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jīng)答應給她八十萬?！碧迫暨b用熱毛巾給唐含章擦了擦手心,又將他手背翻過來,動作輕柔地繼續(xù)擦拭手背，囑咐道，“所以協(xié)議離婚的時候,你就不要再多給她了?！?

唐含章望著病床前坐著的女兒，眼神既欣慰又復雜。

離婚勢必牽涉到財產(chǎn)分割。唐含章雖臥床，一年多沒有收入來源,但是真要算起來,家里的資產(chǎn)不少。在老區(qū)即將拆遷的房子,車禍肇事者后來被判賠償?shù)腻X，唐含章單位也給他發(fā)了一筆撫恤金等等，林林總總置換成現(xiàn)金至少百萬以上。

唐含章上次和江雪珍說話態(tài)度強硬了些，但本質(zhì)是個心軟的人,又覺得自己是男人，要讓著江雪珍。到時候離婚肯定會多分給她，江雪珍再哭一哭賣賣可憐,說不定房子全給她了。

唐若遙就算不給江雪珍錢，唐含章也會補上。還不如她用注定要給的錢,和平解決了唐斐的事，也徹底斷了唐含章的心軟。

一箭雙雕。

唐含章待她給自己擦完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眼角溫潤地彎起來。

她已經(jīng)能夠獨當一面了，考慮事情比他還要長遠周到。如果她媽媽還在世的話，一定會為她感到高興。

***

元宵節(jié)后,正月十六。

唐若遙推著唐含章，到民政局和江雪珍辦理了離婚登記。

工作人員將離婚證遞過來，兩人各自收好。唐含章望了望江雪珍，嘴唇囁嚅，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嘆了口氣。

十幾年夫妻，同床共枕，如今分道揚鑣，說一點感觸都沒有是騙人的。

江雪珍亦格外沉默，只是在唐若遙打算推唐含章離開時叫住了她：“我有一個請求?！?

唐若遙回頭。

江雪珍乞求道：“能不能讓小斐再在我那里呆一晚上，明天我親自送他過去?！?

唐若遙神色遲疑。

唐含章點了點頭。

唐若遙道：“好吧，那尾款我明天再打給你?！蓖庵獗闶?，如果江雪珍搗鬼的話，剩下的錢她一分都拿不到。

江雪珍感激地說：“謝謝。”

感激？唐若遙一愣，旋即微微唏噓，可憐天下父母心，但她絲毫不同情，如果江雪珍早點悔悟的話，也不會是今天這個結(jié)果。

江雪珍去菜市場買了一大堆的菜，雞鴨魚肉，從下午一直忙到晚上，做了滿滿一大桌豐盛的飯菜。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底的淚水忍回去，敲了敲唐斐房間的門，溫柔道：“小斐，吃飯了?！?

自從爸媽開始鬧離婚以后，唐斐在家的時候就一直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整天安安靜靜，一句話也不說。

他沉默地走出來，去廚房盛飯。

江雪珍道：“飯給你添好了?！彼浦旗臣绨蜃屗谧肋呑?，往他手里塞了一雙筷子，自己也坐下，給他夾菜，堆得小山一樣高。

唐斐給面子地都吃了。

江雪珍期盼地望著他：“好不好吃？”她眼睛里閃動的亮亮的那些，像是眼淚凝成的珍珠。

唐斐點點頭，也給她夾了一塊魚肉，道：“媽，你也吃?！?

“好?！苯┱涞皖^，飛快地眨落一滴淚水。

母子倆吃了有史以來最沉默也是最溫馨的一頓飯。

晚上江雪珍將唐斐叫到自己房間去睡，開了從來不舍得開的空調(diào)，一下一下地給兒子拍著背。

江雪珍懷念的語氣道：“你很小很小的時候，老是哭不睡覺，就要有人給你拍著背，才能睡著?！?

許久，唐斐才哽著嗓子說了句：“嗯。”

江雪珍默然良久，道：“睡吧?！?

“嗯?！碧旗乘浪赖匾ё×搜狸P(guān)，眼淚浸濕了身下的枕頭。

江雪珍為他拍了一晚上的背，第二天手酸得幾乎抬不起來。

她給唐斐收拾了行李，親自送到醫(yī)院。

在被江雪珍交到唐若遙手上的時候，懂事乖巧了這么久的唐斐終于忍不住，轉(zhuǎn)身用力撲進江雪珍懷里，撕心裂肺地啕嚎大哭。

江雪珍淚流滿面。

唐若遙沒去拉開他們，而是等他們倆哭完了，漸漸平靜下來以后，牽住了唐斐的手，對江雪珍道：“我的號碼你存好了嗎？”

江雪珍早已不復先前的趾高氣揚，低低地嗯了聲。

“你想見他，就提前給我打電話?！?

