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還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暢想中,尤其是韓子緋。她大學(xué)繼續(xù)走讀,不管多晚,每天都回來陪沈慕青,在她家待到深夜才回去。
那個年代同性戀還較少暴露在大眾目光下,韓子緋的父母都在工廠上班,身邊的環(huán)境更為保守,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懷疑。只是對她天天不著家,頻繁往隔壁鄰居家跑,有了些許的不滿。
“本色第三十四場,一鏡一次,action”
韓母給韓子緋夾了塊紅燒雞翅。
韓子緋頭也不抬,嘴里還包著飯,含糊道“謝謝媽。”
韓母擱下筷子,忽然酸溜溜地說了句“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媽啊”
韓子緋抬頭笑道“不是,這是怎么了”她看她爸,遞眼色詢問。
韓父道“還不是你一天天的往許家跑”
韓子緋本能對“許”這個字感到膈應(yīng),尤其是沈慕青好端端一個人面前非要冠上許這個前綴,臉色細微地變了變,出聲糾正道“我是去找沈老師?!?
韓母道“說的就是你去找沈老師,她是給你灌了什么**湯,還是天天晚上給你準備好吃的夜宵,你那么喜歡往人家那兒跑”
韓子緋眼角往上彎了彎。
沈慕青就是給她灌了**湯,迷得她不知道東南西北。夜宵么自然就是沈慕青本人了,沈慕青對她百依百順,為她織造溫柔鄉(xiāng),任由她里里外外嘗了個遍,要不是她媽非給她留門,她都不想回來。
她壓了壓唇角過分上揚的弧度,低頭戳了戳碗里的米飯,少女心思盡顯,輕聲道“不是你讓沈老師輔導(dǎo)我功課么”
韓母“你可拉倒吧,你都上大學(xué)了,她能輔導(dǎo)你啥”
韓子緋噗地笑了,無意識地嬌嗔道“媽”
韓父哈哈大笑。
韓母被她撒嬌撒得氣消了大半,重新揀起筷子,隨口說“反正你也去不了多久了,許家當家的快回來了,人夫妻倆過日子,你半夜再過去小心被打出來?!?
韓子緋臉色登時不大好看,脫口道“許世鳴”
韓父輕斥一聲“怎么說話呢,要叫叔叔。”
韓子緋心不甘情不愿,捏著鼻子喊了句許叔叔,問“他不是在外地工作嗎”
雖然她一直盼望著等許世鳴回來,沈慕青能向他提出離婚,二人再無瓜葛,但事實近在眼前,心里還是本能地升起不安和對未知的恐懼。
許世鳴畢竟是個成年男人,沈慕青名義上的丈夫,他們的離婚能順利嗎
韓母“還不興人家調(diào)回來啊他老婆孩子都在這,他總不能在外地一輩子。你那么喜歡沈老師,就是想看著人家守活寡啊”
什么守活寡,她希望沈慕青直接守寡韓子緋冷哼“像他這樣打老婆的人,他老婆孩子可不一定希望他回來?!?
韓母“那也不關(guān)你的事,吃飯”
倒是韓父把嘴里的冬筍嚼完咽下,說了句“他以前是丟了工作,生活不如意,所以才把怨氣發(fā)泄在家人身上,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會了,再說,我看著呢,真動手我會攔著點的,不會出人命?!?
不出人命就行還真是仁慈啊,女人天生低賤么由他人糟蹋韓子緋唇角勾起冷笑“以前也沒見你攔幾回。”
韓母“怎么跟你爸說話呢”
韓子緋眼角泛起不易察覺的紅“我說錯了嗎當初沈老師挨打的時候,你”
韓母截口打斷她“你還說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誰家男人不打女人的”
韓子緋氣道“爸就不打”
韓母“你爸是你爸”
韓子緋反唇相譏“我爸不是男人嗎”
母女倆一句頂一句,劍拔弩張。
韓父聽笑了,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一人少說一句。”他分別給母女倆夾了一塊肉,一家之主的威嚴釋放出去,沉聲道,“吃飯?!?
母女倆偃旗息鼓。
韓子緋將臉埋進飯碗里,一滴眼淚自睫毛眨落,浸入米飯中。
鏡頭拉遠,給一家三口全景,餐桌上安靜得只有碗筷磕碰的聲音。再拉遠,亮著燈的房子融進融融月色,草叢里間或響起兩聲蟲鳴,火紅的鳳凰花探出墻頭。
十年如一日,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改變,一切又都變了。
韓玉平“卡。過了。”
唐若遙起身,先向飾演她父母的二位演員謙恭地鞠下一躬“辛苦了?!?
兩位自然回她一個笑容,說“小唐也辛苦了?!?
唐若遙微微展露笑意,接過辛倩遞過來的紙巾,輕柔地擦了擦盈濕的睫毛,往準備區(qū)域里坐著的秦意濃走去。
離對方越近,唐若遙的腳步就越輕,她一步步走到秦意濃面前,站定,然后對她笑,眼睛亮亮的,像是在期待著什么。
秦意濃歪了歪頭,如她所愿地說“演得不錯。”
唐若遙忍住了跳起來的沖動,故作鎮(zhèn)定道“謝謝夸獎。”
秦意濃挑眉“事實。”
唐若遙嘴角咧開的弧度越來越大,不得不用手掌遮掩了下過分燦爛的笑容,坐到她旁邊的位置上,秦意濃給她遞了瓶水。
唐若遙嘴唇被掌心擋著,甕聲甕氣的“謝謝?!?
