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墳05.01
說來也是很巧。
刑從連遞出房卡時,鄭冬冬恰好走到林辰身邊,而他身邊,又好死不死地,還跟著幾個同學。
所以當林辰接過房卡時,他不能當做什么都沒看見,只好拍了下林辰肩頭,裝作很熟絡地問道:“林辰,這位是?”
可沒等林辰介紹,刑從連便放下文件,站起身來,向他自我介紹道:“刑從連,警察。”
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有令人臣服的氣場,刑從連明明也沒說什么,可鄭冬冬卻不自覺就伸出手,語氣也變得得謙恭起來:“鄭冬冬,林辰的同學,也是這家酒店的經(jīng)理?!?
刑從連目光依舊安寧沉穩(wěn),在鄭冬冬說“這家酒店”四個字時,也沒有故作驚訝地環(huán)顧四周:“鄭先生真是年輕有為?!彼皇沁@樣說。
“也是替人打工而已?!编嵍f著,不自覺地瞥了眼林辰,試探著問道:“您是林辰的上司?”
“是?!?
“誒!”聽見這話,鄭冬冬又拍了記林辰的肩膀,抱怨道,“我說怎么沒房了,原來是刑警官提前訂走了。”
他半真半假地解釋一句,給自己搭了個臺階,因為他說得含糊,而大部分聽到這種話,也不會多說什么,那么訂房的事,便可以就此揭過。
可偏偏,刑從連是個很認真的人,而且他不僅認真,還非常細致。本來,他看見林辰這位同學,就覺得這人氣場好像有那么一點古怪,現(xiàn)在又聽對方說起訂房的事情,他知道這里面的問題,怕是沒有那么簡單,既然有問題,他就沒去看林辰,反而笑盈盈地,望著付教授。
付教授終于逮住這個機會,暗搓搓躲在人后,向刑從連使了個眼色。
哦,原來是用訂房的事情,欺負了林辰。
刑從連心下了然,于是他很客氣地對鄭冬冬說:“沒有啊,我剛在酒店前臺訂的,前臺小姐說,還剩下很多房間,可以隨便挑?!?
鄭冬冬臉上瞬間交替閃過青紅兩色,現(xiàn)場很安靜。
你說沒有特價房,只有最貴的湖景行政套間,可前臺小姐說,還剩下很多間,這不是光明正大地為難老同學,又是什么?林辰說沒錢不住,倒也還好,要是打腫臉充胖子住了下來,那豈不是吃了大虧。
這已經(jīng)不是私人恩怨,而是人品和道德問題。
現(xiàn)場氣氛異常尷尬,鄭冬冬只恨自己嘴賤,為什么要提起這茬事情。
見此情形,先前總是替鄭總捧場的那名同學趕忙開口,岔開話題:“刑隊長今晚還有公務嗎,要是沒事的話,不和我們一起去喝酒?”
這句我們,當然也包括林辰。
“你也去?”刑從連到?jīng)]有追打鄭冬冬臉的意思,反而看向林辰,有些意外地問。
“是?!绷殖酱稹?
林辰的回答,倒是讓刑從連很吃驚,他看了看在場諸人,一群久別重逢的老同學,一個有錢的經(jīng)理,一個不合群的刺頭。這樣的組合配置,還真是很有趣,而且,林辰居然同意去喝酒?他頗有些興味盎然的點了點頭,說:“好啊?!?
