次你撿回一條命,可你再不放手,下次死的,就是你妹妹,是你,是父王和你母親。”說罷,聲音已是微哽,質(zhì)問道,“你當(dāng)真要為了個女人舍棄你至親的人嗎?”
順王妃緊抓他的手,痛聲:“元之,放手吧,就當(dāng)是母妃對不起你,可你愿意看著清妍被囚在宮中一世,看著父王母妃過的膽戰(zhàn)心驚嗎?”
賀均平怔愣,頭疼,非常疼……手里握著的香囊在刺著他的手,已經(jīng)……拿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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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這日剛進(jìn)書房,便有婢女跑了過來,說有人送口信來。賀均平讓她去望君樓前見一面。等得幾乎絕望的安然一聽,有些慌了神,急忙問柏樹:“我當(dāng)去么?”
柏樹瞧著她瘦了一圈的模樣,本覺不妥,可是那畢竟是世子,指不定可以幫李家呢?當(dāng)即點(diǎn)頭:“奴婢替小姐打扮一番,去赴約吧。”
安然搖搖頭,她哪有這個心思去打扮,而且賀均平喜歡的不是她這張臉呀。她擔(dān)心母親知道自己這個時候還去見賀均平,便讓柏樹守在這里,自己從后門去了。她就去見一面,告訴他不用擔(dān)心,她很好,然后就回來。
這一出門急了,連傘也沒帶。到了望君樓,賀均平還沒來。她站在屋檐下,看著那如水簾的雨珠,等的冷極了。她以前喜歡大羽國的氣候,因為每天都能見到雪,那般無瑕美好,如今呀,她想念那炎炎夏日了。
等了半日,賀均平?jīng)]有來。安然站的腿酸,可身上沒帶錢,又怕進(jìn)去了他瞧不見自己。在屋檐下站累了便蹲下,蹲麻了又站起來。申時將過,天色仍陰陰沉沉。等的身心疲累,又餓了大半日,更是無神。
莫不是真的看不到自己?見雨勢漸小,她走出屋檐外,只盼他快點(diǎn)來,說一句,只要說一句話就好。
直至傍晚,望君樓門前已點(diǎn)亮了燈籠,映在水面上,模糊出一圈紅色。安然看的怔愣。
已是快吃晚飯的時辰,行人漸少,安然站在那里,等不來她要等的人。緩慢的踏水腳步聲隱約傳來,她能聽出那不是賀均平的,蹲身等了一會,頭上的雨忽然沒了,大片陰影投來,她抬頭看去,卻沒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宋祁靜靜看她,手上的傘全遮在她頭上,微微沉住氣,說道:“我送你回去?!?
安然搖搖頭,喑啞著嗓子說道:“宋哥哥回去吧,我在等人?!?
聽著那無力的聲音,宋祁頓覺心疼,這哪里是往日那俏皮的四姑娘!俯身輕聲:“下雨了,進(jìn)去吧?!?
“不去,在那里他會看不見我,找不到我的。”
“如果要來早就來了,你還要等多久!”
安然愣神,瞪眼:“世子哥哥不會丟下我的!”
宋祁到底也是個血?dú)夥絼偟哪凶?,看著她痛苦的模樣,就知她心里全是賀均平。他愈發(fā)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他是喜歡安然的,只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知道安然喜歡看什么樣的書,吃什么樣的菜,一些小動作他都記得,會去在意她的感受,仔細(xì)回想,竟是清清楚楚。他努力讓自己記起還有別家姑娘是同她一樣的,可卻想不起來。
她有喜歡的男子,而且怕是已經(jīng)愛慕了許多年,他頓覺自己可悲??墒怯植幌敕攀郑闹杏薪娴?,芥蒂眼前的姑娘心里滿是別人。
既是不愿放手,又覺不該自討沒趣。兩種感情糾纏在一起,素來鎮(zhèn)定從容的他,也不由覺得痛苦。
他并非是偶然路過這里,自李家出事,他便一直讓人留意。剛放衙回來,那下人就告訴他,李四姑娘一直在望君樓,似乎在等人。
他本可以不來,可到底還是來了。那淅瀝小雨落在衣裳上,如巖漿滴落他的心頭,絞痛不已。
掙扎間,已有人駕馬過來,停在近處。安然抬頭看去,是平日里跟在賀均平身邊的小廝。她忽然害怕他過來,害怕他告訴自己賀均平不來了。那小廝略帶怯意,一會才捧送過一個水藍(lán)色香囊:“世子讓奴才告訴姑娘,不必等了?!?
