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林辰答應得很干脆,沈戀也點頭。她徑自抽出一支,掰斷瓶口,拇指食指抵在一起,輕輕握住瓶口,說:“干杯?”
“干杯。”
夕陽下,兩支細長安瓿瓶碰在一起,發(fā)出叮的一聲輕響。
……
“為什么這么聽話?”
明知可能有毒品,林辰卻還是毫不猶豫吞下藥劑,這讓沈戀很不理解。
“因為,我有位老師?!绷殖轿⑽仁祝蛏驊?。
說起來,林辰的眼睛不算長得非常好看的那種,但瞳孔顏色很深,那瞬間,沈戀竟有種整個思維被翻開閱讀的惡寒感覺。
但林辰很快就收回視線,看向更遠處的天空,說:“我父母雙亡,家里也沒什么長輩,不過這里面也沒什么太悲慘的故事,就是很正常的因病亡故。我的老師,也就是我大學時候的導師,是個怎么說呢、大概可以算得上同情心有點過剩的老頭,大概因為他自己沒怎么享受過兒女天倫之樂,所以他把每個學生當孩子一樣養(yǎng)來玩。”
“我為什么要聽你說這個?”沈戀問。
“因為我的時間可能已經(jīng)不多了?!绷殖酱?,說話間,他又隨意從剩下的10瓶內(nèi)隨意抽出一支,和她手上沒扔掉的空瓶輕碰,迅速把里面的液體一口干完,這讓沈戀不由得手指微動,但又很快忍住。3
林辰像沒注意到這些,繼續(xù)說,“老師已經(jīng)是這樣,師母就更加可怕了。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溫柔的女人,還非常少女心,六十多了,仍舊喜歡所有粉紅色的東西,喜歡做菜、養(yǎng)花,喜歡照顧弱小,喜歡看我們在她家書房里看書開會,她做好小茶點端上來,聽我們夸她心靈手巧?!?
“聽起來很可怕?!鄙驊龠@時才抽出一支,掰斷瓶口,將之一飲而盡。4
接著,林辰慢條斯理拿起一小瓶,卻沒有馬上將瓶口掰開。5
“怎么?”
“現(xiàn)在,我的老師因為你的藥物,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而就在我見到你之前,師母哭著問我這是怎么一回事?!绷殖降皖^,自嘲般笑道,我之前以為自己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不過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了?!?
“你想怎么樣?”沈戀問。
“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再繼續(xù)和你的游戲?!绷殖?jīng)]有等她同意,而是緊跟著問道,“你研發(fā)的藥物,存在相應的解毒劑嗎?”
沈戀沒想到林辰會這么直接:“你洋洋灑灑一大堆鋪墊,最后還是問這個?”沈戀笑了起來,“你知道我不會說出答案的?!?
林辰笑了笑,露出頗有深意的笑容,他掰斷玻璃細頸,朝她舉杯:“謝謝,我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
林辰的笑容太有自信,沈戀很無語,突然覺得她和林辰坐下說話就是個錯誤選擇。
下一刻,林辰竟然一次性抽了兩支新瓶,不要命似地掰斷瓶口就要一飲而盡。67
沈戀瞪他一眼,也跟著抽了兩支出來:“你怎么這么貪心啊?”89
轉(zhuǎn)瞬間,盒子里的藥劑只剩下3支。
……
監(jiān)控屏幕前。
王朝的心臟已經(jīng)提到嗓子眼,一共13支藥劑,不到兩分鐘就被喝得只剩下3支。
看樣子阿辰哥哥和沈戀都沒有發(fā)狂,這說明沈戀口中那支有毒的藥劑應該就在最后剩下的3個安瓿瓶里。
他不停喘氣,已經(jīng)連“該怎么辦”或者“老大你快救救阿辰哥哥”這類的話都喊不出來了。
他回過頭去,只見實驗室里那名化學家剛掃過一眼屏幕,然后開始自顧自不知計算著什么東西。
“你怎么一點也不緊張!”王朝問。
“有沈戀的病歷記錄嗎?”這時,小詹先生突然抬頭,這樣問他。
……
落地窗前,林辰一次性開了兩瓶藥劑,像豪爽的酒客,很干脆地將兩瓶一起喝完。
兩支玻璃瓶砰然墜地,在大理石地面上碎成細茬。
說話間,他又要去拿長椅上的小瓶,沈戀終于忍不住了,將他的手一把拍開。
林辰看著沈戀,問:“怎么,有什么事嗎?”
