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爆了,冥間要毀了,大家要嗝屁了,地藏王與音音姐怎么還不來?
冥間的空中。肥胖的易彌勒面色似笑非笑,似醒非醒,坐于火鳥之上,吞噬著頭頂落下的佛光,并未張嘴,一偈無由響起,徹落在這廣曠的冥間,落在冥間眾生地心頭,似乎想安撫這些受苦的生靈臨死前顫怯地心。
“如一縷光。
睜是醒,
閉亦是醒,
后一刻。
如夢醒?!?
他的傷春悲秋臨死之偈剛剛說完,冥間從三個方位傳來一聲噫。
“噫?”
“噫!”
“噫~~”
有表示驚嘆的,有表示欣喜的,有表示糊涂的。第一聲驚嘆之噫,來自于遠方袖手觀看滅世事的阿彌陀佛與太上老君。第三聲糊涂之噫,自然是來自于易天行身下的小易朱同學。
第二聲欣喜之噫,卻是從那些白骨腐尸群深處傳出,不知是何許人。
易天行此時已經(jīng)睡了過去,棄圣絕智,蔽了所有地外泄神識,將自己的所有能量神通全數(shù)用來抵抗,消化體內(nèi)的佛祖滅世之光。
一只黑鐵棍破空而至,倏然間貫穿易天行頭頂那方晶壁,呼啦啦扯著一大片白黃相加,貴氣十足的袈裟,從那個只有針眼大小的冥眼處穿了過來!
“錚!”的一聲巨響,黑棍刺入冥間黑土之中,棍尾微動,霸氣無雙。
那面袈裟,緩緩覆在易天行的身上,于佛光陰風之中,衣尾飄浮,壯美無二。
頭頂落下的佛光驟然間停了!
就像是誰又重新放了個塞子,在人間與冥間的通道之中。
連初生彌勒像地易天行在這佛光下都搖搖欲墜,連阿彌陀佛都不敢輕能住的佛光,除了那已經(jīng)擋了五百年的石猴,還能是誰?
歸元寺廢墟之中,淺坑底部,一個穿著黃舊袈裟地猴兒正坐在那里,他沐浴著佛光,哼著小曲。
沒有人想到在被囚了五百年之后,老猴好不容易脫陣而去此時卻又回來了,他重新坐回佛光之下,渾身上下顫抖著,難受著,一身濕汗?jié)B出褐毛,打濕袈裟。
他為什么要回來?
老猴也不起身,金瞳翻著白眼,看著罩在自己身上的萬丈佛光,尖聲說道:“俺家知道,既然俺家要堵在這兒,你這無根之物,永世不消,俺家也只好永世不出。”
他一拍身邊土地,整座歸元寺廢墟的殘礫都被震了起來,騰于空中,厲殺一片。
滿天殺氣中,老猴戾橫說道:“如來!好教你知曉,俺家先前破陣而去,只是要讓這世上眾人曉得,你困不住俺家!”
他深吸一口氣,滿院荒礫如龍般繞著身體游動起來。
“俺是認死不認輸?shù)募一??!崩虾锏芈曇絷帩B無比,“你要困俺。俺就偏要破陣一次給你看看。”
原來如此。
破陣而出,乃是猴子五百年來最記掛的一椿事情。
但覓那自由只是緣由一絲,他的心中看的明白,只是要破陣。破一次陣,便足以證明如來沒有能力困住自己!
而他之所以會回來
“如來!”老猴對著萬丈佛光尖聲卻輕聲著,“你困俺五百年,便是為了今日但你卻不知道俺家心中不爽。”
“呵呵呵呵!”快意里夾雜著陰寒地笑聲從那紅紅的嘴里吐了出來:“你以為俺家破陣之后便要自由快活,俺家偏不讓你如意!俺家便又回來了,縱使今后不再出去那又如何?你這破光要照億萬年,俺便抗你億萬年,偏不讓你舒心隨意,狗屁!俺家偏回來了!”
俺家偏回來了。
俺家偏在脫五百年之困厄,只享片刻光陰自由后。便又自投羅網(wǎng),寧將今后無數(shù)量劫盡數(shù)付予之古寺之中。但俺偏就回來,偏就不讓你如來如意!
你要佛光度眾生,滅眾生,俺就不讓你度滅,俺就一世坐在這冥眼之上,抗你一世。
佛光大盛,光亮之中。那猴兒坐著的身姿也是那般驕傲。
“善哉善哉,勝佛慈悲,終于成佛。”阿彌陀佛閉目感應(yīng)著人間歸元寺發(fā)生的事情。
“那猴子只是和佛祖賭氣罷了。”
太上老君倒不以為然,微笑里卻夾雜著苦澀,在他的神通算中,今日之事,斷不會就因為石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回到歸元寺,自困于佛光之下了結(jié)且看那易天行還在與身體內(nèi)的佛光爭斗,終有一日是要醒來。他醒來后斷不會讓自己的師傅大人永世困在佛光之下這件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吧。
除非那一家子就這樣與佛光耗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天行睜開了眼睛,身下的鳥兒子又咕咕叫了一聲。
他馬上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輕輕撫摸著自己身上的袈裟,神識一動,將身周的六個火童子收了回去,體腹內(nèi)地佛光蒸騰如霞。他抬頭,看著晶壁外側(cè)那個有些瘦弱的老猴背影,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么。
人間,冥間。
無根無由地佛光在人間貫下。
劫初的本始之火在冥間燃燒。
老猴閉著雙眼坐在光與火的中間,左手下意識輕輕握住了一個人的手腕,那細柔的手腕。
鄒蕾蕾的手腕。
沒有人會忘記鄒蕾蕾,但也沒有人會記起鄒蕾蕾,在目前這樣一個紛繁復雜的境地中。
她仍然沉睡著,安寧著,身體淡淡散發(fā)著清靜地吸引力。
便在這時一股強大的吸力從她的身上迸發(fā)了出來!
