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象征勝利的十張撲克在長桌上依次排開。
只是十五分鐘、五輪牌局而已,再怎么說這個世界也不可能在十五分鐘內(nèi)變樣,李景天望著緊閉的木門,放下搭在門把上的手,轉(zhuǎn)身走回長桌邊,再次坐下。
“那么,請開始吧?!彼苤t和地說。
林辰微微垂首,沒有和他廢話。
這位平和的心理學(xué)家坐在牌桌對面,他十指修長,將桌面上挑出的十張陽光牌反扣起來,隨手打亂,爾后伸手將之抹開。
燈光下,撲克反面花紋迷亂,李景天微微瞇起眼,問:“誰先抽呢,林顧問?”
林辰做了個請的姿勢。
李景天微微笑起,很隨意用指尖點在一張牌上,將之拖出牌堆,又問:“我們是一起翻牌,還是我先來翻呢?”
林辰伸手指了指李景天身后的攝像機,說:“一起吧,免得你說我作弊?!?
“我越來越相信這是場公平的牌局了。”李景天的手指依舊按在牌面上。
林辰也挑出一張,說:“聽說新尼人賭博最注重先手,認為如果在牌局上能搶到先手便有很大可能獲勝,其實,這倒不全是新尼人的習(xí)慣,全世界的賭鬼都有這個共同認知,不過但我覺得很奇怪,李景天先生。”林辰單手支頤,抬頭看他,“無論選擇代表勝利太陽還是一定要搶到先手,甚至包括你現(xiàn)在單指壓牌的動作都說明你非常非常想贏,這所以場賭局里,你到底有什么輸不起的呢?”
李景天第一反應(yīng)是松手,然后他到才意識到自己是因林辰的話反應(yīng)太大,他靠上椅背,抱臂而坐:“可能因為做久了藝人,我的好勝心有些強,希望林顧問不要過度解讀?!?
“沒有,我并沒有解讀你的意思,你看,我只是在闡述新尼撲克的背景知識而已?!绷殖接檬贮c住自己面前的那張撲克,問,“那作為新尼人的你,對于在一場五局三勝制的比賽中毫無意外輸了第一場,會有什么感覺呢?”
他說完,迅速將牌面翻開。
李景天定睛望去,發(fā)現(xiàn)林辰手里竟然是一張“陽光9”,在1-10的撲克中,他手上只有極小的機會可能抽到一張比這個數(shù)字更大的牌。
他眉頭輕蹙,顯然這是林辰設(shè)定的牌局,這又是大使館內(nèi),誰都知道大使館工作人員之所以有外交豁免權(quán)完全是因為使館從來都是間諜窩點,這里潛藏間諜和數(shù)不清的作“弊工”具,林辰隨便找一套來對付他完全有可能,他甚至暗自下定決心,如果林辰想贏,他就讓林辰贏即可,沒什么大不了。
想到這里,他順手將牌翻開,望著紙牌上的數(shù)字,他有瞬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就在剛才,它以非常小的概率翻開一張象征極度光明和勝利的“陽光10”,李景天一瞬間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內(nèi)心狂喜,笑了起來:“林顧問,看來你的運氣很不好啊?!?
人類的天性之一,會將賭局上的勝利歸功于運氣,并且認為這是天意眷顧,他們將所向披靡。
李景天的懷疑在瞬間煙消云散。
林辰將紙牌反扣,塞入牌堆,雖然有些意外,他還是挑釁般地勾了勾嘴角,對他毫不在意地說:“請?zhí)釂柊??!?
李景天的拳頭在牌桌下輕輕攢緊。
其實他完全可以問些諸如“你今天心情如何”或者“你今天心情好嗎”這類問題,讓輪牌局快點過去,但看見林辰冷漠的神情和氣定神閑的模樣,他忽然不想讓這件事這么輕易過想到這里的時候,李景天看了眼時鐘,第一輪牌局的時間比他想象的時間還要長一些,已經(jīng)過去了兩分三十秒,那么只要他稍微拖延一下,十五分鐘會馬上過去。
“林先生,我的問題恐怕會有些尖銳啊,您看,您今天已經(jīng)把我逼得我這么狠了,我是不是也可以稍微做些反擊呢?”
