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肖艾坐在了院落里的石凳上，我點上了一支煙，情緒在煙味的彌漫中不斷發(fā)酵，還沒有開口，眼眶里已經(jīng)傳來了溫熱的感覺，我吸了吸鼻子，控制住這一陣酸澀，又吸了一口煙，而肖艾第一次以一個很安靜的狀態(tài)坐在我身邊耐心的等待著。

夕陽已經(jīng)漸漸下沉，院落里的一切又開始顯現(xiàn)出老態(tài)，恰如那一段被封存了很久的陳年舊事，我終于對身邊的肖艾說道：“我不是一個太擅長講故事的人，就挑重點說吧?！?

肖艾點頭。

“我有兩個一起在弄堂里長大的玩伴，一個叫趙楚、一個叫趙牧，他們倆是親兄弟。我這個人的命不太好，我的父母在我8歲的那年就已經(jīng)離婚，我媽不知去向，我爸帶了我?guī)啄旰螅銓⑽要氉匀釉谀暇?，自己去了深圳打工，所以我也差不多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但在這條弄堂里對我最好的還是要數(shù)趙楚、趙牧他們家。自小，我們兄弟三人，一起上學(xué)，一起學(xué)做人的道理……我想：如果不是有他們陪著，還有趙叔叔和李阿姨的教育，這些年我早就走上歧途了……”

我有些哽咽，又不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了一口煙。

“后來呢？”

“后來我們一起上了高中，但是在高二那年，趙叔叔和李阿姨……他們在江里捕魚時不幸遇到了大風浪，船翻了，兩人誰也沒能上來，趙楚和趙牧就這么突然成了孤兒……！”

說到這里，我再也說不下去，因為兩張已經(jīng)永遠離開的親切面孔在我的大腦里閃現(xiàn)，讓我的心一陣揪痛，我拼命的吸著煙，等自己的情緒穩(wěn)定了些，才終于又說道：“那時候無論下多大的雨，都是李阿姨去學(xué)校接我們，她總是會準備三把傘，從來沒有把我落下過，他們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可每年過年時，我和趙楚、趙牧兩兄弟都會穿著一樣的新衣服，從來沒有被他們沒有厚此薄彼過……我想，他們在我的成長中已經(jīng)扮演了父母的角色，可是我卻沒有機會報答他們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將趙楚、趙牧當成最交心的兄弟去對待……”

肖艾輕輕嘆息，許久才對我說道：“如果你想抽煙，就再抽一支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我再次點上一支煙，哽咽著說道：“我和趙楚的成績都不算太好，唯獨趙牧是個優(yōu)等生，我們?nèi)酥兄挥兴芸忌虾玫拇髮W(xué)，所以趙楚為了能讓他繼續(xù)讀下去，就在高二那年選擇了退學(xué)，然后去了蘇州那邊學(xué)習(xí)鈑金手藝，直到快要過年的時候才回了南京，你知道做鈑金有多苦嗎？”

肖艾搖了搖頭。

“我清楚的記得：趙楚回來的那一年冬天，他的手上長滿了凍瘡，很多地方都已經(jīng)潰瘍，臉上也盡是被風吹出的裂口，可是他自己一點也不在意這些，回來的第一天就將我和趙牧帶上了街，說是要給我們買衣服，他很高興的告訴我們：這半年多，他攢了有5000塊錢，最后他給趙牧買了一件商務(wù)西裝，希望趙牧?xí)蔀樯探缇?，又給我買了一件皮夾克，他沒有給予我厚望，只是覺得我穿這樣的皮夾克很帥，很有精神……那件皮夾克足足花了他一千多塊錢，可是他一點也不心疼！”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皮夾克會有這樣的故事，只是這也不至于讓你對我發(fā)那么大的脾氣吧？”

“你知道嗎？……這是趙楚生命中送給我的最后一件衣服……第二年，他去蘇州時……就出事故了……一輛在他們鈑金門市改裝的油罐車發(fā)生了爆炸，當時他離的很近，沒有能夠躲過這一劫……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才18歲，才18歲?。　闭f到這里，我在極度悲痛的情緒中，終于搖頭痛哭了出來。

肖艾在我的痛哭中沉默，最后眼中也泛出了眼淚，這命運對趙楚一家實在是太過殘忍了，所以這些年我很害怕再說起這段往事，只是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趙楚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如今我和趙牧已經(jīng)成年，他卻永遠將18歲那年的記憶留給了我們，讓我們?yōu)樗锵?，為他疼痛…?

院子里已經(jīng)安靜了很久，夕陽留下最后一絲余暉后，也終于和這個世界說了再見，我漸漸平靜了下來，只是捏著煙的指尖還在微微的發(fā)著顫……

肖艾終于輕聲再次向我問道：“后來呢，你們拿到賠償款了嗎？”

“后來門市就倒閉了，老板跑路了好幾年，雖然在前年被逮捕了，可也根本沒有經(jīng)濟償還的能力……所以，在高二的下學(xué)期我也選擇了輟學(xué)，開始打些雜工，供趙牧繼續(xù)念書……總算上天還沒有讓我們完全絕望，趙牧很爭氣，他以全校最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清華大學(xué)，現(xiàn)在正在讀研，也許以后就會留在北京發(fā)展了，但我絕對相信他有能力在北京創(chuàng)造出一番屬于他自己的事業(yè)，然后給他哥哥交一份最滿意的答卷?！?

肖艾點了點頭，許久才說道：“可是你不后悔嗎？畢竟你和趙牧并不是有血緣關(guān)系的兄弟，可你卻辛苦供了他這么多年，自己也因此丟掉了上大學(xué)的機會?！?

我絲毫不猶豫的回道：“一點也不后悔，相反，這是我這一輩子做的最正確的選擇！……你不了解我們之間的感情，趙楚和趙牧是沒有父母的孩子，我也獨自一個人長大，有時候真的覺得這個世界孤獨的只剩下我們?nèi)齻€棄兒，所以趙楚走后，我就是趙牧唯一的親人，我有責任擔負起他的未來，何況他比我優(yōu)秀太多了，同樣的機會他更有能力緊緊的把握住……清華呀，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頂級大學(xué)，但他卻成功考上了……他就是我和趙楚最大的驕傲！”

想起趙牧，我的心情終于好了些。這些年，我之所以任勞任怨的在老金的婚慶公司超負擔的工作著，就是因為有這樣一個信念支撐著我，如今趙牧已經(jīng)有了些經(jīng)濟能力，我也確實該為自己考慮了，因為學(xué)歷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了我自己的事業(yè)發(fā)展。

“江橋，你把那件夾克衫給我吧，我想辦法將它恢復(fù)到原來的樣子?！?

“不用了，這幾天我也想開了，只要這件夾克還在，趙楚留給我的念想就還在，不一定非要穿在身上的……只是我很想不通，為什么那么多衣服你一件不挑，偏偏要挑這件夾克呢？”

她充滿歉意的看著我，然后回道：“你的柜子里也就只有這件衣服的牌子最值錢了，所以……對不起江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