易朱一聲暴嘯,易天行雙眼中金芒劇閃,父子二人本自劫初來的那蓬火源,感應(yīng)到了人間那縷劫末的冰息,那股人世間最遙遠,卻又是最親近的味道。
天火化作火龍,直沖而上,扭曲著,變形著,像是舞者的裙擺,又像是春日的柳枝,挾著生命跳躍的氣息,愉悅無比地沖破人間冥間地距離,沖入了鄒蕾蕾的身體之中!
而那記佛光也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猛然變粗,硬生生地砸在了老猴的身上!
一道宏流,一道毀滅地宏流從老猴的身上沖到他掌中細柔的手腕上,然后沖入了鄒蕾蕾的身體中。
毀滅的力量,生命的力量,盡數(shù)貫入到了那位依然沉睡,不知身外事,安寧一片的平凡女子體內(nèi)。卻如泥牛如海,沒有一絲氣息泛出,不論是生命之火,還是毀滅之光,終究歸于寂滅之體。
火還在燃燒,光還在沖涮,一在冥間。一在人間,卻異常奇妙地以石猴為導體,不停灌入寂滅之中。
不論是光還是火,都變作了純粹的能量。扭曲成了雙面沙漏一般,形成很兇險,但是很穩(wěn)定地平衡。
就像是一座橋,貫穿了劫初劫末,貫穿了這個世界的本體。
險之又險,小書店一家四口齊出手,終于成功地化解了冥間的大危機,但同時也將這祖孫三代都陷在了冥眼上下兩方,無法動彈。
冥間的高空之中,在陰風火息環(huán)繞之中。消失了許久地地藏王菩薩,出現(xiàn)在了易天行的身邊。向他行了一禮。
易天行此時肥胖不堪的身軀終于消減了些,眼簾似抬未抬,微笑說道:“菩薩不要說自己剛好路過?!?
地藏王菩薩微笑應(yīng)道:“我們每個人都在路過某些事情。”
易天行微微頜首,柔聲道:“看來我一家四口人,就要與這如來的光芒耗上一生一世了?!彼f的很淡然,似乎很隨意地接受了這樣一個悲哀的現(xiàn)實。
但他還是游魂之時,地藏王菩薩便在一旁暗中看著。自然知道彌勒性情,當另有話講。
“如來之光已經(jīng)穩(wěn)住,如何將這能量轉(zhuǎn)成六道輪回之力?”
地藏王菩薩合什敬道:“如來舍法身,關(guān)閉六道輪回,今逢劫初劫后兩磋磨,只需另有一佛再舍法身,便能重啟六道輪回?!?
“再舍法身?”易天行看了一眼頭頂那光彩陸離的一幕,欣賞著萬丈佛光與跳躍火息在蕾蕾身周體內(nèi)形成的微妙青衡,嘆了口氣:“那自然需要個佛爺了?!?
佛祖舍了法身才關(guān)了六道輪回。那是真正的死亡,無輪回,無重生。無涅磐煩惱,一應(yīng)皆無,歸于虛無。
若此時還需要一佛舍法身,那自然也是真正的歸于虛無。
易天行嘆了口氣,忽然微笑說道:“菩薩,念偏滅定業(yè)真為我聽?!?
地藏王菩薩受教禮敬:“唵,缽啰末鄰陀寧,娑婆訶?!?
一字一句,輕輕響在冥間地眾生中,眾生知道此時要有一位大德舍身再開輪回,喜悲相加,跪于地面,不敢語。
易天行身下的那紅鳥輕輕咕咕,似乎有些悲傷。他卻聳聳肩,身上地天火也隨之跳動,似乎十分歡喜,苦著臉說道:“想不到俺也有當黃繼光的勇氣啊。”
地藏王菩薩微笑頌出三皈依:“自皈依佛,當愿眾生,體解大道,發(fā)無上心?!?
易天行喃喃隨之念道:“當愿眾生,體解大道,發(fā)無上心原來是這么個意思?!?
冥間遠處,阿彌陀佛已收去光佛寶像,化作一面貌尋常僧人,閉目以大神通觀察著那處的動靜,發(fā)現(xiàn)佛光入冥之厄終于暫時消除,緊接著卻聽到了體解大道,發(fā)無上心八字,不由面露微笑,對身旁太上老君說道:“老君,我要去發(fā)無上心了,你慢慢看風景?!?