“你不懂女士優(yōu)先嗎,搶著找死?”沈戀脫口而出。
林辰眉眼低垂,用目睹戀人一般的眼光望著他手邊小瓶中的液體,問:“不是說,是會瘋嗎?”
“找死順口?!鄙驊僬f。
林辰未深究與此,而是很恭敬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沈戀抽出其中兩支,卻對林辰說,“你剛才少拿一支,我這是為了公平,最后這支是你的?!?
……
沈戀的舉動簡直明顯到了極點,這等于在說,最后那支就是毒劑,而且我說什么這是同類神經(jīng)性毒品這是根本就在騙你,這就是致命的毒藥,你喝了吧。
高空中,刑從連耳中再次充斥著勸他開槍的聲音,那聲音來自黃澤。
“刑從連你還不動手?”
“再等等?!闭f完,他伸出手,調(diào)低耳麥音量,繼續(xù)平靜觀望遠處發(fā)生的事情
……
沈戀打開倒數(shù)第3支,一口氣喝完。
“你剛才問了我一個問題,而我有個問題,也一直很好奇,你如實回答,可以用你手里的瓶子和換一支。”
“這太便宜我了?!绷殖秸f。
沈戀像懶得和他糾纏,直接問道:“那天晚上我家門口的警察,確實是來抓我的?”
“是?!绷殖叫煨煅a充道,“你的公司,大概也是因為知道我們定位到你,這才把前因后果聯(lián)系起來,定位到你,在那之前,你一直掩藏得非常完美。”
沈戀猛地喝完手上那管,冷笑道:“我的紕漏,究竟在哪里?”
遠處夕陽如血,林辰吐出了三個字:“段萬山。”
沈戀猛然拔高音量:“他回來了?”
林辰忽然停止說話,而是拿起長凳上最后一支藥劑,并沒有回答。
沈戀忽然咬住唇齒,僅僅是這個名字,就讓她陷入激烈思考:“不,這不可能,他不可能回來,時間太短了,你們甚至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聯(lián)系上他,所以你們?yōu)槭裁茨苣敲纯炫懦稳f山的殺人嫌疑?!”
在整個通訊頻道內(nèi)、在整個華國境內(nèi),知道答案的人只有三個。
林辰在思考。
刑從連沉默不語。
就連王朝都仿佛預感到什么了,緊張得都不會呼吸了。
這時,所有人終于聽到了林辰的答案,他說:“因為,他是我的朋友?!?
沈戀猛地掰斷瓶口,似乎沒想到是這么一個答案,她憤怒地道:“所以呢?”
“我看人眼光很好,也一向很相信自己的朋友,所以,他不會為了學術爭端去殺司坦康?!?
大約有那么三兩秒的安靜瞬間。
突然,沈戀瘋狂大笑起來,她笑聲震天,甚至連腰背都挺不起來:“哈哈哈哈哈哈,你剛才說什么?”
沈戀覺得林辰的話實在好笑極了,她無法相信自己落到現(xiàn)在的下場,竟然只是因為有人是段萬山的朋友,而這個人很相信自己的朋友?
……
沈戀的笑聲并未讓大樓內(nèi)外所有警員感到絲毫輕松,那種凄厲而帶決絕的聲音充滿殺意。
就在這時,頻道內(nèi)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壓過沈戀的笑意。
小詹不知何時搶過王朝的耳麥,突然對話筒大吼“沈戀在自殺,不能讓她喝了最后那支藥劑!”