在場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喝了點酒,刑從連既然答應要去,少不得要繼續(xù)再當車夫。
鄭冬冬叫了司機去開車,又安排了幾名代駕,刑從連把桌上的資料整理了下,交到林辰手中,拿上車鑰匙,下停車場取車。
一行十幾人在酒店門口等候,四輛車先后開了上來,為首的,當然是鄭冬冬自己那輛銀灰色奔馳s400。
酒店服務生跑到車邊拉門,鄭冬冬卻故意退后兩步,讓同學先上,他向四輛車的最后看去,特意就要看看刑從連究竟開什么車。
可令他大跌眼鏡的是,刑從連開的居然是輛破吉普,車上灰蒙蒙的,車標也是他從未見過的。
鄭冬冬忽然就有種被裝逼犯擺了一道的感覺。
于是他上車時,臉又黑了幾度。
吉普車里,林辰坐在刑從連身邊的副駕駛位置,后座只有付郝一人。
車里煙味很濃。
從宏景到永川,三百余公里,開車要四個多小時,現(xiàn)在是晚上九點多,想來刑從連大概是一下班就趕過來,只能拼命抽煙提神。
念及此,林辰不由得微轉頭,望著刑從連專注開車的側臉。
遠處湖面漆黑靜謐,環(huán)湖公路兩側,縈繞著路燈昏黃的光暈,車里沒有放歌,氣氛卻溫暖而閑適。
大半日的舟車勞頓,同學會上的冷冷語,好像都刑從連出現(xiàn)的那一刻,消散得無影無蹤。
這種感覺很奇怪,這個世界上,也并沒有魔法一類的神奇治愈術。
可在那一瞬間,林辰只覺得心臟像被人輕輕捏住,然后微微一顫。
“你不必特意過來?!绷殖秸f。
“也不是特地來的,其實是和楊典峰那樁案子有關,王朝捋完了系統(tǒng)后臺,發(fā)現(xiàn)有幾條線索要遞交給永川警方,我就順道過來一趟。”
刑從連的聲音有些沙啞,他開車窗,湖風微微透了進來。
“老刑你真是太夠意思了,你是不知道啊,剛才那個姓鄭小人,說酒店沒有特價房了,非拿三千六的湖景行政套房擠兌我?guī)熜??!备逗录拥匕侵伪常氯碌?,“你說這么大的酒店,還能沒房了,這不是存心的還能是什么?”
“是嘛?”刑從連聽到這話,淡淡地感嘆了一句。
林辰皺了皺眉,低聲問:“不會太破費嗎?”
“我認識朋友在這里,能拿到很低的折扣?!毙虖倪B寬慰道。
林辰只是低頭,卻沒有再問什么。
連酒店經(jīng)理也只能拿六折,那么折扣再低,又能低到哪里去呢?
———
作為永川地頭蛇。
鄭總經(jīng)理請喝酒的地方,當然必須要好過自家酒店。
天人會所,就是這樣一處地方。
它坐落于君山腳下,被一片竹林包圍起來,一側靠山,另一側則是廣袤的高爾夫球場。
將近晚上十點,會所門前的停車場里,已幾乎看不到空位了。
鄭冬冬一行人從車上下來,懂行的同學掃了眼會所門口停著的車,就壓低聲音驚呼:“這里消費會不會太高啊。”
鄭總昂起頭,臉上又不能顯得太驕傲,所以他只能輕描淡寫地開口:“都已經(jīng)訂好包間,也沒有多少錢,你們就放心喝酒”他邊說,還一邊注視著刑從連那輛破吉普。
只見那輛灰蒙蒙的吉普,剛剛在豪車叢中停穩(wěn),車身上還有干涸的泥土印和剮蹭痕跡,因此顯得更加寒酸,鄭冬冬于是笑得更開心了。
與尋常燈紅酒綠的豪華會所不同,天人會所很安靜,整間會所,由一幢幢黑白相間的小樓組成,小樓錯落有致點綴在廣袤的竹海之中。
或許也正是因為占地太廣,明明該是人聲鼎沸的夜場,卻沒有任何喧鬧聲音傳出,因此更令人覺之高貴雅致,比起晶壁輝煌的柯恩五月洲際酒店,這片會所,顯然又隱隱上了一個檔次。而大概是為了凸顯會所返璞歸真的意味,偌大一間會所,門口掛著的招牌,也不過是一塊小木板,木板上刻著簡單的“天人”二字,左下角,則是金絲雀與薔薇組成的logo。
鄭冬冬帶著身后浩浩蕩蕩一群同學,站在會所門口,他慢條斯理地從錢夾中掏出會員卡,遞給手持儀器的工作人員。
門口迎賓的工作人員,位很年輕的姑娘,她穿貼身的西裝制服,脖子上系了條鵝黃色絲巾,氣質溫婉可人,她接過卡片,在儀器上輕輕刷過。
只聽滴地一聲輕響,鄭冬冬點了點頭,熟門熟路地,就要去推門。
“鄭先生,請稍等?!迸s叫住了他。
鄭冬冬收回手,有些不耐煩。
女孩見客人眉眼高傲,卻只是欠了欠身,然后按住耳麥,似乎在確認什么東西。
片刻后,她靜靜地開口:“很抱歉,鄭先生,今日包間預定已經(jīng)全滿?!?
