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濃右手時不時落到左手上,轉(zhuǎn)一轉(zhuǎn)尾指上的戒指，關(guān)菡光送她上樓這會兒，便見了不下三次了。

她到底是想戴著呢？還是想摘下來？

還是……關(guān)菡眉梢挑起一個微不可察的上揚弧度,想，緩解緊張？

她的c終于要捅破這層窗戶紙在一起了！連關(guān)菡都看出來了，剛才秦意濃上樓前還特意和唐若遙對視了一眼，眼神里分明很有什么。

?！?

電梯門開。

秦意濃好像剛回過神來似的,喃喃地自自語了一聲“這么快就到了?！鄙裆镱H有哀傷。

關(guān)菡尚未確定自己要不要回答她這句話，秦意濃眼簾半垂，率先出了電梯,關(guān)菡在她身后半步遠的地方跟著。刷卡進了房門,關(guān)菡將秦意濃的包和手機放在桌上。

秦意濃淡道“你出去吧,這里暫時用不著你,你無聊的話可以去樓下和那幫小朋友玩，我有事會給你打電話?！?

關(guān)菡應(yīng)道“是?！?

秦意濃又叫住她“上次你說可以把走廊的攝像頭破壞掉？”

關(guān)菡怔了下,說“是?！?

秦意濃眼皮都沒怎么抬,依舊淡淡的“那就破壞掉吧?！?

關(guān)菡呼吸一滯,說“好的?！?

好開心！

秦意濃“出去吧?！?

關(guān)菡快步出去了,著手她的破壞計劃,務(wù)必要趕在唐若遙上樓之前。

秦意濃在她走后,對著空曠的房間嘆了口氣。

她習(xí)慣性地去酒柜里拿了瓶酒出來，調(diào)了冰塊倒進杯子里，唇瓣壓上浸著涼意的杯沿時,動作一頓,慢慢將杯子放了下來,說好的殺青后就戒酒，她不能再喝了。

再說,待會兒唐若遙就要來了，讓對方看到她喝酒，肯定要擔(dān)心的。

秦意濃閉了閉眼，睜開，目光定格在燈光折射下漾動的酒液里，淺琥珀色，很像唐若遙眼睛的顏色。

秦意濃笑了下，復(fù)又端起杯子，淺淺地抿了一口，只一口，便放下再也不碰。

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秦意濃拿過來瞧了眼，一串陌生卻在今日看熟悉了的號碼在顯示屏上跳動著，關(guān)菡給她看了兩次，她掛斷了兩次，秦意濃指尖在關(guān)機鍵上點了兩下掛斷，屏幕跳回主界面，系統(tǒng)識別她的臉，秦意濃滑屏解鎖，點進了通話記錄。

記錄里顯示每隔半小時到一小時，對方便撥打一通電話過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六次了。

秦意濃本能升起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右上角打算拉黑，誰知對方卻不按照規(guī)律來了，手機再次震了起來。

秦意濃選了接聽，屏住呼吸，沒說話。

“秦意濃嗎？”對面問。

秦意濃開始?xì)庀⒉环€(wěn)，她將電話拿遠了一些，她童年最開始的地方，噩夢的源頭。無論她長了多少歲，無論過去多少個日夜，哪怕她早已不用畏懼那個暴怒無能的男人，還是無法抵抗本能，無法逃離過去的陰影。

她冷冷地說“你從哪里知道我的號碼的？誰給你的？”

對面的人笑了一聲，笑聲蒼老嘶啞，卻透著快意的瘋狂。

秦意濃心頭突地一跳，眼珠充血，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喊出那個人的名字“秦鴻漸！”

……

電話不知道是什么斷掉的，不知道是自己盛怒之下掛的還是對面掛斷的，等秦意濃恢復(fù)自主意識的時候，面前東倒西歪地躺了好幾個空酒瓶。

掌心后知后覺地傳來痛感，秦意濃眉尖抽動，低頭望去，瞳孔驟然一縮。

玻璃杯碎成了許多片，攥在她的掌心，一滴一滴的鮮血沿著掌紋滴落，洇開血紅色的花。

秦意濃神情怔怔的，表情漠然地看著那一灘血。

然后她像是忽然見到什么極為可怕的事情，流露出驚恐之色。她向后急退，連人帶椅子一并跌在了地上。她顧不得后背的疼痛，連滾帶爬沖進了浴室，打開了水龍頭，將水流開到最大，神經(jīng)質(zhì)地沖著手掌上的血跡。

玻璃杯厚，碎片也大，割開的傷口很深，里面還嵌進了不少碎玻璃。應(yīng)該先把玻璃弄出來，再作清理，但秦意濃似乎突然失去了常識，失去了理智，只是不斷地用水沖洗著，血液流出的速度沒有水流快，血色變得淡，竟真的看起來像止住了血似的。

