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yǎng)院的人啊,沒有啊,今個就沒見陳嬸子了?!崩咸謸u了搖蒲扇,突然拍了拍腿,“你這么一說,好像療養(yǎng)院買菜的小面包車是剛開過?!?
李諾心中警覺,直接轉身,撥通了縣里交通局朋友的電話,請對方查證養(yǎng)老院所屬車輛以及交通道口監(jiān)控。
……
刑從連獲得那張沈戀駕駛面包車從紅樹鎮(zhèn)主干道駛出的照片時,黃澤正站在他對面說什么“刑從連現(xiàn)在是督察部門對你進行正式約談,請關閉所有通訊設備”一類的話。
他基本上也沒聽清那些內容,只是仔細觀看那張監(jiān)控照片。
照片上,沈戀依舊平靜得像是貨架上面無表情的人偶,像是要去赴什么早已安排好的約會。
時間顯示,那是在二十分鐘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也就是說,按時間推算,幾乎在新聞出現(xiàn)的同時,沈戀就得到了消息采取行動。
刑從連的心情有一瞬間非常復雜,他一方面再次欽佩于林辰判斷和定位的準確性,另一方面則出離憤怒,如果沒有周瑞制藥橫插一杠,他們現(xiàn)在大概已經和沈戀正式見面了。
而像他這樣的人,越是憤怒,反而越平靜。
他沒有沖黃澤發(fā)怒吼叫,而是低頭再通過短信布置下幾個安排,再最后將負責警員的電話發(fā)給林辰后,他才有空抬起頭,看一眼面前的督察大人。
他或許那時沒有控制好自己的目光,又或者是黃澤看到他手機照片上的內容,總之督察大人猛拍了下桌,怒道:“刑從連,現(xiàn)在辦案權已經不在你手上,你要做的是交代清楚問題!”
刑從連環(huán)視四周,只問:“周瑞制藥的人呢?”
“這不是你有資格關心的問題!”
刑從連拖了張椅子,在桌子對面坐下:“不是說有什么情況需要我交代清楚,總要當面對質?!彼湫α讼拢统龃蚧饳C點了根煙,問,“老吳人呢?”
黃澤也是遲緩了片刻,才意識到他說的老吳是誰。
“我要和老吳談,這樓上樓下的,把人給我找來?!?
……
李諾從小山丘上走下,林辰的車也剛到。
他早就從電視直播中認識過這位心理學專家,現(xiàn)在甫一見到真人,總覺得好像平淡無奇。
林辰也就穿了件磚紅色格紋襯衣,淺色休閑褲,不像慣常的專家那樣戴眼鏡或者富有學者氣息,除了皮膚很白、眼神很寧和之外,沒有任何突出的地方。
但怎么說呢,當李諾與林辰握手后,或者是林辰掌心的力度又或者是林辰平靜到可以消弭一切緊張氣氛的語氣,李諾只覺得這個人,非常值得信賴。
“說一下惠和養(yǎng)老院的情況吧?!?
林辰沒有再和他寒暄什么,而是很干脆說道。
臨鎮(zhèn)馳援的警員也都前后腳下車,但因為監(jiān)控顯示沈戀已經離開療養(yǎng)院,因此大部分警力都被抽干去主干道布控,所到的也就是最基礎的10人小分隊。
所有人里警銜最高的也有科長級別的三級警司,但在林辰面前,沒有人插嘴或者提什么亂七八糟的命令。
李諾簡要敘述了惠和養(yǎng)老院的情況,林辰沒有第一時間接話。
這時才有人說:“既然有證據(jù)顯示,沈戀是從上面的養(yǎng)老院離開,那還是有必要做基礎搜查?!?
“但通知上不是說,那個女人攜帶有劇□□物,上面會不會有陷阱?”另一人說。
“就是個女逃犯,而且人都走了,我們警察在山下面畏首畏尾,像什么樣子?”
李諾咽了口口水,看向林辰。
這時,那位心理學顧問才開口:“是有村民說,今天一天都沒用見過任何療養(yǎng)院的人下山?”
“對,但也只是王老太太一個人的說法?!崩钪Z謹慎地補充道。
林辰的神色顯而易見的冷凝下來,然而迅速抬眼,對他說:“你有療養(yǎng)院電話么,打一個電話?!?