“謝謝?！?

“不用，你是唐斐的媽媽，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謝謝。”江雪珍又說了一次，這次她向唐若遙深鞠了一躬。

唐若遙受下。

“我會照顧好他?！?

江雪珍最后看了唐斐一眼，離開了病房，她的娘家人將她接了回去。

正月十八，唐若遙了結(jié)z市的事，帶著家人返京。

秦意濃不方面出面，派了關(guān)菡去接人。

唐含章辦理新的入院手續(xù)，都是她忙前忙后。

關(guān)菡之前就去過z市，唐含章知道她是秦意濃的助理，這會兒只在心里感慨：越欠越多，真是個老狐貍。

入住的也是單間，環(huán)境和條件比在z市的更好一些，剛進來便有醫(yī)師給他檢查。窗外就是綠樹，風景也好，唐含章等關(guān)菡出去后，問道：“這里一天要多少錢？”

唐若遙知道他在想什么，說：“你的醫(yī)藥費和住院費都是我出錢，不用擔心?！?

唐含章被她拆穿，臉上有些掛不住，微微一赧，強行挽尊道：“你的錢不是錢??？以后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要省著點兒花?！?

唐若遙不和他爭，笑道：“錢不就是用來花的么？”見唐含章面色不虞，唐若遙忙補充道，“我之前拍廣告和電影的錢還剩了不少，您就放心吧，肯定不會吃土的，你都不知道我現(xiàn)在多富有?！?

唐含章白她一眼，想了想，道：“要是家里房子的款項落下來，那筆錢你拿著。”

唐若遙說：“好。”

她不缺錢，但唐含章已經(jīng)愧疚得不行，這樣能讓他心安一些。

“小斐的學費貴不貴？”唐含章又說，“我那卡里還有……”

唐若遙打斷他，催促道：“你奔波了一路，還操心這么多不累嗎？趕緊睡覺?！?

唐含章無奈地笑。

唐若遙瞪他：“睡不睡？”

唐含章說：“睡了睡了?！绷T合上眼睛。

唐若遙把唐含章安置好，帶唐斐去了新家。

秦意濃財大氣粗，對自己小氣得要死，對唐若遙動不動就是“買！都買！”

這次她本來想給唐含章父子倆買套房，被唐若遙及時勸阻住了，他們倆剛搬來首都，人生地不熟，一個還要在醫(yī)院待一段不短的時間，一個上學，都沒穩(wěn)定下來，買什么買？以后兩人生活久了，有確切的未來計劃再考慮買房的事。

另一個原因是，唐若遙不想欠秦意濃太多。雖然秦意濃口口聲聲說是為了騙岳父上她的賊船，但唐若遙還是自認為受之有愧。

最后在唐斐就讀的小學附近租了套房，離醫(yī)院也不遠。秦意濃在有關(guān)她的事情上總是考慮得很周到，讓唐若遙很有安全感。

房租當然是唐若遙付，秦意濃拗不過她。

唐若遙最近一段時間的開支很大，z市全款一套房，唐含章的住院醫(yī)療費，唐斐的房租和學費，她心算了一番，用手機查了查卡里的余額，將將好夠支撐兩個月，還不包括她平時的開支。

