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斐注意到她那條瘸腿，只一瞥，便不再將視線落在上面，不禮貌。

少年老成的唐斐在真正的大人面前慫成一團。

秦意濃給他倒水，他連忙站起來，只會說“謝謝”兩個字，坐下去以后兩只手還在抖。不敢四處張望，不敢大聲說話，有事叫唐若遙都用的眼神。

他不敢看秦意濃，便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在場唯一比他小的秦嘉寧身上。

秦嘉寧第一次見家里進來陌生的男性，也萌生了一絲好奇。

唐斐長得和唐若遙有幾分相似，四肢修長，睫毛濃密，唇紅齒白，是個斯文秀氣的少年，安靜的時候充滿了無害，沒什么攻擊性。

唐斐和寧寧的目光不經(jīng)意對上，寧寧馬上錯開，臉頰粉撲撲的，一連兩次都是如此，唐斐就不再看她了，改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秦意濃見他拘謹，主動提議讓唐若遙帶他去院子里轉(zhuǎn)轉(zhuǎn)。

唐斐如釋重負地跟著唐若遙走了。

秦意濃坐到寧寧身邊，問她：“舅舅怎么樣？”

寧寧細聲細氣地回答：“舅舅漂亮?！?

秦意濃笑笑，接著問道：“你喜歡舅舅嗎？”

寧寧沒作聲，既不說喜歡也不說不喜歡。

秦意濃輕柔的：“不能和媽媽說嗎？”

“不是的?！睂帉帗u頭，從坐改為跪，上半身直起來，湊到秦意濃耳邊道，“舅舅是男的?！庇幸恍@奇的語氣。

秦意濃沒懂，道：“他確實是男的?！?

寧寧歪了歪頭，說：“舅舅是男生嗎？還是男人？”

秦意濃越發(fā)云里霧里，回答她道：“是男生，他今年才十二歲，在大人面前還是個小孩子，和你差不多的小孩子?！?

寧寧感嘆說：“他好高?！碧旗秤幸幻灼吡恕?

秦意濃道：“你也會很高。”

寧寧說：“那我以后能和他一樣高嗎？”

秦意濃思忖片刻，道：“長到他現(xiàn)在這么高應該可以，但他將來的高度就不一定了，他還會長的?！?

寧寧眨巴眼睛，問：“為什么？”

秦意濃道：“因為他是男生?！?

秦意濃突然意識到，寧寧現(xiàn)在的年齡，正好是上生理衛(wèi)生課的時候，如果她沒有退學，幼兒園的課程已經(jīng)安排上了。

說她從小在女人堆里長大也不為過，長輩都是女性，偶爾出入的關菡、紀云瑤，電話里的安靈、唐若遙，全都是女性，現(xiàn)在連幼兒園都不上了，更加不接觸外界。世界上本就有男有女，讓她一味在這種環(huán)境里呆著，對她的成長未必好。

唐斐的出現(xiàn)，恰好可以彌補這方面的不足。唐斐？秦意濃想，雖然輩分高點，但勉強算個同齡人吧。

***

“昨天在電話里不是很威風嗎？還說對我很失望？嗯？”

唐斐個頭已經(jīng)和唐若遙持平，此時他垂著個腦袋跟在唐若遙身后，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道：“姐，你就別損我了，你一下子見這么多人你不怕嗎？”

唐若遙心想：除了寧寧，我還真誰都不怕。

“我只是需要調(diào)整一下?！碧旗匙隽藗€深呼吸，朝四下望去，花團錦簇，秋千微擺，忽然笑道，“姐，你這算不算嫁進豪門了？”

“沒嫁呢?！碧迫暨b嚴謹?shù)丶m正他。

“遲早要嫁的?！碧旗硵[擺手，無所謂道。

唐若遙沒吭聲，唇角浮起一絲明顯的笑意。

唐斐眼尖地瞥見，背負雙手，感慨道：“女大不中留啊?！?

唐若遙反唇相譏道：“你也就會在我面前裝老成?！?

唐斐不服輸，和她較勁道：“我那是第一次見面，沒調(diào)整好狀態(tài)，待會兒我肯定不這樣了！”

唐若遙嗤了聲。

唐斐忿忿地說：“你等著?！?

唐若遙心想：等什么？

兩人在外面轉(zhuǎn)到差不多午飯時間，便一同回去。走到門口，唐若遙手機響了，是秦意濃，她接起來。

秦意濃說：“吃飯了。”

唐若遙往里頭邁了一步：“我已經(jīng)回來了。”

秦意濃放下手機，朝她笑了笑，喊她旁邊的少年：“小斐，過來吃飯吧?！?

唐斐微微一笑，道：“好的姐夫?！?

秦意濃愣住了。

唐若遙：“?。?！”

唐斐緊接著殷切慰問道：“姐夫最近身體怎么樣？前段時間在醫(yī)院，我……學業(yè)繁忙，都沒有去探望過你，失禮了。”

秦意濃一顆心泡在了蜜糖里，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唇角無聲往上翹，道：“不失禮，我沒什么大礙。”

唐斐：“姐夫……”

他喊一句，秦意濃眼睛便彎一分。

唐若遙用力清了清嗓子：“咳?！蓖瑫r朝唐斐惡狠狠地剜去一眼。

沒完沒了了還？！

唐斐背對著秦意濃，向唐若遙吐了吐舌頭，最后還賤兮兮地補充了句：“姐夫我去廚房端菜?！?

秦意濃笑吟吟地配合他：“小舅子，你坐那兒就行?！?

唐斐本來打算到此為止，免得回頭挨打，聞又你來我往道：“這怎么行呢姐夫？”

秦意濃眉眼彎彎：“行的小舅子?！?

