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祿山越是遮遮掩掩,徐鳳年反而有些好奇,追問道:“給說道說道?!?
褚祿山撓了撓腦袋,小心翼翼輕聲道:“以前北涼諜子都是祿球兒管的,所以有些殿下三次出行,祿球兒都知道一些,第三次去北莽,義父又給我說了些,所以……”
徐鳳年笑罵道:“有屁快放?!?
褚祿山大概是抱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覺悟,竹筒倒豆子說了一遍,讓徐鳳年默然。原來時下北涼局勢隱約動蕩不安,塵囂四起。褚祿山當(dāng)上北涼都護后,并沒有展開大手腳,越是覺得閑來無事,就胡亂拎了幾個運氣不好的家伙丟到了拂水房,給拾掇得慘了。這幾個家伙有村夫有士子有官吏還有江湖人士和士卒校尉,七八人都是沒能管好嘴的那種,就跟徐鳳年前段時間在酒樓聽瘦猴兒那幫人胡吹海吹差不多德行,聽過也就算了,哪怕被他這個世子殿下撞上,也懶得計較什么。不過顯然褚祿山?jīng)]這份好脾氣,一股腦送到了拂水房,按照褚祿山天馬行空的精心設(shè)計,開始讓所有人生不如死。其中有個正值壯年的村夫聚眾喝酒時說徐鳳年這個北涼世子太好當(dāng)了,這輩子就沒吃過苦頭,世子殿下錦衣玉食,能有老子上山燒炭和伺候莊稼那么苦?結(jié)果到了拂水房,隔三岔五,挨了一百六十余刀,每次下刀數(shù)目和輕重都有區(qū)別,受傷之后立即涂抹上品金瘡藥,期間有醇酒美婦伺候著,痊愈之后立即跟上下一刀。之所以是這么多刀,褚祿山不是平白無故給定下的規(guī)矩,而是按照世子殿下從上武當(dāng)山之前開始練刀殺人,所挨的輕重十六刀開始算起,加上武當(dāng)對敵隋珠公主的東越扈從,到蘆葦蕩殺甲人,鴨頭綠殺榭靈,被拓跋春隼剿殺,柔然山脈跟第五貉互殺,后來鐵門關(guān)神武城兩地,加上被柳蒿師收拾,等等,褚祿山在讓拂水房下刀子之前,就跟他們說過只要吃夠了苦頭,按照他們的不同出身,各自就可以分別到手白銀十萬兩,領(lǐng)兵一千六的校尉,七品官員等等,熬不過,就放他們離開。結(jié)果無一例外,都沒有誰扛過兩百刀,兩名硬氣的江湖漢子,都在斜插腋下腹部那一刀后,經(jīng)受不住,喊著不要當(dāng)開宗立派的北涼幫派宗師了,這一刀是學(xué)端孛爾回回雷矛刺腹那一擊。七八人中,士子書生都是一刀之后就哭爹喊娘退場,竟然還是這名村夫最能咬牙堅持,可惜可到頭來還是沒能熬下去,因為拂水房沒有跟他說到底多少刀才是個頭,別說他們,就連行刑的拂水房也不知曉,只有褚祿山清楚。這些人的確都沒有死在拂水房,安然回鄉(xiāng)回家后,結(jié)果有娘的死了娘親,沒娘的換成死了爹,有姐的死了姐,沒有姐姐的換妹妹,不光如此,一些好兄弟都斷胳膊瘸腿,而且事后都被說成是為他們牽連所害。一些看重名聲的讀書人,都成了聲名狼藉人人唾棄的偽君子,總之,他們最在乎什么,褚祿山就讓他們失去什么。褚祿山的狠辣在于這些人將瘋未瘋之時,又讓拂水房諜子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說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結(jié)果沒有一人愿意答應(yīng),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因為褚祿山宰了他們。
坐在地上的褚祿山一臉云淡風(fēng)輕,輕聲笑道:“他們死前,我就跟他們說,以前你們怨出身不好,只是少了家世背景,其實一點都不怕吃苦,于是我給了你們機會,世子殿下這幾年受傷程度,刨去世子殿下各個境界體魄的倚仗,再根據(jù)受刀人的體力,所承受的疼痛,在祿球兒看來尋常人其實算很少了,按照次序一整趟走下來,也就是三百一十四刀而已?!?
徐驍丟了一瓣橘子到嘴里,一笑置之。
徐鳳年皺眉說了句跟徐渭熊一模一樣的語:“你不無聊?”