心頭浮上一絲危機，唐若遙撥了個電話給新經(jīng)紀人穆青梧。

穆青梧不愧是王牌經(jīng)紀人，很快給她洽談到了合適的商務，解了她燃眉之急。

唐若遙送唐斐去了新房子，怕他晚上睡覺害怕，陪他在新房子里住了一晚，又請了個阿姨做飯，一日三餐地打電話給他。

唐斐比先前沉默寡了許多，這是不可避免的問題。唐若遙主動建議他可以給江雪珍打電話，唐斐聽了，也打了，但好轉(zhuǎn)不大，一切只有交給時間。

唐若遙已經(jīng)回學校報道了。

大三下學期，同年級留校的人比上學期更少了，一個四人間宿舍能全乎已經(jīng)相當罕見了，405就是奇葩中的戰(zhàn)斗機。

崔佳人有男朋友一直沒出去同居，死磕在宿舍。文殊嫻，一條有夢想的咸魚，看似滿不正經(jīng)但是非常努力地抓住一切機會往上爬，剛拍一部偶像劇，還沒播呢，廣告接的比唐若遙還要多，能在廣告棚里三天三夜不帶挪窩的，宿舍給她取了個外號叫“拼命文娘”，文殊嫻覺得好聽極了，寫在了自己的微博簡介里。傅瑜君，演技穩(wěn)扎穩(wěn)打，事業(yè)也穩(wěn)扎穩(wěn)打，偶爾出去試個鏡，只要她覺得有發(fā)揮空間，小角色也接，戲份不多，很快就能拍完。

大家都很珍惜這段友情，誰都不知道將來會怎么樣，那就在還能相聚的時候，盡量在一起。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

有些表演系學生認為，在劇組能夠比在學校學到更多，所以只要有機會，會把更多的時間花到劇組拍攝里。但如今好劇組難得，多的是渾水摸魚，速快撈錢的，根本學不到真正有用的東西。正相反，學生階段打下的基礎(chǔ)，是往后表演的框架，這些基石比漂浮在海面的“拍戲經(jīng)驗”要珍貴得多，只有基礎(chǔ)夯實，將來才能往上蓋出牢固輝煌的建筑。而學校里的不少老師都有表演經(jīng)驗，塑造過經(jīng)典人物，本身就是戲骨，他們是真正不吝于教授經(jīng)驗的前輩。

405統(tǒng)一陣線，共同進退，把學生時代能做應做的事做到極致，不僅在成績方面，而且在基本功上，都甩了大部分好高騖遠的同學一大截，這些東西，也許現(xiàn)在看不出效果，但會在將來回饋她們良多。

文殊嫻結(jié)束了工作和學習，像條死狗一樣癱在床上。

忽然，她手機震了震，一條提醒事項跳了出來。

上面寫著：《帶著姐姐去旅行》綜藝開播。

文殊嫻雙目圓睜，一個鯉魚打挺，沒坐起來，腰剛直起一半咚的一聲砸了回去，她熬了一嗓子，在床上打了兩個滾，有氣無力道：“救……救命……我……不行了……”

傅瑜君從樓梯上方跨過來，蹲在她身邊，給她揉了揉老腰。

“好點了嗎？”

文殊嫻面朝下趴著，哼哼唧唧了一會兒，道：“好點了。”

文殊嫻從護欄的空隙里看正襟危坐在書桌前，一邊放電影一邊記筆記的唐若遙，道：“唐唐，你女朋友今天晚上綜藝要播了?！?

唐若遙抬眸瞥了眼桌角日歷上的紅圈圈，道：“我知道?！?

“晚上一起看嗎？”

“行?！?

“我也想看?！贝髦恢欢鷻C的崔佳人舉手。

傅瑜君道：“帶我一個，我先把下禮拜要交的論文寫完?！?

現(xiàn)在的綜藝真人秀都是網(wǎng)絡同步播放。晚上八點，405宿舍四把椅子排排坐，文殊嫻去南門外面買了周黑鴨，什么鴨舌鴨掌鴨心，鹵香四溢。崔佳人準備了一大袋瓜子，傅瑜君把自己收納箱里的餅干巧克力翻了出來，唐若遙提供飲料。

唐若遙點開視頻app，搜索“帶著姐姐去旅行”，顯示更新到第一期，標著“new~”。

她手指按著鼠標不動，好似入定了一樣。

文殊嫻：“？？？”

文殊嫻嘎嘣把瓜子仁咬出來，三兩下嚼了，湊到她耳邊說道：“你干啥呢？”

唐若遙嚇得一抖，指尖本能在鼠標上輕擊了一下，播放界面跳了出來。

文殊嫻拍大腿狂笑：“哈哈哈哈哈！”

唐若遙：“……”

她捋了捋耳發(fā)，不著痕跡掩去了一絲赧然。

剛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點緊張，和第一次帶著秦意濃見她爸似的。

文殊嫻絮絮叨叨：“你沒登錄vip誒？”

唐若遙又將vip登上，跳過廣告，片頭開始。

因為暫時沒有秦意濃鏡頭，唐若遙沒關(guān)彈幕，屏幕里現(xiàn)在就刷上了。

-秦意濃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