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四日晚十一點四十五，離《本色》正式公映前十五分鐘。
首都某商場，電影院所在樓層的電梯里并肩走出來兩個女人，一個留著及肩的中長發(fā)，個子雖然中等，但比例勻稱，尤其是一雙長腿，在短褲的襯托下越發(fā)的秀美；另一個則身材高挑，長發(fā)及腰，燙了栗色的大波浪，時尚感十足。
兩人均戴著黑色口罩和情侶款的棒球帽。
這是個比較偏遠(yuǎn)的商場，共五樓，除了四樓的電影院和五樓的海底撈，其他的店早就關(guān)門了。四樓電影院只有這一圈亮著燈光，其他地方皆一片黑暗。
任星月本能地牽住了林若寒的手，溫柔低聲提醒道：“小心看路。”
林若寒裝模作樣地甩開，道：“知道，我又不瞎?！?
任星月沒答話，重新牽好，牽得緊緊的。
林若寒偏頭去看墻上貼的電影海報，唇角輕微翹起。
臨近凌晨，電影院里人不多，細(xì)一望去都是兩兩成對的，女生居多。任星月讓林若寒站在原地等她，她去取票機(jī)取了票，再壓了壓帽檐，前往柜臺。
“一個雙人爆米花套餐，謝謝?！比涡窃侣曇粑⒌?，和她平時說話的聲線不大一樣。
柜臺只剩下一個人，馬上就下班了，看到此時來個客人，戴著口罩神神秘秘的，燈光朦朧，她也懶得仔細(xì)去看那人口鼻以外的長相，迅速地打好了一份大桶的爆米花，和兩杯可樂，推了過去，下巴沖一邊的付款二維碼抬了抬。
任星月付完款，兩手各拿一杯可樂，抱著大份爆米花朝林若寒走去。
林若寒怕被人認(rèn)出來，刻意選了光線昏暗的地方，但也掩蓋不住她在任星月眼中散發(fā)的光芒。最后幾步她幾乎是跑過去的。
等她走近了，林若寒接過一杯可樂，數(shù)落道：“跑這么快干嗎？”
任星月眼睛一眨不眨：“我怕你跑了?！?
林若寒：“……”
她很年輕，哪怕和林若寒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多年，依舊很年輕，剛剛二十四歲，生日還是下半年，實歲算起來只有二十三，水靈靈的，跟棵新鮮大白菜似的。
林若寒比她大十一歲，已經(jīng)三十五了，即便女明星再用心保養(yǎng)，看起來也不會像二十出頭。
林若寒叼著吸管嘟囔了句：“到底誰怕誰跑了?！?
任星月飛快地湊上前，在她咬住吸管的上唇親了一下。
林若寒迅速松了吸管，抬眼：“你！”
任星月順勢將她按在后面的柱子上，把一個不正經(jīng)的吻變成了正式的吻。時間不長，不超過兩秒，但足以讓林若寒心跳如鼓，她看看四周無人注意，方壓低聲音道：“你瘋了，你就不怕……”
任星月無所謂地聳肩：“不怕，拍到就拍到，也不是第一次被拍到了?！?
林若寒：“……”算了，不和年輕人計較。
她晃了晃手里的冰可樂，再看看她懷抱的爆米花，挑刺道：“不知道我減肥不能吃這種東西嗎？”
任星月說：“我吃?！?
林若寒：“你演唱會……”
任星月：“沒關(guān)系，歌迷不在乎我胖不胖?！?
林若寒：“我……”
我在乎嗎？
任星月心口微微一甜，道：“我今晚回去不睡了，我去運動，保證把熱量都消耗完?！?
林若寒往她腦門敲了一記，打斷她的喋喋不休，深吸口氣，道：“這么會搶答你怎么不去演小品呢？我是問你演唱會門票有沒有，給我一張vip，我想聽現(xiàn)場。”
任星月呆?。骸鞍。俊?
林若寒斜著眼瞅她：“不舍得？”
任星月反應(yīng)過來，欣喜若狂道：“你要來看我的演唱會？”
林若寒百無聊賴的語氣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沒票就算了。”
任星月連忙道：“有票！”就算沒票，她把她搬上臺和她一起唱都行。
林若寒馬上拍拍她肩膀，說：“那你不行啊小伙汁，說好的一分鐘售罄呢？該不會是虛假宣傳吧？”
任星月只會笑，乖乖道：“專門為你留了家屬票。”
林若寒再次咬住吸管：“哼。”她說，“誰知道你是留給哪個小妖精的?！?
