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濃放下劇本,挑了挑眉:“韓導(dǎo)?!?
韓玉平對她一屋子男男女女習(xí)以為常,純當(dāng)透明人,不見外地往她對面一坐,和顏悅色道:“重新進(jìn)劇組的感覺怎么樣?還習(xí)慣嗎?有什么需要的跟副導(dǎo)演說,直接跟我說也行?!?
秦意濃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難以置信道:“您……就是來找我寒暄的?腦子沒糊涂吧?還有,您忘了?我是制片人,我最大。”
韓玉平:“……”
混賬東西,好容易有點柔情都給她擠對散了!
韓玉平竟然有點懷念起十來年前,那個還顯得很稚嫩,在他面前唯唯諾諾,動不動被罵得哭鼻子的小姑娘了。現(xiàn)在這個是什么品種的老狗比?往事不堪回首。
韓玉平往自己喉嚨里生吞了斤炸.藥,板著臉道:“當(dāng)然不是,我……酒店安排好了,你什么時候過去?”
他還真是來找秦意濃寒暄的,秦意濃休息之前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等于是被迫休假?,F(xiàn)在復(fù)工,無論是身為導(dǎo)演還是叔叔,韓玉平抱著最基本的人道主義關(guān)懷,來慰問一下,合情合理,雖然看起來確實很離奇。
但秦意濃顯然不給他這個面子,聽了他生硬且毫無氣勢的轉(zhuǎn)折,艱難地忍了忍,五官都快扭曲了。
韓玉平面無表情道:“想笑就笑,笑完跟我開劇本研討會去!”
秦意濃:“……”
她覺得不對勁,問:“柴子秋到了?現(xiàn)場編劇也沒來吧?”
韓玉平冷淡道:“柴子秋沒到就不能開嗎?我不是人?唐若遙不是人?其他演員不是人?”
秦意濃樂極生悲,惹了韓玉平,后果就是,五分鐘后,她和唐若遙面對面坐在片場,大眼瞪小眼。好在還有其他幾位演員,大家坐在一起開會。
韓玉平臨時起意的劇本研討會,變成了真的劇本研討會。
《本色》,又名《青紅》,講述的是發(fā)生在一對同性師生之間的禁忌愛情。
電影中,秦意濃飾演老師沈慕青,唐若遙飾演學(xué)生韓子緋。
韓子緋高二那年,隔壁搬來了一戶新鄰居。新鄰居是一家三口,女主人就是沈慕青,搬來的那天,熱情的母親帶著韓子緋去認(rèn)識新鄰居,沈慕青出來開的門,這是兩人的初見。以前鄰里關(guān)系親近,韓子緋經(jīng)常給她媽當(dāng)跑腿的,給沈慕青送點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沈慕青再給點東西讓她送回來。一來二去,二人漸漸熟稔,韓子緋不由自主地對知書達(dá)理、性情溫柔的沈老師產(chǎn)生了異樣的情愫。
但沈老師有夫有子,家庭和睦,情竇初開的少女只好將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不敢讓它生根發(fā)芽,這段青春期的暗戀甜蜜又苦澀。
然而就在她決定徹底掐滅這顆不倫的種子時,沈慕青的家庭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危機(jī)。上大學(xué)的韓子緋某個周末回來,發(fā)現(xiàn)她的沈老師美麗的眼角有一塊可怕的淤青,似乎是被暴力導(dǎo)致的……
除了二位主演外,劇中飾演沈慕青丈夫的是最為重要的配角,他和他身后的老一輩代表了夫權(quán)、父權(quán)以及整個社會對女性尤其是已婚女性自由意志的殘忍壓迫。
男演員本人是貼合劇中人物形象來的,知識分子,戴一副眼鏡,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
男演員姓戴,叫戴永清。
戴永清剛一坐下,便察覺身邊似乎投來一道不善的目光,他偏頭看去,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
唐若遙收回視線,唇線抿得鋒利,兩頰咬肌若隱若現(xiàn)。
早早地看過劇本的她,當(dāng)然知道戴永清演的是什么角色,一想到戴永清要在劇里對秦意濃實施家暴,她就恨得牙癢癢,即使是假的。
更別說后來還……
可以說在整個故事里,戴永清飾演的許世鳴永遠(yuǎn)是籠罩在她和秦意濃頭頂上的一片陰影。
戴永清坐下后,先是雙手合十,朝秦意濃一笑,幽默地提前請罪:“秦老師,鍋都是許世鳴的,與我戴永清無關(guān)哈。”
秦意濃大方地擺手笑了一下,故意促狹道:“我偏要記你頭上?!?