褚祿山抬起頭,笑容燦爛,搖了搖頭。
徐鳳年平淡道:“以后你就別搗鼓這種損陰德的事情了?!?
對世子殿下百依百順的褚祿山破天荒說道:“不見著不聽到還好,只要被我褚祿山撞見,有一個我收拾一個,拂水房不差刑具不差人,一些新手雛兒反正也需要熱熱手?!?
徐鳳年轉(zhuǎn)過頭,盯著褚祿山,緩緩說道:“都是北涼人?!?
褚祿山收斂笑意,抬頭跟神情不悅的世子殿下對視,“我褚祿山雖不姓徐,但仍然是徐家人,這輩子都是大將軍的義子,從來不知道什么離陽,甚至也不認(rèn)什么北涼不北涼的?!?
徐鳳年怒道:“褚祿山!我讓你停手!”
褚祿山雙拳緊握,擱在膝蓋上,咬牙沉聲道:“殿下!”
褚祿山一手撐地才能起身,彎腰起身時發(fā)出一串嘿嘿桀桀笑聲,自嘲道:“我褚祿山有潔癖,每天都要換一身華貴衣衫,喜豪奢,每天都要換乘駿馬,嗜美食,每天都要廚子做出新花樣。什么都換,唯獨不換主子。褚祿山恨不得讓所有受恩于徐家的北涼白眼狼,都知道什么一個簡單道理,人生兩苦,想要卻不得,擁有卻失去。只要殿下讓褚祿山掌權(quán)一日,褚祿山就一日見不得有人站著說話不腰疼?!?
起身后這位才學(xué)驚艷城府深沉的褚八叉低著頭,紅了眼睛,慢慢說道:“褚祿山的主子只有義父一人,對待殿下,自從第一次從義母手上捧過襁褓中的那個小男孩,從他對褚祿山笑臉起,就當(dāng)成自己的親弟弟!”
徐驍笑呵呵道:“行了行了,祿山,你給義父坐下,一家人吵什么吵。不過話說回來,吵一吵也好,把心里話都講出來,就沒有過不去的門檻?!?
褚祿山乖乖坐下。
徐鳳年默默走出屋子,獨自站在院子里。
徐驍輕聲道:“祿山,鳳年也是為你好,他信命,最是惜福惜緣,他怕你遭報應(yīng)啊。義父已經(jīng)沒了三個義子,到時候你死了或者是袁左宗死在戰(zhàn)場上,他對我這個當(dāng)?shù)男膽牙⒕危伤帜苷艺l說去?這些年他對梧桐院那些丫鬟都很珍惜,卻又不敢太在乎,就是擔(dān)心哪天她們因為他出了變故……”
聽到這里,褚祿山欲又止,徐驍擺擺手道:“以前不一定,如今這會兒他扛得住。沒法子,誰讓他是我徐驍?shù)膬鹤?。?
褚祿山一拳狠狠砸在膝蓋上。
徐驍笑瞇瞇道:“長生那小丫頭片子,有福相,義父瞧著就喜歡,這會兒趁著義父腦子還清醒,還能管事,先把這樁娃娃親定下了?”
褚祿山愕然,然后就看到義父從袖子里掏出一只掉水嚴(yán)重的翡翠鐲子,外行人一看都知道不值錢幾分銀子,可是褚祿山這么個能讓小兒止啼的大惡人,竟然猛然就嗚咽起來。
徐驍從椅子上站起來,蹲在褚祿山身前,感慨道:“照理說這只咱們徐家的傳家寶鐲子,義父是要幫著你的義母轉(zhuǎn)交給將來的北涼王正妃,可這不是八字沒一撇根本沒影兒的事情嘛,義父想了想,不給兒媳婦,給孫媳婦是也一樣的。你也知道六個義子里頭,你們義母其實最心疼你,說你有才氣,性子淳樸,懂得知恩圖報,還勸你多讀書識字。你也知道你義母流淚的次數(shù)很少,那回你幫義父扛下那么多刀劍,你義母看見你被馬背馱回,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就哭了,還罵我徐驍不是東西,罵我不把你當(dāng)兒子。還有你那次千騎開蜀,義母算了算時日,然后就在山上等了你好幾天,總怕你回不來了,還跟義父說啊,以后等趕緊你有了女兒,一定要親上加親。不曾想你到頭來生了一串的兒子,你義母去世之前,還掛念這事呢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