安然掙脫宋祁的手,顫顫盯著他,沒有伸手去接,那香囊里,裝著的是司南玉佩。一人一半的司南玉佩,可他卻要還給自己。
不愿得君心,故將玉佩還。
心頓如刀割,還是那樣輕輕的一刀一刀剜在心頭而不給人個痛快,安然搖頭:“我不是想求他幫我,我不是想他為難背棄皇族,他為什么不來,為什么不來?!?
那小廝頓了片刻:“世子……已經(jīng)啟程去邊城,姑娘收回這香囊吧,否則奴才無法回去交差。”
安然仍是搖頭,顫聲:“我不收……我不信……”
念著這些話,已經(jīng)快崩潰,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從李家出事開始,就再沒半分音訊。她相信他,只是因為不便來尋她。可如今一句話也不說,就將玉佩交還。若他再讓自己等等,等風(fēng)聲過去了,她也會繼續(xù)等,一年不夠,那就兩年,三年四年都可以。只要他當(dāng)面說了,她便安心。
可惜沒有。
雨水連綿,在瓦縫中凝團(tuán)沿著屋檐滾落,嘀嗒落在地上。宋祁撐著傘,寧可她哭出來,可安然一聲不吭,微微提步,想離開這里,可腳剛抬起,腦袋一嗡,倒身而落。滿眼的灰白天穹,晦暗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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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七日,李仲揚(yáng)的罪證幾乎全部查明,只等定罪。而李瑾軒也受了牽連,未再去翰林院,李家上下,只等最后定局。
連綿十日陰雨,終于放晴,賀奉年領(lǐng)百官同游花園。賞得高興,一路賞玩,進(jìn)了亭子內(nèi)稍作歇息,眾官鴉雀無聲。賀奉年飲了一口茶,問道:“李丞相一事,諸位愛卿可有何見解?”
眾人面面相覷,當(dāng)即有人上前說道:“李仲揚(yáng)罪惡滔天,理應(yīng)賜死?!?
如今同游的人多是二皇子一邊的,有人領(lǐng)了頭,自然紛紛出來說當(dāng)死。
賀奉年淡笑不語,在人群中環(huán)視一圈,問道:“我聽聞翰林院近日也不太平,人人都對李家長子李瑾軒退避三舍,唯有一人與往日無異,是何人?”
承旨學(xué)士說道:“是宋大人之子,宋祁?!?
賀奉年當(dāng)即說道:“宋祁在何處?”
宋祁由后往前走,立在亭子外面,彎身作揖:“臣宋祁見過圣上?!?
賀奉年笑道:“朕倒記得你,欽點(diǎn)的狀元。為何人人退避李瑾軒,你倒是不避嫌?不怕旁人說你與李丞相勾結(jié),惹禍上身么?”
宋祁微彎身軀,聲音不急不緩:“回皇上,臣與尚清兄自幼同窗,又為同科,一起進(jìn)入翰林院為朝廷盡一分薄力,一路互相扶持鼓勵。李丞相固然糊涂犯事,可尚清兄秉性純良忠厚,深交無悔。他榮耀時未嫌臣,他落魄時,臣卻離他,并非君子所為。”
賀奉年朗聲笑道:“宋家又教出了個正直的好兒郎,朕要賞你了?!蹦┝擞诸H有興致,問道,“那你覺得該如何處置李丞相?”
宋祁頷首未抬,身姿一直未變:“臣不過是小小翰林官,并無越權(quán)判決之能。只是圣上以仁德治理天下,李丞相所犯錯事眾多,理應(yīng)不饒。只是罪不掩功,修筑京口河堤,免下游上萬百姓受水災(zāi)之險,是李大人舌戰(zhàn)群雄求圣上決斷而定;去年糧食欠收,邊城眾將難以果腹,是李大人提議將城中糧草運(yùn)往邊城,所幸圣上贊同此舉,否則外敵已趁機(jī)攻下一座城池。又有李大人力挺白將軍領(lǐng)兵出征,接連收回七座城池。諸如此種功勞絕不能抵消李大人所犯過錯,但其罪不當(dāng)誅,而且已故的李老將軍曾為國效力,若是不念舊情,不顧君臣之誼,怕是有損圣上英明?!?
賀奉年笑笑:“不愧是昔日狀元,朕又想起你當(dāng)年在大殿上慷慨陳詞的模樣了。”說罷,已起身說道,“今日乏了,都退下吧,明日,朕自會有決斷。”
作者有話要說:起起落落的,才是一個完整的人生吧。李家起了,又落了,但總不會一直如此,只是人生的過渡,認(rèn)識到另一個人生層面罷了,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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