唐若遙徹底瘋了。

這兩人干什么呢？秦意濃也是，唐斐小孩子脾氣鬧著玩就算了，她瞎摻和什么？

唐斐一頭鉆進了廚房，不管他是怎么說服兩位老太太的，反正他如愿搶了一缽湯端出來，放到餐桌正中央，許是燙，放下后手指立刻捏向耳垂。

紀書蘭出來見到就關切地問：“是不是燙到了？”她將盤子放下，向唐斐伸手過來。

唐斐眼眶險些一酸。

他打出生就沒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那邊逢年過節(jié)會跟著江雪珍回去探望，但他不是唯一的外孫，在眾多小輩里更不是受寵的那一個。

他放下手，笑著說：“我沒事，謝謝奶奶。”

一不留神，稱呼就喊錯了。

他沒發(fā)現(xiàn)，紀書蘭也沒察覺，和藹道：“家里有醫(yī)藥箱，燙到了要說，奶奶給你上藥?！?

隨后從廚房出來的芳姨聽到這亂了套的輩分：“……”

眾人落座。

一場算得上意義重大的會面，唐若遙開了瓶果汁，給大家面前的杯子倒上，唯有秦意濃和唐斐面前的是茶。

寧寧兩手捧著杯子抿了一小口，瑟縮了一下，吐出舌頭，說：“好涼?！?

可可愛愛，眾人皆笑。

秦意濃叮囑她：“不能多喝，會拉肚子。”

寧寧乖乖地點頭，把杯子放下。

秦意濃率先端起杯子，起身鄭重道：“我以茶代酒，敬小斐一杯，首先感謝你能到我家來作客，再要謝謝你陪伴唐若遙這么多年，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你姐姐。”

唐斐也站了起來，有模有樣，沉穩(wěn)道：“我也要謝謝你，和她一路相扶，希望今后的日子里，你們能夠風雨同舟，不離不棄。如果有一天你欺負她，我第一個不答應?！?

秦意濃笑道：“別說你不答應了，我自己也不會答應的?！?

唐斐道：“那就好。我是晚輩，我干了，姐夫隨意?！?

兩人都干了。

紀書蘭也敬了唐斐一杯，說辭和秦意濃差不多，感謝他的陪伴，我們家一定會好好待你姐姐，請親家放心，云云。

唐若遙低著頭，耳根通紅，桌子底下的兩只手都快絞在一起了。

和唐斐見面而已，為什么搞得這么正式，她在心里默默槽道，卻止不住地開心，因為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秦意濃對待這份感情的認真。

她就是一個這么細致妥帖的人，哪怕自己這方?jīng)]有家長，也要給足應有的重視。

秦意濃坐下，手探到桌下，尋到唐若遙的手握住，傾身過去，耳語道：“怎么了？”

唐若遙哪兒好意思說話，整張臉都是紅的，恨不得埋進她懷里。

秦意濃失笑，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年輕女人的手背。

“媽媽?！倍蟼鱽硪粋€細弱的聲音。

“嗯？”秦意濃偏頭，去看秦嘉寧。

寧寧扒著她的耳朵，方說：“我也想敬舅舅一杯。”

“好?！鼻匾鉂馓匾鈬诟勒f，“你坐著就好，別站起來?！彼局€沒坐著高。

寧寧舉了舉杯：“舅舅?！?

新晉舅舅有點懵，反應了兩秒，才意識到是叫自己，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想起來并不需要站，又一屁.股坐了下來，連忙跟著舉起來，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寧寧歪了歪頭，道：“祝舅舅身體健康，學業(yè)有成。”

唐斐想了想，道：“那我祝你平安喜樂，幸福成長。”

寧寧伸長了手，然而小短手夠不著，唐斐一手撐在桌面，湊過去和她碰了個杯。

唐斐一飲而盡。

寧寧只抿一小口，回頭看媽媽，眼睛亮晶晶的，隱有邀功的意思。

秦意濃摸了摸寧寧的小腦袋。

紀書蘭招呼道：“來，吃菜吧，一會兒都喝飽了。”

眾人提筷，賓主盡歡。

唐若遙在席上一句話都沒有說，但今天卻是實打?qū)嵉闹魅斯?，這一桌是因為她才成就的。順理成章的，所有人都不放過她，秦意濃給她夾菜，寧寧也給她夾，芳姨給她盛湯，要不要都給她盛，紀書蘭就差把所有菜都擺她面前了，擺不下的擺唐斐跟前。

當著女方家長的面，“男方”家長都不好好表現(xiàn)怎么行！

唐若遙忍受著甜蜜的折磨，一頓飯無比漫長。

一下桌，她借著洗手的機會暫時躲進了衛(wèi)生間，才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秦意濃在另一個盥洗室?guī)蛯帉幉粮墒?，抬頭瞧了眼對面緊閉的衛(wèi)生間門，把寧寧送到客廳，自個兒走了過去，握住門把，擰開。

唐若遙聽到聲音，忙打開水龍頭，裝作認真洗手的樣子。

秦意濃重新帶上門，笑著說：“是我?！?

唐若遙心想：是你也沒好多少。

秦意濃往自己掌心擠了點洗手液，包住唐若遙的兩只手揉搓出泡沫，再放到水龍頭下沖掉，擦干。

唐若遙回身抱住她。

秦意濃輕輕拍她的背，柔聲問：“怎么了？”

“沒什么?！碧迫暨b道。不就是下午茶聚會嗎？熬過今天就萬事大吉了。

她深吸一口氣，道：“我們出去吧?！?

客廳陽光正好。

寧寧坐在她的專屬地盤，手里拿著翻開的練字本，唐若遙經(jīng)過她身邊，突然聽到一聲低若未聞的：“媽咪?！?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