“嗯,你不用為自己的齷齪做鋪墊,想問什么就問吧,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克制一下自己的本性,萬一你能完好無損的走出這間房間,還是要維持你偶像歌手的道德模范身份。”
“您都已經(jīng)這么給我潑污水了,我哪還有什么道德可?!崩罹疤煜蚝罂咳?,突然意識到他的椅子后沒有靠背,所以打了個踉蹌,再次坐住,突如其來的失態(tài)讓他不悅,他說,“其實你諷刺我的那些內(nèi)容也并沒有太錯,什么謙遜得體、為人和善啊這種設(shè)定都是公司強加給我的,這么多年,每逢遇上嘲諷啊、惡意編造的黑料這種事情我都要用一種毫不在意的態(tài)度處理,因為這是公眾對我們的要求,可我們藝人真的不是圣人,我真的已經(jīng)很累很累了,所有人都要我忍,但既然我們現(xiàn)在坦誠相對,我可以很誠實地說,我確實不像我平常演繹的那么道德高尚,但無論如何,我還沒有壞到您說得那樣。”
“可以少說廢話嗎?”林辰敲了敲鐘面,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李景天忽然向前靠去。
雖然林辰控制得很好,但還是顯露出煩躁的神情,李景天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他徐徐開口:“您是同性戀嗎,林顧問?”
如果林辰此刻能在大屏幕的廣場或者任何人流密集地觀看直播的場所,那么他一定能聽到所有觀眾不由自主的驚呼。
“天吶,竟然是同性戀”
“有點惡心啊”
類似的話語在很多地方很多觀看直播的人群中響起。李景天這招完全美妙,他很輕易就將觀眾對自己探究轉(zhuǎn)移到林辰身上。
電視機前的所有人都開始等待這個答案。
林辰臉上倒是沒有太多表情,李景天被他冷淡的目光注視著,竟有種爽到要勃丨起的感覺。
秒針滴答走了三下,林辰動了。
他微微起身,從木匣中抽出匕首,銀光閃現(xiàn)、鮮血溢出,他毫不猶豫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
電視機前所有觀眾再次驚呼,他們看著那位據(jù)說是警局心理學(xué)顧問人手上割出的刀傷,看著那道不算滲卻在緩緩滲血的傷口,默默想到:他果然是同性戀嗎,所以才會自殘?
李景天看著林辰手臂上的刀傷,有那么一瞬間覺得目瞪口呆,但他很快意識到他隨口問的這個問題大概真的戳中了林辰的痛點,所以像林辰這樣的人居然選擇自殘也不回答。
“林顧問剛才好像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性向呢,既然這都暴露了,你為什么不坦然承認呢?”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
林辰任由血液從手臂的傷口滲出,卻不做任何止血措施,他臉上甚至沒有任何疼痛表情。
“林顧問,老實講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非要和我玩這盤局牌了?!?
“新尼撲克中包含了絕佳的集體潛意識,而抽牌這個游戲看上去是非常簡單,但無論是塔羅牌或者別的什么占卜游戲,都通過抽牌預(yù)測運勢,不過對心理學(xué)家來說,占卜其說是玄虛,不如說是對人類無意識的研究……所以,在玩牌的時候,記得把你的狐貍尾巴藏好了,李景天?!绷殖教ь^,對李景天微微一笑。
“林顧問真是一本正經(jīng)胡說八道的高手。”李景天啞然失笑,似乎很不信他說的內(nèi)容,“而且,如果撲克真能占卜,那這是否預(yù)示著勝利女神是站在我這邊嗎?”
“你可以試試啊,她是不是會永遠站在你那里?!?
聞,李景天抄起桌上的牌局,將十張撲克再次打亂,然后將十張撲克反面向上,一把抹開。
11分鐘30秒。
李景天抽出其中一張。
林辰?jīng)]有說話,他拿起李景天牌位左側(cè)的那張,目光沉靜。
他的手臂依舊在滲血,有一縷血水順著他的手肘滴落在桌面上,桌面上星星點點,看上去觸目驚心。
無需倒數(shù),他們兩人同時翻開卡片。
“陽光5”、“陽光6”。
李景天再次按捺不住狂喜,他甚至連表情管理都已經(jīng)忘記。
“看來勝利女神真是站在我這里的。”他將自己的牌甩回排堆,“我可以問第二個問題了嗎?”
李景天注視對面那人,縱然是在暖色燈光下,林辰臉色也逐漸蒼白起來,李景天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林辰手臂上的刀口,血液這種東西確實會讓他興奮到極點。
他凝望著林辰漆黑色的瞳孔,溫和道:“既然你是同性戀的話,你和你那位刑警官上過床嗎?”
