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事情有點不能控制了,趕緊站起來,跟老太太說出了實情。我告訴老太太我是來自重慶的,我擅長靈異方面的事情,如果真是家里鬧鬼,我出面才能給你解決,否則人鬼殊途,共處一室難免會發(fā)生危險。
我苦口婆心的說了很久,老太太開始沉默了,許久以后,她站起身來,走到餐桌前,拿下倒扣在茶壺邊的杯子,漫漫地倒上了一杯,然后放在桌上。
就在這時,我們?nèi)咳擞H眼目睹了酒一分一分的減少,耳朵里還伴隨這窸窸窣窣喝酒的聲音。田小姐嚇得站起來,拉住自己老公退得離桌子遠(yuǎn)遠(yuǎn)的,老太太回頭,眼神帶著失望,看了田小姐一眼,對著杯子說道:“你個死老頭,慢點喝嘛!”
我突然好像明白了,這么幾天以來,田小姐從來沒有說起過她的父親。而聽她母親的口氣,好像是在跟他父親說話,而且早已習(xí)慣。
酒喝完以后,房間里又回歸寧靜。
此刻的我不知道該問田小姐還是該問老太太,我看著老太太黯然神傷盯著酒杯的神情,突然不希望打擾到她。于是我對田小姐是樂觀眼色,我們走到陽臺上,我問她,她的父親是不是去世了。
她說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所以她才沒有想到是她父親。顯然她從剛剛自己母親的語氣中判斷到,這個喝酒的鬼,就是自己的父親。
我暗暗責(zé)怪他居然這么重要的事情沒有說明。
難不成要我當(dāng)著他們母女女婿的面,把逝去的父親的靈魂弄走嗎?那也太殘忍了。
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只得回到屋里坐下,又是一陣沉默之后,田小姐的母親開始講了這樣一個故事。首先她證明,那個喝酒的鬼,正是她的老伴,多年前去世的田小姐的父親。
她跟她老伴都是57年屬雞的人,早年因為社會原因沒考大學(xué),高中一畢業(yè)就上山下鄉(xiāng)當(dāng)了知青,老太太當(dāng)年在一個鄉(xiāng)村中學(xué)給孩子們當(dāng)代課老師,田老頭就比較倒霉,幾年里當(dāng)了個生產(chǎn)隊里徹徹底底的農(nóng)民。
國家恢復(fù)高考制度以后,兩人都考上了大學(xué),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成了同學(xué)。
很快相識相戀,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結(jié)婚,那時候是1983年。
隨后他們有進(jìn)了當(dāng)?shù)赝患覈袡C(jī)械企業(yè),最初是在車間,隨后就成了辦公室職員,由于兩人文化程度在當(dāng)時都算比較高,待遇也就比較好,田老頭甚至還當(dāng)上了廠里的副廠長,只不過沒干幾年就光榮退休了。
兩口子長期吵架拌嘴,理由大多是因為田老頭嗜酒,而每次一吵架,田老頭似乎就有了足夠的理由摔門而出,找家小店,一邊吃著花生米,一邊喝酒,直到過癮了才回家。
正因為酒喝得太多,在女兒還沒上高中的時候,就因為肝癌去世了,女兒高中和大學(xué)都不是在長沙念的,女兒一走,家里就冷冷清清。
雖然還有個女兒,但是老太太過的和孤寡老人一樣的生活。
直到田老頭去世后的第二年,他的忌日,女兒在外地上學(xué),老太太心中對丈夫思念,從不喝酒的她就拿出酒杯倒上兩杯酒,默默陪著自己過世的丈夫,卻不勝酒力,一杯就醉了去睡了。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給丈夫倒的那杯酒的酒杯里空了,起初是以為酒精揮發(fā)的緣故,可在后來反復(fù)出現(xiàn)了連密封酒瓶里的酒都會莫名其妙的少一大截,老太太才開始察覺家里可能有東西。
當(dāng)時還沒曾聯(lián)想到是自己丈夫,直到找到長沙一個很有名的神婆,才知道自己的丈夫一直沒有往生,一直陪著她。感動也好害怕也好,最終老太太還是習(xí)慣了自家老頭還在身邊的感覺,漸漸每天也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睡覺前都會倒上一杯酒。