聽見這話,鄭冬冬整張臉霎時就黑了。
雖然明知像天人這種級別的會所,高級會員擠掉低級會員的預定,本就是常有之事,換做平常時間,他大概也就抱怨一句,轉身就走??涩F(xiàn)在情況不同,他身后跟著的都是老同學,尤其是林辰付郝還在,他要真帶著人到了門口,卻又被趕出來,那絕對丟人丟大了,這種情況下,他只能硬著頭皮去爭:“你這是什么意思,我提前一個禮拜就預定了!”
女孩想來也是見慣了這種鬧事的陣仗,臉上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她說:“很抱歉先生,確實已經(jīng)沒有空余包間了呢?!?
這話說得委婉,其實就是告訴他,你的預定名額已被高級會員占用,可此時此刻,他只能裝作不知道:“你給我去查預定記錄,看看我究竟有沒有定!”他提高音量,沖女孩吼道。
女孩還是在笑:“這位先生,請您不要擋住后面的客人。”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我認識你們經(jīng)理!”鄭冬冬說著,就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女孩沒再說什么,左右看了看,守在門邊的魁梧保安,隨即包圍上來。
“現(xiàn)世報啊?!备逗卤е直?,站在林辰身邊,好整以暇地望著眼前這幕鬧劇。
“冬冬算了算了,我看你們酒店也有清吧,我們去那里喝點酒就得了?!币姞睿慌缘娜粟s忙將準備發(fā)飆的男人拉住,勸說道。
“是啊是啊,本來大家聚會,就是開開心心的事情,沒必生氣的。”令一人應和著。
身邊有人給臺階下,鄭總經(jīng)理當然要順勢下來,他看了眼女孩胸前的工牌,趾高氣昂地說:“你給我記著,下次等我和你們經(jīng)理吃飯的時候,會好好跟他提起你的?!?
“您請便?!迸⑦€是笑。
鄭冬冬冷哼一聲,轉頭要走。
恰逢此時,一輛黑色賓利,正好開到他身邊,蹭著他的衣角,穩(wěn)穩(wěn)停住。
他們現(xiàn)在,正站在天人會所門口。
像天人這樣的地方,無論什么樣身份的人,都不能把車開進會所里,這是就是規(guī)矩。
可現(xiàn)在,偏偏有人要開車進去,那么車上坐的人,大概只能是會所經(jīng)理本人。
鄭冬冬定睛一看,果然是天人經(jīng)理的,他退了一步,只希望剛才說得話,千萬別傳進車里。
他心里這樣想,可天偏偏不遂人愿,他眼睜睜看著賓利車后座的車窗,緩緩降了下來。
然而,后座上坐著的,并不是會所經(jīng)理,會所的經(jīng)理,正在駕駛室充當司機。
后座上坐著的,是一個老人。
見到老人的剎那,鄭冬冬只覺得今天出門時,一定沒看黃歷。
“鄭經(jīng)理,是要提起誰?”老人問他。
老人語氣很淡,穿一身再普通不過的中式麻衣,領口用一枚盤扣輕輕搭起,卻帶著久居上位者慣有的矜貴。
聽到這話,鄭冬冬只覺得冷汗都要冒了出來,趕忙點頭哈腰:“邢管事,您怎么來了。”
能讓天人會所的經(jīng)理,都必須開車服侍的老人,姓邢,單名一個福字,是邢家本家的一名老仆。
像邢福這樣,能冠以邢氏姓名的老仆,自然就是鄭冬冬口中,有資格擔任財團高層的邢家嫡系。
鄭冬冬也只是在柯恩五月的高層年會上,見過老人一面。
能在會所門口遇上鄭冬冬,邢福也很意外。