然而通訊頻道畢竟需要傳播時間,更何況還有人腦思考和下令的間隔。
畫面中沈戀已經(jīng)很瘋狂地將那支細小安瓿瓶舉到嘴邊,女人皓腕如玉,眼神中帶著一絲憤怒和解脫。
然而所有聽到這句話的警員都陷入片刻怔愣,就算刑從連現(xiàn)在發(fā)令也無法阻止對方。
林辰?jīng)]有耳麥,他們無法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將消息傳遞過去,一切都仿佛來不及了。
突然,從斜下方出現(xiàn)一只手,閃電般扣在沈戀腕間。
沈戀猛地一怔,過了兩秒,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被人緊緊扣住了。那手指白皙勻稱,指節(jié)間有長時間寫字留下的繭,卻也因此顯得遒勁有力。
林辰手中那最后一支安瓿瓶不知何時落在地上,液體混合玻璃碴,流淌在大理石地面上。
“阿辰哥哥!”
望著突然出現(xiàn)阻止沈戀的那只手,王朝忍不住出聲喊道。
少年人的聲音充斥在頻道中,卻也讓人清醒過來。
所有人這才發(fā)現(xiàn),就算千鈞一發(fā)之際,刑從連也沒有扣動扳機。
……
沈戀視線微微下移,落在那人臉上,這才看清究竟是誰在最后關頭阻止她。
還能有誰,這時候來得及做出反應的,只有林辰。
林辰的睫毛很長,在夕陽下輕顫了下,然后眉眼微抬,注視著她。
那瞬間,林辰像極了那種在大學里最吸引女生的白襯衣學長,干干凈凈,卻有某些瞬間會令人砰然心動。
沈戀看了林辰很長一段時間,這也是她第一次,認認真真審視林辰。
“為什么?”沈戀問。
“因為我不相信,你會讓自己變成像畜生那樣的瘋子。所以除非你很確定那12支試管中的毒劑是哪支,否則不會冒險和我玩這樣的游戲?!?
林辰用非常篤定的語氣說道,就像他說“我相信我的朋友不會殺人那樣篤定”。
這話令沈戀冷笑起來:“但這和你現(xiàn)在破壞我的游戲有什么關系?”
“因為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绷殖秸f,“既然你在騙我,所以我只能依靠假設檢驗來推斷你遠道而來和我玩這個游戲的真正用意。說起來,人們試圖通過復雜行為所掩蓋的用意往往非常簡單。”林辰頓了頓,說,“大學心理課上學概念形成和推理的部分時,正好天太冷,我們都是在老師家學習,所以學得都很好?!?
林辰深深凝望沈戀,沈戀感到一些不為人知的心思再次被他戳穿,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但林辰?jīng)]給她說話機會,而是緩緩開口:“假設一、這12支試管中確實存在1支毒劑,那你必須確保毒劑被我吞下。當我們喝完第1、2支后,我搶先選取第3支,你有瞬間想要阻止我,但很快忍住?!绷殖秸f,“你看,人的反應永遠比思維要快,如果你的目的是讓我喝下毒劑,無論我選的對或者不對,你都不可能會有阻止我的微反應,所以問題來了,你的反應緣何而來?”
沈戀抿住嘴唇,拒絕回答。
“假設二、這些藥劑是你為自己準備的,但我的提前行動會妨礙你的計劃,所以你下意識會想阻止我??晌覀兯鹊乃巹┟髅饕荒R粯?,并且我的提前選擇讓你無法控制毒劑的歸屬,所以這12支藥物中究竟哪一支存在毒性真的令人非常費解……”林辰對沈戀說,“說起來,我原本沒有這些醫(yī)療知識,但我差點因為青霉素脫敏而死,那是我才意識到,劑量的重要性?!?
……
林辰的聲音透過那枚躺在長凳上的耳麥,一點點傳入刑從連耳中。透過瞄準鏡,林辰的容顏清晰到極點,林辰在激怒人時,永遠是一副勝券在握又不緊不慢的姿態(tài)。
小詹先生的語調(diào)再次變得柔弱起來:“原……原來林顧問早就猜到……我……我多事了。”
“沈戀他媽的到底怎么回事!”王朝好像在用力搖著化學家的身體。
“沈戀……沈戀病歷上有嚴重的高血鉀,但她也有可能是某種鉀類藥物過敏,總之我懷疑那些針劑都是高濃度鉀類補充劑,沈戀服用這種藥物到達一定濃度后可能會瞬間心源性猝死?!?