秦意濃重重地閉了下眼，耳朵里的嗡鳴聲消失。

她沒受傷的那只左手關(guān)了水龍頭，扯過架上的毛巾將右手包起來，打算叫關(guān)菡進來給她處理傷口。她是想自己處理的，但這次比上次還要嚴(yán)重，且關(guān)菡就在左近，她寧愿挨兩聲念叨，萬一自己沒處理好感染就糟了，她的手不能出岔子。

秦意濃將酒瓶扶正，手機通訊錄找到關(guān)菡的號碼，走廊卻忽的響起腳步聲。

秦意濃低頭看手機時間，竟然已經(jīng)過去半個多小時了。

糟了。

唐若遙到了！希望她不要馬上敲門！

秦意濃顧不得右手的傷，忍疼直接抓著手里的毛巾擦桌面的血，酒瓶也通通歸攏到角落，將行李箱豎起來擋住。再將本來就開著的窗戶開得最大，在房里噴滿了氣味濃郁的香水。

做完這一切，她背抵著墻，右手的毛巾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她將染血的毛巾藏進了洗手間里，想了想，踏入淋浴間開了蓮蓬頭。

熱水當(dāng)頭淋下。

唐若遙確實沒有立刻敲門，她得先回房拿給秦意濃準(zhǔn)備的生日禮物，項鏈和情書，一個在禮品袋里，一個在她的床頭柜上。

唐若遙仔細(xì)檢查了一遍情書，有沒有缺頁漏頁——她寫得太多，怕秦意濃看亂也怕自己粗心弄亂，所以體貼地標(biāo)注了頁碼。

她把兩樣禮物都拿上，往外走出幾步，復(fù)折返，將厚厚的一本情書放了回來。今天只是提前過生，秦意濃真正的生日還沒到。唐若遙算過自己的通告安排了，當(dāng)天她至少能擠出一個下午和晚上的時間，不管秦意濃有沒有通告，她都能到她身邊去，到時候再親手送給她，以名正順的女朋友的身份。

唐若遙掂了掂裝著項鏈的禮品袋，站在秦意濃緊閉的房門前，緊張又忐忑地抬手，習(xí)慣性仰臉看了眼走廊上方的攝像頭，卻發(fā)現(xiàn)總是閃爍著的那一點紅光不見了。

唐若遙心里掠過一絲疑惑。

她無暇多想，收回視線，敲門。

咚咚咚——

“稍等?！睖睾洼p柔的女聲應(yīng)道。

唐若遙的心臟驀地急劇跳動起來，手心開始出汗，不得不換了只手拿紙袋，在衣服上蹭了蹭。

她深吸一口氣。

房門在面前打開，女人高挑修長的身材映入眼簾，穿著雪白睡袍，長發(fā)濕潤地披在身后，臉頰白里透紅，身上還有未散的霧樣的水汽，右手拿著一條大大的毛巾，毛巾有些濕了，唐若遙進來之前她應(yīng)該在擦頭發(fā)。

唐若遙愣了下“你在洗澡？”

秦意濃笑著說“是啊?！?

唐若遙面上顯出幾分局促來，咬了咬唇道“那我……”

秦意濃已經(jīng)側(cè)身讓出路來“請進吧?！?

唐若遙禮貌道了句謝，小步挪進來。

孤女寡女，共處一室，她還特意洗了澡，香氣撲鼻。唐若遙想這代表什么？她忍不住思維擴散到了令人快樂的事情上。

早知道自己也該洗個澡過來的，唐若遙惋惜地心道，轉(zhuǎn)念她又想，在這里洗也行，反正穿不穿無所謂，她們倆坦誠相見那么多回了，什么沒看過。

唐若遙東想西想的，還心猿意馬，以至于暫時忽略了空氣中過于濃烈的香氣，和混雜在香氣中的淡淡酒氣和血腥味。

房間里有小沙發(fā)和茶幾。

秦意濃客氣地說“請坐?！?

“謝謝?！碧迫暨b拘謹(jǐn)?shù)刈搅艘粡垎稳松嘲l(fā)上。

秦意濃坐到她對面，擦頭發(fā)的大毛巾沒拿開，搭在膝蓋上，右手則藏在毛巾下面。

唐若遙和她四目相對，看著女人燈光下美麗的容顏，心里柔情萬千，她張了張嘴，想說句什么，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愛秦意濃，秦意濃也愛她，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秦意濃歪了歪頭，溫和地“嗯？”

唐若遙雙手平舉，將手里的禮品袋遞過去，說“給你的生日禮物。”

“謝謝?！鼻匾鉂庥米笫纸舆^來，按照她記憶里的禮節(jié)，問道，“我可以現(xiàn)在拆嗎？”哪怕她一只手拆有點困難。

唐若遙說“待會兒吧，我有話要和你說。”

秦意濃將袋子放在自己腳邊。

“你說?！?