有時候還會跟老頭還在一樣,罵罵咧咧的,說死老頭少喝點,有時候也會對著空酒杯說說他們年輕時候的故事,但常常都說著說著掉下淚來。
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但是她一直不敢告訴自己的女兒,因為女兒是學(xué)科學(xué)的人,她也不希望因為這事而讓女兒產(chǎn)生對加的排斥,總感覺家里有過世親人的鬼魂什么的。
我聽到這里,還是不免有點動容,轉(zhuǎn)頭看去,田小姐和彩姐都在默默擦眼淚。這樣的場合,如果我不擠幾滴眼淚出來好像顯得非常不應(yīng)景,可惜的是我也不是愛裝的人。
對于他們的故事,我也只能感嘆罷了。
在我看來,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生死之道,是不該有任何超常的現(xiàn)象的,而我們這樣的人存在,也正是為了讓這種不正常的現(xiàn)象終止。
我問老太太,老頭子去世后,家里是否留下了什么他生前喜愛的東西,老太太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塊松緊表帶,殼已經(jīng)磨得有點花紋且發(fā)黃,鮮紅色大頭指針的解放牌手表。
她說,這塊表是老頭的父親給他的,他去世后她自己就拿來戴上了,前后幾十年,
一天都沒有讓表停止過。
我明白了,也許人的一些感情就跟不斷走動的表是一樣的,也許中間會有些偏差,總是莫名其妙的或快或慢那么幾分鐘,但是方向卻永遠(yuǎn)都是一致的。
而且我也確定了,老頭的靈魂留了下來,絕非是貪戀那么一口酒,而是眷戀這個家。
雖然很感動,但是我還是要告訴老太太,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帶走老頭的靈魂,讓他安生去該去的地方,不管是輪回也好,還是升天也好,總之都比留在人間好。
老太太說不必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本來家里剩她一個人就孤獨得很,現(xiàn)在連老頭的靈魂也帶走,那家里從此連點喝酒的響動都沒有了,于是她堅決不同意。
這時候田小姐蹲在母親身邊,哭的像個淚人,她反復(fù)說自己不是個好女兒,念高中開始都沒有能夠好好多陪陪媽媽,說過段時間就把媽媽接到重慶居住。
我想我能夠體會田小姐當(dāng)時的心情,畢竟女孩子的心思總是要細(xì)膩許多,也更感性,幸運(yùn)的是她總算明白了,不管父親的靈魂在不在,不管父親的靈魂有沒有陪伴著老母親,她自己對母親的關(guān)心是不夠的。
而她從來沒有想過,母親對于自己的孤獨從來不會跟女兒提起,正是因為希望能夠給孩子一個自在幸福的生活。
就像那句很有名的詞,任你遠(yuǎn)在他鄉(xiāng),我只求你平安幸福。是的,我違規(guī)了。
我沒有帶走老頭的靈魂,不過我對老太太說,如果今后老頭的鬼魂出了任何一點不好的事情,我會立刻帶走它。
同時我告訴田小姐和她母親,如果今后假如母親也過世了,我會連同他們二老一起帶走。
老太太看我同意了不帶走老頭,非常高興,給我倒了一杯酒,然后給那個空杯倒了一杯。
我明白她的意思,輕輕碰杯,一飲而盡。
隨后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響起,酒也少了下去。田小姐看到這一切,不再是剛剛那種驚恐,而是一種會心的笑容。
但是我必須為這一杯酒付出代價,代價就是當(dāng)天我們無法趕回重慶,因為酒駕是危險的。
事后我跟彩姐和田小姐夫妻成了很好的朋友,常常一起吃喝打麻將,之后聽說她終于把母親接到了重慶來養(yǎng)老,于是我自告奮勇去火車站接老太太,那是夏天了,老太太穿著短袖花布襯衫,手腕上還帶著那塊解放手表,看我來接她,很是高興。
看到老太太精神很好,人也很快樂,我也替她高興。
上車后她對我說,“重慶的酒好喝嗎?”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