秦意濃眉眼染上悅色,輕輕地說“不客氣?!?
唐若遙耳朵被她用羽毛搔了一下癢。
現(xiàn)在是夜戲,片場人不多,光線也暗。
這幕戲拍完,工作人員緊鑼密鼓地在籌備下一幕,沒工夫注意她們。
秦意濃看著她的眼睛,說“一鏡過,確實很好。”
唐若遙愣了下,臉頰不自然地升溫,她以為夸完了呢,沒想到還有,怪不好意思的。
秦意濃很公式化的口吻,溫柔的嗓音里卻帶著一點自豪的笑“你進組時,我跟你說過的肢體語配合不夠協(xié)調(diào)的毛病,已經(jīng)改得差不多了,我剛才看你,覺得你就是韓子緋,家庭和睦幸福,一個沒有經(jīng)歷過世情磨難的,無憂無慮,還會為世道的不公鳴不平的赤子。你的眼神、動作都特別到位,尤其是那句我爸不是男人嗎,一本正經(jīng)地生氣,意外制造出的笑點很自然,唔,感覺你將來有機會可以嘗試喜劇這方面。”
唐若遙低著頭,兩只手來回捏著礦泉水瓶子,心臟怦怦跳。
秦意濃竟然還在夸她,再夸再夸她就想親她了。
秦意濃“我不是說讓你走喜劇路線,而是喜劇也是電影的一個類型,它的演繹方法,對情緒的調(diào)動,和其他的類型片截然不同,很有挑戰(zhàn)性,也很有意思,拍完一部一定會大有收獲。我覺得每一個優(yōu)秀演員,都要學(xué)會主動去拓寬自己的戲路,充實自己的經(jīng)歷,多做嘗試,不要固步自封?!?
“我看過您演的雙喜臨門?!碧迫暨b說。
“怎么樣”秦意濃偏頭望她,眼睛里難得的藏著一縷忐忑。
此刻她不是把唐若遙當成一個圈里的后輩,而是以平等地位的演藝道路的同輩身份問的,興許,還有一些面對心上人即將到來的評價的局促。
唐若遙意識到了這點,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很”唐若遙斟酌了一下用詞,唇角彎起來,“顛覆?!?
秦意濃“哈哈,怎么說”
唐若遙確定自己是聽到了她輕松開懷的笑聲,不是幻覺,這是對著她的,第一次。唐若遙心臟忍不住跟著顫栗了一下。她將披在身上的外套拿下來,蓋在腿上,借著寬大外套的遮掩牽住了秦意濃的手。
劇組的流她不是沒有聽到,污穢語怎么說她的都有,唐若遙不在意,但她知道秦意濃非常在意。在意到過去的四年里,除了那所房子,不敢和她有任何私底下的接觸,生怕?lián)p了她的聲名。她殫精竭慮,想盡一切方法維護自己,所幸她沒有明白得太晚。
年輕女人掌心溫暖,秦意濃無名指顫了顫,輕輕地回握過去。
唐若遙沉吟片刻,繼續(xù)正題道“你演的那個恨嫁所以一直相親的女人嘛,造型上有刻意扮丑,增肥了,再加上表演方法完全不一樣,是港式的那種搞笑,預(yù)告片里我都沒認出來是你?!?
“那部片子班底都是港市的,從導(dǎo)演到演員,就我一個內(nèi)地的?!鼻匾鉂饷虼叫?。
“那你是怎么混進去的”
“有一天大家一起在外邊吃飯,很多人。導(dǎo)演突然在桌上說她想拍個賀歲喜劇片,在挑選演員,我一聽,自告奮勇說,導(dǎo)演要不算我一個我正好想拍喜劇。第二天電影合同就送到我桌上了?!?
“這么隨便的嗎都不用試鏡的”
“”
秦意濃忽然停頓,好幾秒沒有下文,唐若遙轉(zhuǎn)過臉來看她,問“怎么了”
秦意濃目光里罕見地透出絲絲縷縷的哀怨“我拍電影,是人家拿本子上趕著求我,不是我求人家?!边@是她唯一能做好的一件事了。
唐若遙吃吃地笑“咳,對不起。秦皇英明神武,享譽國際。”
秦意濃嘖聲,貶低她會不滿,吹捧卻也不喜。
唐若遙趕緊岔開話題,說“我記得那個導(dǎo)演是叫許”
“許芝?!?
“哦哦哦,有空介紹我認識嗎”
“可以啊,但我和她合作是五年前還是四年前了,她最近的新電影我沒關(guān)注過,太忙,等我看看她水平有沒有降低?!?
“降低了呢”
“那你就不要接啦。你也算堂堂一影后了,天資卓越,又年輕貌美,找你的本子跟雪片一樣飛過來,可以慢慢挑好導(dǎo)演,對你幫助大的?!?
“每年都有那么多影后,國內(nèi)的,國外的,有影帝影后頭銜的,加起來一個籃球場都站不下。秦老師你這樣說,確定不是在挖苦我”唐若遙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你不一樣?!鼻匾鉂庀胍膊幌氡愕?。
“哪里不一樣”唐若遙追問。
秦意濃垂眸看著自己的鞋尖,要把那塊青色的布藝鞋面盯出花兒來似的。
良久。
她輕輕地說“就是不一樣。”
她將自己被唐若遙捂得暖熱的手慢慢抽離開來,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不自在地抻了抻自己的衣角,不看她的眼睛“韓導(dǎo)找我,我過去一趟。”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