眼角卻彎了起來。
任星月隔著帽子溫柔地摸了摸林若寒的頭。
任星月沒告訴她，她每場演唱會都在最佳位置留了一張vip票，哪怕她們倆分手的那段時間，也沒有例外過，更沒有別人占據(jù)，就像她的心，始終如一。
“觀看《本色》零點首映場的觀眾，現(xiàn)在可以進(jìn)場了。”檢票口的工作人員提示，坐在椅子里的戀人，或是結(jié)伴的朋友紛紛起身，拿出自己的電影票，前往檢票。
任星月等其他人進(jìn)去以后，才帶著林若寒上前，她拿著爆米花和可樂，另一只手遞票，怪吃力的，檢票員將副券撕了，交還回來：“五號廳進(jìn)門右轉(zhuǎn)，走到頭就是?！?
林若寒趕在任星月伸手之前接了過來：“謝謝?！?
她抬手一搭任星月肩膀，長長的青絲揚起垂落，瀟灑道：“走了兄弟?！?
任星月：“……”
兄弟是什么鬼稱呼，算了，她開心就好。
“慢點?！比涡窃抡f，待會兒再把爆米花給撒了。
檢票員望著勾肩搭背相攜而去的兩人，慢慢皺起眉頭，總覺得有一絲莫名的眼熟，可那兩個人全程低著頭戴口罩，她也沒看清樣子，還是將那縷疑惑壓了下去。
按照林若寒的手筆完全可以包場，但她不愿意，說是人多才有看電影的氣氛。但人多的地方被認(rèn)出來的風(fēng)險也大，兩人折中選擇了一家偏僻的電影院，不辭辛苦開車到這里。
放映廳貼心地設(shè)了情侶座，最后兩排都是。她們倆坐在倒數(shù)第二排，情侶座沙發(fā)樣式，兩側(cè)擋板很寬，坐進(jìn)去不擔(dān)心別人會窺探到。
林若寒探頭探腦了一會兒，前邊稀稀落落的幾個腦袋瓜，果然地方偏就是不好，二三百人的大廳，上座率不足一成，大約只有十幾個人的樣子。
以往大熱片上映的零點場，不說滿座，七八成是絕對有的，林若寒心有一分戚戚焉地想：還是小眾啊。
哪怕在網(wǎng)上熱度再高，放到現(xiàn)實里從觀影基數(shù)上就大大降低。女明星里本來就沒有能像中年男星那樣扛票房的，甚至說完全帶不動。秦意濃和唐若遙算還好的，秦意濃是名氣大，實力演技派，路人看到她名字都愿意嘗試觀影，唐若遙上升期，風(fēng)頭正盛，近來的電影票房反響都很好。
但同性片這個題材，從受眾上直接拒絕了至少一半的路人。根據(jù)最新數(shù)據(jù)，90后成票房貢獻(xiàn)的主力軍，但觀影人數(shù)也只是堪堪過半而已，其中還有不少年輕人是不接受同性戀的。
林若寒暗暗替秦意濃捏了一把汗，有點擔(dān)心如果票房不好，會影響之后的排片。好在同期沒有什么剛上的特效大片，這個檔期倒是有部國產(chǎn)情電影，大概率是爛片，大家都懂，即便不爛也很難成爆款。
“我想包場?！彼那膶θ涡窃抡f。
“包。”任星月把可樂放好，爆米花放在自己膝上，“哪個電影院？多少場？我明天就讓助理去。”
林若寒想了想，說：“先看看票房吧。”如果前期走高的話她就過幾天包，前期不行的話就早點開始，能盤活一點是一點。
“都聽你的?！?
林若寒轉(zhuǎn)過頭，想看看任星月的臉，放映廳的燈光瞬時間暗下來，只能看到一個朦朧的輪廓，和對方在光線下望著她專注發(fā)亮的眼睛。
林若寒忽然心念一動，想：她一直在看我么？
電影放映開始。
林若寒發(fā)現(xiàn)，入口那邊陸陸續(xù)續(xù)地又開始進(jìn)人，人數(shù)還不少，放映不過五分鐘，從原先的十幾個人變成了三四十個，新來的有男有女，男生居多。
七夕當(dāng)天是周二，工作日，林若寒挑了挑眉，想：或許還不錯？
投影投到巨大的屏幕上，銀幕上每一個主人公的神情纖毫畢現(xiàn)。
沈慕青一襲淡藍(lán)旗袍，站立在門扉外，溫文有禮，面含淺笑：“你好，韓同學(xué)?！?