但刑從連幾乎聽不見這些聲音,因為當他聽見林辰說到關于死亡的話題時,刑從連回憶起的并非林辰那時躺在病床上的情景,那瞬間他覺得非常很好笑,他猜到林辰將要做什么,也因此不可遏制地憤怒起來。
……
像是心思被突然點破,沈戀突然想抽出手腕,但林辰牢牢制止了她的動作。
“假設三、一切與單個毒劑無關,而與總體藥物劑量有關。為了驗證這個推測,在下一輪的時候我先喝第5支,又搶先拿了6、7兩支,這樣你的劑量會變少,而你也確實變得非常緊張,不僅很快拿走8、9兩支,還注意到我居然比你多喝一支,這在最后一輪的時候,你多拿了1支,美其名曰公平,實際上是擔心劑量不夠,這同時驗證了假設二、三。”
沈戀的目光里終于充滿殺意,她極度憎惡地看著林辰:“林顧問真是聰明,所以耍我很好玩嗎?”
“不好意思,但這真的不是耍你,主要因為您對我頗有戒心,又不肯同我坦誠相待,所以我只能靠假設檢驗來推測您心中的想法?!绷殖秸\懇道。
“什么想法?!?
“我說了,我想知道你究竟為什么要提議和我玩這個游戲,而我又該如何通過這個游戲,讓你放棄自殺的念頭。”林辰這樣說道,“你死志堅決,今日也必須去死,可為什么要用這么復雜的手法來找死,我想了想,這大概是因為你在死前你仍有未解開的心結,可你又會用太多表象來掩蓋你的心結,所以我加快了一點提吞藥的速度,想聽一聽你臨死前執(zhí)念何在?!?
……
黃澤站在離林辰很近的轉(zhuǎn)角口,他突然覺得非常難受:“林辰……他這樣會很危險,刑從連,必要時,你還是做好狙殺沈戀的準備,我們可以另想辦法?!?
“抱歉,我不能讓他的努力白費?!毙虖倪B開口:“這是一盤棋局,剛才養(yǎng)老院的現(xiàn)場勘查報回了記錄,死者脖頸上的傷口各有不同,沈戀起碼有兩到三位從犯,而養(yǎng)老院最關鍵的護工全部失蹤,事實證明以沈戀個人力量完成不了同時異地下毒。她只是一枚被擺上臺面、引誘我們犯錯的棋子。”
“犯錯是指警方擊斃沈戀?”黃澤反問。
“不然林辰為什么要在那么關鍵時刻問沈戀關于解毒劑的問題?沈戀反應已經(jīng)說明一切。而如果沈戀是世界上唯一掌握解毒劑配方的人呢?”
黃澤渾身一凜:“我們難道不能生擒沈戀,把她四肢綁和一切危險品隔離開來總之讓她活下去!”
“首先黃督察,你的提議是違法行為,其次沈戀這樣的人,只想她死就一定能夠并且會去死?!?
“所以林辰他媽的準備怎么讓這個關鍵人物活下來?”黃澤大聲問道,“段萬山,是不是段萬山,林辰可以讓段萬山回國,讓沈戀等上一段時間?!?
黃澤的話讓刑從連有些難過,他手指緊緊扣在扳機上。
他和林辰一樣,當他們清楚發(fā)現(xiàn)沈戀執(zhí)念究竟何在時,只有濃濃的絕望之意。
命運,確實太過殘酷了。
……
可現(xiàn)實中,林辰卻并未絕望,他對沈戀說:“我本來想說,老段能不能拖上你一段時間,不過想想你既然都已經(jīng)準備死了,所以也就不是很在乎他了?!?
“所以啊林顧問,我對這個爛世界真的沒有任何眷戀,請不要再攔著我好嗎?”沈戀拖長調(diào)子,百無聊賴道,“信不信我咬舌自盡給你看???”
“我有個提議?!绷殖酵蝗淮驍嗨?
“什么提議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
“那種真正能讓人變成畜生的藥你還帶著吧,把我變成瘋子,你活下來看,怎么樣?”
林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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