旁邊演唐若遙爸媽的中年演員樂了,開玩笑道:“戴老師,光給秦老師賠罪就夠了么?我們夫妻倆勸架多少回了,你不得表示下?”
戴永清爽快道:“必須的,晚上我做東,請大家伙吃飯怎么樣?秦老師,唐老師……”
喊到唐若遙的時候,他不自然地停頓了一下,他隱約感到唐若遙不大歡迎他。旋即他便想通了,年輕演員容易有的一個通病,要么很難入戲,要么太過于代入角色,很難出戲,做不到收放自如。戴永清估計唐若遙是把他當(dāng)電影里的許世鳴來恨了。
戴永清不在意地笑笑,將鼻梁上的眼鏡取了下來,從上衣口袋里摸出個眼鏡盒裝了起來。
說來奇特,他戴不戴眼鏡,完全是兩種氣質(zhì)。戴上眼鏡的時候斯文敗類,不戴眼鏡居然很有一身正氣,那副清正的眉目更是讓人完全聯(lián)系不到劇中角色。
唐若遙愣了愣。
戴永清晃了晃手里的眼鏡盒,給足了她臺階下,眼睛沒看她,話卻是說給她聽的:“我平時不戴眼鏡的,這不是接到戲以后,提前培養(yǎng)一下戲感。我本人還是不錯的哈,不是戲里那樣的?!?
唐若遙受教,為自己的失禮,也為自己眼皮淺薄,立刻向戴永清道歉。
戴永清沒想到她竟然這么實誠,一下被她弄得局促起來,說:“沒事沒事?!?
唐若遙爸媽的演員也打起圓場。
秦意濃不輕不重地咳了聲。
幾人迅速安靜下來。秦意濃雖然看著沒什么威嚴(yán),但她一尊大神在旁坐鎮(zhèn),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注意著她的舉動,她皺一皺眉頭,心跳都要緊張地快一拍。
在幾人齊聚過來的目光里,秦意濃懶洋洋支一邊耳頰,百無聊賴似的:“不是說吃飯么?剛剛誰要請客來著?”
戴永清借機(jī)揭過和唐若遙的事,立刻說:“我,秦老師肯賞臉么?”
秦意濃停頓了兩秒,唇角微勾,挑了下眉,隨意的口吻:“行啊。”
戴永清松了一口氣。
她垂下眼皮之前,視線假裝不經(jīng)意地掠過唐若遙的臉,還有她微微抿著的唇瓣。
小朋友還有很長的一條路要走啊。
涉及到在意的東西,就表現(xiàn)得像個孩子,什么時候你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啊,這樣別人才發(fā)覺不了你的軟肋和把柄,因為摸不透你的心思而怕你。
你才能站得更穩(wěn)。
秦意濃在心里輕輕地嘆了口氣。
唐若遙若有所感地抬了一下眸子,剛好捕捉到秦意濃眼睫交疊的那一剎那。
女人睫毛很長,鴉羽一樣黑,倏忽眨動時,像有一萬只蝴蝶同時輕盈地棲息在唐若遙心湖,讓它不由自主地掀起波瀾。
她指尖忽的抽動了下,很想摸一摸秦意濃的睫毛。
整個開會討論期間,秦意濃話很少,但她的存在感不容忽視。眾人說完一段話,習(xí)慣性地都去看她,唐若遙借著眾人的掩護(hù),跟著光明正大地看她。
如此幾次。
秦意濃索性低下頭,兀自專注看劇本,不接受任何人的目光詢問,唐若遙的如意小算盤落了個空。
秦意濃翻過一頁劇本,唇角幾不可察往上揚了下。
一眾人討論了兩三個小時,皆口干舌燥。不知道何時眾人手邊皆擺了一小筐草莓,個大汁甜,非常解渴,聯(lián)想到方才秦意濃叫助理送草莓的舉動,眾人便以為是秦意濃安排的。
誰知唐若遙身邊站著的那個三十多歲的女士溫和地笑著說:“我是唐若遙的經(jīng)紀(jì)人……”
眾人便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唐若遙準(zhǔn)備的,吃人的嘴短,吃都吃了,自然得關(guān)照些。劇組里不全是勾心斗角,除了個別喜歡搞歪門邪道的,大家都是想互相配合、演出好戲來的,對彼此抱著善意,多交一個朋友就是多一條人脈。
秦意濃手里捏了顆草莓,在指尖靈活地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沒吃。
唐若遙在看劇本,她在看唐若遙。
唐若遙今天涂了一款經(jīng)典正紅色的口紅,清晰勾出漂亮的唇線。
她生得端正清貴,自帶高冷禁欲氣質(zhì)的一張臉,但其實很適合顏色鮮艷的口紅,白膚紅唇,明眸善睞,不但不有損她的氣質(zhì),反而因為明顯的反差讓人挪不開眼,是和秦意濃這樣的禍國妖姬截然相反的冷美人。
冷美人看得過于專注,沒發(fā)現(xiàn)心上人在偷偷觀察她。
唐若遙微微張嘴,鮮紅色的草莓果肉被她含進(jìn)了薄薄的唇瓣里,潔白的牙齒輕咬甘甜的果實,紅潤的舌尖倏忽探出來,掃過唇瓣沾染的汁液。
草莓紅?還是她的唇更紅?