韓子緋看呆了眼，傻愣了幾秒，方一改在母親面前的頑皮，萬分乖巧道：“沈老師好?！?
“乖?！鄙蚰角噍笭?，又朝她淺淺笑開，雅致得如同淡白梨花。
韓子緋險些再次出神，連忙扭頭去看右邊探出院墻的那株鳳凰花，花葉簇簇火紅，映得她臉頰也緋紅。
她掩飾性地將兩只浸出薄汗的手揣進(jìn)衣兜，在干燥的布料上蹭了蹭。
一個小動作盡顯女兒情態(tài)。
林若寒捂心口，小聲尖叫：“啊啊啊動心了動心了?！?
任星月不由失笑，往她嘴里喂了一粒爆米花。
林若寒嘎嘣嚼了，張嘴求投喂：“還要?！?
林若寒是個忠實的觀眾，也是個優(yōu)秀的演員，臨時把自己從電影里出戲了一秒，邊吃邊道：“唐若遙以前很少演這個類型的角色，沒想到發(fā)揮得這么好，自然不做作，而且情緒表達(dá)非常到位，和秦意濃飆戲也一點不輸?！彼龂@了口氣，“長江后浪推前浪，我恐怕不久以后就要被她拍在沙灘上了?！?
任星月沒接話，她知道林若寒就是隨口一說，唐若遙要趕上她，還遠(yuǎn)著呢。
果不其然，對方一秒后又將自己帶入劇情，為了兩個人暗生的情愫在座椅上扭動如蛆蟲。
任星月一會兒看電影，一會兒看她，覺得看她比看電影還好玩兒，不時發(fā)笑。
韓子緋給沈慕青送棗子，兩人在書房發(fā)生了初吻。
林若寒：“啊啊啊啊??！”
吻完以后，沈慕青覺得逾矩了，兩人劃清界限。
林若寒：“嚶嚶嚶嚶嚶?！?
電影里演到沈慕青被丈夫家暴。
林若寒：“臥槽，這渣男！給老娘原地爆炸！”
林若寒：“滾??！”
任星月趕緊給她喂了好幾粒爆米花，讓林若寒把它們當(dāng)成渣男來嚼，發(fā)泄她的怒氣。
韓子緋打跑醉酒的許世鳴，丟下手里的拖桿，克制不住一把將沈慕青抱進(jìn)了懷里，小心地吻了吻她的鬢發(fā)。
沈慕青聞著年輕女人身上的氣息，安心極了，忍不住落下淚來。
林若寒：“嗚嗚嗚終于抱了，阿媽也落淚了，青崽趕緊離開渣男吧，人間不值得?！?
沈慕青丈夫去外地工作，留下小情侶二人世界。
韓子緋提議出去旅游，沈慕青答應(yīng)了。
林若寒扭動的身體，蹭一下坐直了，低聲道：“拍攝這段的時候我去探班了，她倆那時好像還鬧矛盾呢，我差點兒成了她們倆之間的炮灰?！?
任星月敏銳的：“嗯？”
林若寒記起自己打算追求唐若遙的那段，不自然地打住，清了清嗓子：“繼續(xù)看電影吧。”
任星月眼神飽含深意地看她一眼：“噢。”
蜜月階段甭提了，林若寒一臉止不住的姨母笑：“嘻嘻嘻，嘿嘿嘿?！?
銀幕前的觀眾也越來越多，不少人受到電影氣氛的感染，和身邊的戀人輕輕地接了一下吻，放映廳里都是溫情旖.旎。
到激情戲那段，林若寒無法控制自己上揚的唇角，兩只手捂著自己發(fā)燙的臉，心跳加速，不知道為什么跟著害羞到不行。
等回過神來，她才發(fā)覺自己這個老司機(jī)是被秦意濃的表演帶進(jìn)去了。
林若寒：“……”
她已經(jīng)無法評價秦意濃的演技了，對方就是個怪物。
第二天，沈韓二人去爬山。
沈慕青體力不支累得氣喘吁吁，韓子緋泰然自擾，臉不紅氣不喘。
沈慕青心里不平衡，咬了咬唇，出其不意地掐了一下韓子緋的胳膊，韓子緋啊的一聲，道：“怎、怎么了？”
沈慕青說：“沒什么?！?