唐若遙清了清嗓子，早已在私底下演練了千萬遍的話，到真的要說出口的時候，還是止不住地雙手發(fā)抖，呼吸急促。

她看著秦意濃的眼睛，提起一口氣，認(rèn)真道“我喜歡你，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房間里很靜。

年輕女人說得很鄭重，也很用力，咬字清晰，所以產(chǎn)生了一點回音。

回音結(jié)束，秦意濃沒有說話。

十秒鐘過去了。

秦意濃回視她的目光，不躲不避，但就是不吭聲。

唐若遙心臟咯噔一下，內(nèi)心開始不安。

但她摸不著秦意濃的心思，就像近來這段日子一樣，那種無力感和空落落的難過再次浮上心頭。

到底怎么了？

一分鐘后，唐若遙手撐著沙發(fā)扶手，打算站起來。

秦意濃開口了，聲音異乎尋常地平淡“你現(xiàn)在分得清我是誰嗎？”

你是誰？

唐若遙不假思索道“秦意濃啊。”

秦意濃問“那你這段時間分得清自己是誰嗎？現(xiàn)在是唐若遙在對我告白，還是韓子緋在對沈慕青告白？”

唐若遙毫不猶豫道“是我對你?！彼虏粔蚯宄目?，“是我唐若遙對你秦意濃?！?

“好?！鼻匾鉂庵币曀难凵駸o比鋒銳，說，“我再問你，進組拍戲以來，是唐若遙在愛我，還是韓子緋在愛沈慕青？明明在進組以前，你已經(jīng)放棄我了，不是嗎？”

唐若遙腦子里嗡的一聲。

她知道癥結(jié)在哪里了。

她有人戲不分的毛病她自己清楚，尤其是在劇情后期，情緒起伏越大的時候，她為了越沉浸人物，就會越放任韓子緋主宰自己，甚至幾次三番疏遠秦意濃，讓她患得患失。

怪不得她最近這么反常，原來是擔(dān)心自己只是因為因戲生情所以才喜歡上她的，自己是那么隨便的人么？這女人。要不是早就喜歡她，誰要和她糾糾纏纏這么久？

于是唐若遙笑道“我那時候是不夠了解你，在劇組的這段日子給了我充分了解你的機會，所以我愛上了你，決定追求你?！?

秦意濃對她的再次表白不為所動，問“那你作為韓子緋的時候愛沈慕青嗎？”

唐若遙誠實說“愛?！?

秦意濃說“也就是說，你同時愛上了兩個人？”

“我沒有?！碧迫暨b理智反駁，“我愛你，韓子緋愛沈慕青，沈慕青是你扮演的，兩個人都是你，有什么不一樣嗎？就算我是入戲太深，戲里戲外我都愛你。”

“不一樣。”掌心滲血，秦意濃將毛巾疊了一層蓋在右手上，平靜道，“現(xiàn)在你對我有兩份愛，一份是唐若遙對秦意濃，一份是韓子緋對沈慕青?！?

“是。”

“哪一份更多？”

唐若遙啞然。

她怎么分得清？

“重要嗎？”唐若遙問。她隱隱覺得事情沒有自己想得那么簡單了。

“重要?！鼻匾鉂恻c頭，“你在圈里這么多年，應(yīng)該知道因戲生情的情侶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之間有的修成正果步入婚姻，廣為人知，更多的人卻是分手慘淡收場。就算結(jié)婚了，隨著時間的推移，能圓滿的也不多?！?

唐若遙抓住她的漏洞，馬上道“就算不是因戲生情，現(xiàn)實里一直幸福下去的也不多，你不能用個例論證?！彼虑匾鉂夥粗扑?，先補充，“我和你不會這樣，我有信心?！?

秦意濃不緊不慢，淡淡一笑“你不用急著辯解。聽我說完。”

唐若遙慌亂的心被慢慢撫平，但始終沒有完全平靜。

秦意濃道“演員之間容易因戲生情，是因為在劇中飾演情侶的時候，隨著劇情的推進，自己越發(fā)地入戲，所以對戲中的‘情侶’產(chǎn)生了現(xiàn)實里戀人的感情。韓導(dǎo)在一開始的時候怕我也陷進去，教導(dǎo)我說，如果你真的愛上了戲中人，殺青以后也不要立馬在一起，而是要給自己和對方冷靜的時間，等戲中人的完美濾鏡過去，再確定真實的對方是不是你想要的那個人?！?

唐若遙篤定地說“我不需要時間，我確定你就是我想要的那個人?！?

秦意濃繞回了那個問題，看著她的眼睛，慢慢地問“你的愛里，究竟是韓子緋愛沈慕青更多，還是唐若遙愛秦意濃更多？如果是韓子緋愛沈慕青更多，你憑什么確定我就是你要的人？”

她的眼神很溫和，溫和里透著一絲哀傷，唐若遙忽然沒了語。

秦意濃道“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你徹底出戲了，韓子緋對沈慕青的愛消失了，你對我的愛還剩多少？我不是完美的，但沈慕青在韓子緋眼里是完美的，現(xiàn)在看到的我是加上了無數(shù)層濾鏡重重美化后的我，一旦脫離了電影，你確定還會一如既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