像是最簡單的試探或者別的什么都好,李諾拿出手機,只覺得手頭的東西重如千金。
他從電話薄里翻出號碼,抬頭,林辰堅毅的目光正好掃來,他深深吸了口氣,按下了通話鍵。
周圍一切都安靜下來。
從原野而來的風吹過他的身側,可李諾卻感受不到那些,他心跳得很快,緊張的手都在顫抖。
第一聲嘟聲響起,他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冒出嗓子眼。
嘟……
第二聲漫長的電子音緩慢到來。
這顯示養(yǎng)老院的電話還能打通,并沒有被拔掉線路,李諾也不知道自己會擔心這些,大概他內心也在害怕什么東西。
他握緊拳頭,不斷祈禱有人能接起電話,就算是一聲簡單的“喂”也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明明電話等待音也不會超過一分鐘,可李諾心中卻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然而直到通話被電信局自動掛斷,他都沒用等到那聲簡單的“喂”。
李諾下意識抬起頭,只覺得原本陽光落下覆蓋在養(yǎng)老院上頂端的金紗都變成黑色,如同陰翳,覆蓋在每個人心頭。
“上山。”
林辰垂下眼簾,卻用非常堅定的語氣,對他們這樣說道。
……
在這件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林辰的記憶都不是很清晰。
雖然他很確信自己走上過那座山丘,并對兩旁的民居的形狀排布以及樹林的樣子有直觀概念,甚至是田間踱步母雞的樣子或者說半山腰菜田的顏色他都記得很明確,可他們究竟是怎么來到那片養(yǎng)老院,那過程中又到底經歷什么的細節(jié),他腦海里對這些都沒有太多正確的邏輯順序。
不過當時,他還是很確定,在離療養(yǎng)院差不多100米不到的距離時,他就感到風中隱約傳來什么異常的氣息。
剛才在山腳下,有經驗的老警察已經安排一部分人以迂回的方式從后方向上包抄,還有部分警員從民居迂回,只有他和另外一位名叫李諾的警察大大方方走上徑直通向養(yǎng)老院的大門的水泥路。
聞到那種氣味時,他和李諾互看一眼,提高步速,向養(yǎng)老院鐵門沖去。
差不多可以清楚看見門房情況時,他們就很確定,門房里沒有人。
空落落的座位,桌上擺著一只泛舊的米色電話機,墻上一角掛著訪客登記表,除此之外則是歪歪斜斜的雜物。
林辰抬頭,門房角上的監(jiān)控攝像頭正好沖他轉來,他看著黑洞洞的攝像機鏡頭,像是見到了魔鬼的豎瞳,只覺得渾身發(fā)寒。
沒有浪費任何時間找人或者等待后背力量,他身邊的警員非常敏捷翻過那道鐵質移動柵欄,沖到門房里按下開門按鈕。
電動鐵門一點一點移開,養(yǎng)老院的全景,也真正一點一點出現(xiàn)。
林辰看著眼前灰敗的建筑,深深吸了口氣,空氣里的那種氣味變得更加濃郁了。
名叫李諾的年輕警員臉色已經白得徹底,任何正常人類都不可能分辨不出這種味道。
他們對講機里傳出其他警員的呼叫聲,吱吱作響,但那瞬間,無論是他還是李諾,都沒用任何力量按下接聽鍵。
還是年輕村警第一個反應過來,李諾一不發(fā),握緊拳頭,轉身朝養(yǎng)老院主樓沖去。
林辰看著年輕人的背影,也邁開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老舊木門洞開,走廊漫長。
走廊一側黑如幽影黑如鬼魅,另一側卻被陽光染上亮到不真是的白色。
林辰一步又一步踩在潔白透亮的瓷磚上,向走廊深處前行。
在他身,是一扇扇非常標準的病房門,每一扇門都被人用強迫癥似地習慣關閉著上,如同合緊的棺蓋,讓人甚至連觸碰的勇氣也無。
越來越濃重的氣味從每扇門的上下縫隙中透出,縈繞在他周圍。
那氣味如此濃郁從他的每一個毛孔滲入,并彌漫在這片空間的每一個角落。仿佛柔軟繩索勒住人脖頸使人窒息,但他又很清楚,這種感覺并非窒息,而是絕望。
是啊,那是血的味道。
林辰又深深吸了口氣,整個人像是浸潤在粘稠的血漿中,周圍又濕又黏,他只能勉強將手搭在門把上,手上獲取站立的力量。
隔著一扇薄薄的門板,他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景象,每一種景象都是在濃重的血漿背景上出現(xiàn)的簡單黑色線條,曲折扭轉,打散后再次重組,爾后變得愈加扭曲古怪。
最后,還是不知哪個房間里傳來的失聲痛哭聲將他喚醒。
哭聲撕心裂肺,帶著真心實意的悲痛力量。
林辰定了定心神,木然地向窗外看去,他看到老邊蒼老的面容,還有其他警員一起沖入養(yǎng)老院。
有人沖他拼命比著手勢,他認不出對方是誰,只能沖對方點頭。
在做完這簡單的動作后,他轉過身,推開門,向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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