秦意濃不由自主地滑動了一下喉嚨,出神地想道。
等唐若遙抬頭,轉(zhuǎn)動酸疼的脖頸活動,面前的座位上卻空無一人。
“秦影后呢?”她問。
“她有點事,先去忙了?!币粋€演員回答她。
“好的?!碧迫暨b朝四周張望了一下,沒發(fā)現(xiàn)秦意濃的蹤影,旋即將這件事暫時拋到腦后。這么大一個人,在片場總不會丟了。
秦意濃處理完事情回來,差不多到了飯點,討論到此為止。
戴永清請客吃飯,選了附近最有名的酒店去,其實就是劇組定的那家,索性一起辦理入住手續(xù)。有保姆車的坐自己的保姆車去,沒帶車來的劇組給安排車。
秦意濃那個架勢,勢必是要自己去的,劇組的車?yán)镆踩幌滤且淮畠喝?。保姆車后面再跟一輛純黑的保鏢座駕,一馬當(dāng)先地走了。
辛倩在唐若遙身邊小聲感嘆:“什么時候咱也有這待遇?”
唐若遙的影子——她招的那個女保鏢幽幽抬起眼眸,突然壞心眼地放出了自己的存在感,跟了唐若遙好幾個月了,都混熟了,雖然話少,也算半個自己人,辛倩甫一感受到背后讓她通體發(fā)涼的目光,差點嗷一嗓子叫出來,拍著自己心口,眼淚差點掉下來,哭腔道:“你嚇?biāo)牢伊??!?
女保鏢把氣場收了回去,重新變回影子。
唐若遙無聲地彎了下唇角。
她是沒帶保姆車來的,所以上了劇組的車,車上還有別的演員,行李在另一輛車上,辛倩和她分開坐,看著行李箱。
到了酒店順利辦理入住,唐若遙假裝隨口問了句生活制片秦意濃住幾樓,不出意外地和她在同一樓。
她乘坐電梯上樓,剛邁進(jìn)走廊,便聽到一陣異樣的騷動。
是關(guān)菡的聲音,比平時更加冰冷。
唐若遙往前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關(guān)菡在打電話,秦意濃站在開著的房門口,臉上罕見的沒有一絲笑意。見到唐若遙,她似乎想做出個微笑的表情,最終還是失敗了,索性抿唇不語。
“你們是怎么安排的?”關(guān)菡壓著怒火,對電話里的人說,“我不管是酒店的責(zé)任還是你們的責(zé)任,這件事必須找個人出來給我負(fù)責(zé),后果你們承擔(dān)。”
“不能傳出去,酒店監(jiān)控錄像我們需要確認(rèn)銷毀。”
唐若遙遲疑半晌,還是選擇上前詢問,關(guān)菡沒阻攔她。她順利走到秦意濃面前,只做了個很輕的口型:姐姐?
秦意濃默不作聲。
唐若遙大著膽子往屋里瞧了眼,正中央的大床上,一個長發(fā)女人瑟縮地蜷在床角,看情況應(yīng)該沒有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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