韓子緋懵懵懂懂：“那你好端端為什么掐我？”
沈慕青輕輕撩起眼皮，分明是清雅至極的人物，眉宇間卻自有一份風(fēng)流，嗔道：“誰叫你體力這么好？”
韓子緋一愣，旋即面紅耳赤，撒嬌一樣晃晃女人的手腕，低柔又害羞道：“你先前在……的時候不是這么說的?！?
沈慕青惱羞成怒，甩開她的手朝前走去，韓子緋追上前去，在巖石上并肩坐下，小聲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晚上那么……”
沈慕青紅著臉道：“閉嘴！‘
放映廳里眾人發(fā)出會心的笑聲。
林若寒原地表演死去活來，揪著任星月的衣袖，咿咿呀呀嘿嘿的發(fā)不出完整的句子，比她自己談戀愛還要激動。
任星月默默地把醋味壓下去。
山風(fēng)拂動，幾只彩色蝴蝶在花叢飛揚跳躍，停在枝頭授粉。有一只不怕生的蝴蝶扇動藍(lán)色羽翼，在韓子緋肩頭停留了一會兒，飛走了。
韓子緋問：“你喜歡蝴蝶嗎？”
沈慕青目視蝴蝶飛遠(yuǎn)的方向，輕輕地嗯了聲。
“為什么？”
“自由?！?
“你很快也會自由的，等你順利離婚，我也快畢業(yè)了，我?guī)惆峒?，去誰都不認(rèn)識我們的地方，過我們的快活人生。你說好不好？”
“……嗯?！?
林若寒心里咯噔一下，猝然瞪大了眼睛，笑容漸漸消失在臉上，她恨不得去電影里堵住韓子緋的嘴：少女不要再說了！你這都是在立fg啊！
銀幕里韓子緋還在說，她笑著，快樂地暢想著她們倆的未來，對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一無所覺：“我們每年出去旅游兩次，先把國內(nèi)逛完，再去國外。你喜歡蝴蝶，我聽說墨西哥有個君主斑蝶保護(hù)區(qū)，又稱‘帝王蝶谷’，漫天飛蝴蝶，我以后帶你去看。”
沈慕青嗓子發(fā)?。骸昂??！?
韓子緋笑容恣意：“還有……”
林若寒的心在滴血。
她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后面的刀，哪怕有了心理準(zhǔn)備，還是被虐得眼泛淚光。
沈慕青和韓子緋商量好，等許世鳴從外地調(diào)回來就離婚，但事情卻沒有她們想的那么容易。長輩的阻攔、街坊四鄰的閑碎語、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的談話，尚未長成的稚子，一樁樁一項項都壓在沈慕青的肩上，她在堅持，可日復(fù)一日，壓抑的氣氛蔓延，她終于堅持不下去了。
夕陽下的小河邊，落日熔金。
“你是不是……不想離婚了？”
“是?！?
“我們說好要永遠(yuǎn)在一起的，你忘記了嗎？”
“我不記得了?！?
“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我懷孕了。”
“你還有心嗎？”
“對不起。”
“你愛過我嗎？你說話??！”
“……”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韓子緋背對著沈慕青，越走越遠(yuǎn)，嚎啕大哭。
沈慕青停在原地，神情痛苦，淚盈滿眶。
……
放映廳里抽泣聲此起彼伏。
任星月心里嘆了口氣，任勞任怨給身邊淚流滿面的林若寒遞紙巾。
前排一個小姑娘邊抹眼淚邊和朋友討論道：“她肯定沒有懷孕，是騙她的?！?
朋友說：“我也覺得。”
小姑娘：“我相信故事肯定是happyending的?！?
朋友含糊地應(yīng)了聲，沒接話。
韓子緋確實知道了沈慕青懷孕是騙她的，但沈慕青放棄了她卻是事實，她大學(xué)到了最后一個學(xué)年，去了外地實習(xí)。
沈慕青好像過上了她想要的生活，卻并不開心。她無法再接受丈夫的碰觸，也時常不可控制地出神，想起那個曾經(jīng)溫暖過她生命的女孩兒。
她會在每個周六日的清晨和傍晚，在門口坐一會兒，看看面前來來往往的人，企圖再捕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她出現(xiàn)就好了，甚至不必對視。
可女孩兒沒有再出現(xiàn)過，也永遠(yuǎn)不會再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