林辰聽到這個問題,眼睫輕垂,看不清神色,正當(dāng)李景天以為他終于要開口的時候,林辰居然猛地抽手刀。
李景天一把住林辰的手,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他掌心下是林辰的手背,林辰的掌骨分明,皮膚也很細膩,很令他意外的是,林辰的皮膚居然不是冷的,而很溫?zé)幔麕缀跄芨惺艿狡つw下覆蓋著的汩汩血流,那么熱、那么燙……
“林顧問,很抱歉又問了讓您無法回答的問題,很抱歉讓您難堪,您不需要回答也不需要自殘,我收回剛才的問題?!崩罹疤鞚M懷歉意地說。他相信自己表情真誠,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一定會因他的表演而動容,并且他也相信,當(dāng)他說完這些話之后,林辰和他身后那位刑警應(yīng)該百口莫辯,并很難在警局立足下去了。他甚至開始幻想,如果林辰丟了工作,他是不是可以用什么手段了,把他弄上手。
“你這么容易反悔,人品一定不好。”林辰冷冷道。
李景天縮回手。
林辰毫不猶豫抽起盒中匕首,從自己手臂上緩緩割下,匕首劃開皮膚,鮮血從傷口溢出,最后,林辰放下刀,匕首上暈著暗紅色的血漬,靜靜躺在桌面上。
李景天看著林辰手臂上那兩道刀傷,驚訝于林辰的原則,難道這種賭局,難道不是隨口說謊就可以的嗎?
二
“林辰注意你的手勁,傷口感染可不是開玩笑的,我記得你對廣譜抗生素過敏?!?
刑從連如金屬般醇厚低沉的聲音順著耳中的微型耳機傳過來,大概是使館的裝備太過先進,刑從連的聲音仿佛是沖著他的耳廓輕輕吐出,清晰得不行。林辰倒是很意外,刑從連居然沒有怪他敗壞他的名聲,反而在警告他的傷口問題。
不過劃都劃了,能有什么辦法。
林辰看了李景天一眼,說:“繼續(xù)?!?
李景天聞,很自然拉過桌上那十張撲克牌,開始洗牌:“您難道不知道嗎,用刀割傷自己幾乎就承認你和刑隊長的關(guān)系,你為什么寧愿傷害自己也不愿正面回答呢?”
“因為鮮血通靈,會讓占卜更加有效?!绷殖秸J真回答。
李景天輕輕嗅了嗅,也不知是周圍刻意營造出的昏暗氛圍還是別的什么原因,血腥味背后竟還混著若有若檀香味道,當(dāng)然也可能是這里陳設(shè)老舊,令他產(chǎn)生錯覺。
李景天搖了搖頭,對林辰說:“您真會開玩笑,可您究竟要用這套撲克占卜什么東西呢?”
“我要找一樣?xùn)|西?!?
李景天霎時一愣。
林辰用關(guān)節(jié)敲了敲桌,對李景天說:“繼續(xù),不要浪費時間?!?
李景天將十張撲克一張一張在桌上排好,徑自取過一張:“如果按常規(guī)的五局三勝制,是不是我贏了第三輪我們就可以提前結(jié)束比賽?”
“可以,但你一定不會贏。”
林辰說完,聽見刑從連在他耳機里輕輕開口,“左三?!?
他依抽出,順手甩開撲克。
那是一張“陽光9”。
李景天臉色一變,他順勢將自己手中的牌面翻開。
很巧,同樣是相鄰的兩個數(shù)字。
李景天翻開了一張“陽光8”。
“看來我這輪手氣不太好?!崩罹疤鞊u頭道。
9分40秒。
林辰終于獲得他的首輪提問機會,電視機前的所有觀眾都屏息凝神,靜候他的問題。
林辰很干脆說道:“我的問題如下,李景天,在你這卑劣一生所犯下的無數(shù)罪行里,是否因你的狂妄自大而膽大保留到留下了那份原始素材?”
李景天神情不動,自從慕卓打來那個電話,他當(dāng)然知道林辰從頭到尾都要找那盤母帶,現(xiàn)在林辰好不容易提出這個問題,他當(dāng)然并不意外,也因此能很好控制表情。
“您在說什么,我不清楚啊?”他非常誠懇道,“什么素材?”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林辰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換句話說,林辰竟只朝他笑了笑,就很輕易放過他。
李景天心生警覺。
這輪牌局只用了30秒,在倒數(shù)9分10秒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進入了第四輪牌局。
林辰的手流著血,拿牌都是單手,只能他繼續(xù)洗牌。
李景天開始謹慎思考其林辰從頭到尾的動向,他已經(jīng)根本弄不清楚林辰想做什么了,只剩最后兩輪牌局,林辰只用這兩輪牌局就想猜出他把母帶放在哪里,怎么可能。
想到這里,他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下意識將牌洗好再次推開。
他猛然抬頭。
卻見林辰用一種頗有深意的目光看著他,說:“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啊,為什么你根本沒有在想洗牌卻已經(jīng)自動把這副牌洗好了,你真覺得你的意識真能控制你行為、只要你不開口我就不知道你把東西藏在哪了?”