本來,他只是例行巡查,才會到永川來,剛車停下時,他聽見鄭冬冬在刁難會所服務生,所以他降下車窗,只為了稍加警示,也沒有真要懲戒什么人的意思,畢竟沒有浪費時間必要。
因此,話說完,他就要走,就是車窗緩緩上移的剎那,他忽然看見,在門口那堆人最后,在路燈下,站著一位身材頎長的青年。
青年站得很隨意,警服搭在左臂上,頭發(fā)剃成了板寸,臉上的胡子也沒刮干凈,他眼窩很深,臉龐很英俊,顯然血統(tǒng)有些復雜。
邢福覺得自己眼花了。
于是,他伸出手,輕輕揉了揉眉心,然后再睜眼。
青年還是那樣散漫地站著,臉也還是沒有變,邢福這才很確信,自己并沒有看錯。
車窗輕輕關上,天人會所的黑色鐵門,緩緩移開。
老人坐在車里,依舊回頭望著身后的路燈。
“邢老,是遇見了什么認識的人嗎?”會所總經(jīng)理看著后視鏡,恭敬問道。
邢福沒有回答。
車外,天人會所門口。
剛被頂頭上司撞見的鄭總,只想快點離開。
忽然間,門口的女孩再次按住耳麥,里面像是又傳出了什么指示。
“鄭總,請您稍等?!彼俅螌⑷私凶?,稱呼也發(fā)生了變化。
鄭冬冬被定在門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女孩說著,彎下腰,拉開邊門,極為恭敬地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非常抱歉。剛才是我們工作失誤,現(xiàn)在已經(jīng)給您升級了包廂。”
她的腰彎得很低,鄭冬冬卻突然有種如躍云端的歡快感覺,門口的工作人員態(tài)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用說,一定是剛才車里那位老人吩咐的。
賓利車中。
會所經(jīng)理放下電話,他并不知老人剛才為何會那樣吩咐,可像他這樣從底層一步步爬起的人,很清楚,不該問的事情,一句也不要多問。
四周黑暗寂靜,老人依舊沉默地坐在后座上。
片刻后,老人像是想起什么,再次開口,對下屬說:“去買一箱永川純生,冰到8度,等下送過去?!?
駕駛室里的人點了點頭。
“還要油炸花生……”老人頓了頓,又說,“算了,還是我親自去做吧?!?
三墳05.02
大約是因為劇情突轉,原先的普通包間,突然升級成豪華款,鄭冬冬臉上得意的笑容,就再也沒有停過。
天字號包間,在整片會所最深處。
一行人穿過竹林,真正坐下時,已經(jīng)要晚上十一點鐘。
不少人臉上都都帶著倦意,服務生送來酒水單,鄭冬冬反而來了精神。
他將酒水單大大方方攤在桌上,說:“隨便點隨便點,千萬別客氣。”
在場諸人,很多也是第一次來高檔會所,好奇地湊過去看價目表,然后被嚇得不敢說話。
那張價目表上,最便宜的礦泉水,也要三位數(shù)。
見眾人都不吭聲,鄭冬冬很滿意這種震懾效果,他故作熟悉地掃了眼酒單,翹著二郎腿,望著在場唯一的美麗女士,說:“豪真來杯低度的雞尾酒吧?”
照常理,包間里只有許豪真一個女生,正常女孩都會推脫,可許豪真卻半點也不扭捏,只甜甜地笑了笑,對鄭冬冬說:“讓師兄破費啦?!?
或許是小師妹帶了個好頭,在場其余人等,也紛紛點了自己想要的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