“這算一個提問嗎,林顧問?”李景天想了想,反擊道。
“當(dāng)然不算?!绷殖胶鋈蛔鄙碜印?
“每次都是我先抽,這次恐怕要輪到林顧問了吧?”李景天終于有所懷疑。
……
“1、3、5、9、8、7、10、2、6、4?!?
林辰挑了挑眉,正襟危坐,刑從連正在微型耳機內(nèi)向他透露牌序,報完序列后,刑從連說:“我建議你選擇右五,那是數(shù)字7,比較保險,但問題是你該怎么控制李景天所抽取的數(shù)字比你小呢?”
林辰?jīng)]有馬上行動,他思考片刻后,將手指按左二上,卻并沒有馬上將那張牌翻開,他蒼白的指尖在中間的撲克上依次劃過,最后停在右二。
抽出、翻牌,他的動作一氣呵成。
刑從連坐在高清監(jiān)視器前,看著牌桌上那張剛被林辰翻出的陽光6,竟有種心跳加速的緊張感,林辰也真是膽大至極。
先前林辰向他闡述整個計劃時就曾說過,第四輪賭局是最難把握的一局比賽,因為他唯一無法控制抽牌先后順序的就是這輪。
林辰說,李景天作為新尼人,無論如何一定會想搶先手,他甚至?xí)凳纠罹疤爝x擇先手即可獲勝,所以按照李景天的個性一定會次次搶先,前兩輪獲勝時李景天不會產(chǎn)生任何懷疑,可一旦輸?shù)舻谌郑凑绽罹疤斓膫€性必然會懷疑他們作弊,那時李景天一定會選擇讓他先行抽牌,所以他必須盡可能抽到一張讓李景天不會產(chǎn)生懷疑又足夠大的牌面。
可就在剛才,林辰放棄了“陽光7”而選擇更小的“陽光6”,刑從連發(fā)現(xiàn),甚至連他都搞不清楚林辰在想什么。
如果林辰現(xiàn)在可以和刑從連對話,他一定會告訴對方,因為他剛才的動作,李景天最終會選擇的撲克只有4張牌,左一、左二、右一、右三,而因為李景天對他心生警惕,他最終很有可能選取左一。
閣樓內(nèi),李景天也將目光移向牌桌,因為林辰剛才的動作,他的心中產(chǎn)生了各種懷疑。
他先是將手指搭在左二的“陽光3”上,發(fā)現(xiàn)林辰并沒有任何表示,然后他將手搭在右一,林辰臉上有細微的皺眉動作。牌面上的花紋一模一樣,沒有任何提示,李景天作勢欲翻,可就在他的手指要接觸牌面的剎那,他返回左一,迅速翻開那張“陽光1”。
看到撲克上獨一無二的燙金陽光圖案時,李景天的表情非常懊喪,他很頹喪地靠上椅背,再次打了個踉蹌。
不少電視機前的觀眾都笑出聲來,李景天也仿佛感受到那種笑意,他的臉色黑如鍋底,在深深調(diào)整呼吸后,他說:“林顧問又可以提問了?!?
林辰自襯衫前襟中抽出一支鉛筆,然后從他剛才一直放在手邊的資料頁中,隨意抽出一張,和鉛筆一起塞給李景天,因為手臂伸展的動作,使他手臂上淌下的鮮血滴在牌面上,分外猙獰。
林辰坐回原位,對李景天說:“請你在這張紙上畫上新尼撲克中的房屋、人、飛鳥、陽光、鮮花這五個元素作畫,然后用這幅畫來告訴我,你把那件東西放在哪里了?!?
李景天本來還拿著林辰塞給他的鉛筆,可在林辰說完那句話后,他把鉛筆一扔:“林顧問說的賭注只是提問回答,并沒有說要畫畫吧?”
“畢竟,我們搞心理學(xué)的人,要求的回答的方式可能有些另類,望見諒。”林辰隨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