阿彌陀佛發(fā)愿要去舍身重續(xù)六道輪回,歸于虛無之前,終于講了句頑笑話。
人間佛光下,老猴咬牙心想著,自己那徒兒還有如花美眷,就這般嗝屁,未免也可惜了些。俺家眼下也算是個正牌佛爺了,褐發(fā)猴送白發(fā)人的感覺不咋嘀,難不成要俺舍身去?可那果酒還沒喝夠,書還沒看完。
人間冥間三尊佛,此時不約而同地準備赴死去。
便在此時,地藏王菩薩卻笑了起來,回首望了一眼阿彌陀佛所在之處,抬頭望了一眼老猴所蹲之地,復平視,清湛雙眼望著易天行,一字一句說道:“爾等即便要發(fā)這大心,又怎知道如何發(fā)?”
易天行一愣。
地藏王菩薩又笑道:“那個解脫的法子,只有我知道。畢竟我在冥間看這佛光也看了數(shù)百年,他滅度眾生。我啟度眾生。”
易天行這才發(fā)現(xiàn)地藏王菩薩的笑容有一絲詭異,有一絲調(diào)皮,就像是一個搶到了糖果地小孩子。
“自皈依佛,當愿眾生。體解大道,發(fā)無上心。”地藏王菩薩黝黑地臉上微笑浮起,道道經(jīng)文無由響起,環(huán)繞在他的四周,他雙手合什,飄浮于冥間正中的天空中。
“咔嚓!”一聲巨響,如霹靂般響在空中。
一道電光擊中了地藏王菩薩的寶像,菩薩身著褚身袈裟,頭戴瓏空之冠,斗持錫仗。于彩云之上,迎這道電光。寶像清光煥然,十分美麗。
遠處隱隱傳來某只靈獸的嚎叫。
眾人隱隱明白了些什么。
空中忽然又幻出無數(shù)地藏王菩薩寶像,游于冥間四周,如風如霧,迅疾攏回,歸于一身。
清光中,菩薩合什無語。寶像莊嚴。
忽然,冥間落下雨來。
這雨不是從天而來,卻是自忉利天而來,其中蘊著無量香華,溢滿陰間無限土地,又有天衣珠瓔現(xiàn)于四周廣闊土地,遠處隱隱可見遠古諸佛向此方禮敬,更有藥師佛攜月光日光二尊大菩薩現(xiàn)于空中,均面帶虔誠。向地藏王菩薩行禮。
“南無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
“南無大愿大力地藏王菩薩?!?
“南無大行大智地藏王菩薩?!?
“南無安忍精進地藏王菩薩?!?
“南無十輪撥苦本尊地藏王菩薩?!?
眾佛眾菩薩默然稍許,天花紛紛墜下,禮敬曰:“南無光明金剛地藏王菩薩?!?
易天行的胸口似乎被某些東西堵住了。尤其是聽到最后的光明金剛地藏王菩薩稱號之后,這才真正明白了一些東西。他與地藏王菩薩連話也未曾說過幾句,在冥間相見之后,便是以游魂之態(tài)學習菩薩手抄的彌勒下生經(jīng),其時菩薩曾道:世間本無大迦葉。
確實沒有大迦葉,自己這肉身便是大迦葉一屬,那下生經(jīng)中大迦葉成佛,又是暗指什么?
地藏王菩薩作彌勒下生經(jīng),指大迦葉輔佐彌勒度世,最后成為光明佛。原來,這光明佛便是他自己,菩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去路。難怪世間常,此菩薩在釋迦牟尼佛滅度以后,彌勒佛未生以前,擔負救度眾生地重任。
清光中,地藏王菩薩來到易天行的身前,微笑道:“彌勒,我去了?!?
“為什么?”
“因為這是冥間,
無比充分的理由。
易天行面色一片莊穆,雙掌合什。
雨下地越來越大,沖涮著冥間那些肅然枯槁地一切,清心香意彌漫心間,大千毫光現(xiàn)于頭頂。
地藏王菩薩已經(jīng)消失在了這個空間里。
而易天行的頭頂冥眼卻已經(jīng)不見了,只留下一個如同渾沌般緩緩運轉(zhuǎn)地黑玉盤,其間力量之仁厚實在是前所未見。
漸漸天火弱了下來,人間從冥眼處貫入的佛光也被盡數(shù)納入那塊玉盤之中,毀滅與生命在玉盤中形成了完美的流淌,看上去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美感。
一道微弱的光芒從黑玉盤中耀出,那便是地藏王菩薩,不,或者應(yīng)該說是光明金剛佛解體后留下的心愿,就像一顆星星般,看著這冥間的眾生。
易天行微微偏頭,面色木然,在人間地時候,贊嘆于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敬佩有加。來到冥間后,數(shù)月相處,卻是無知無識的游魂,心道自己與這位可親可敬的菩薩應(yīng)該沒有太多感情,但不知為何,此時他的心中依然是悲傷一片。
冥間之苦已去,人間亦歸太平,但他卻一絲喜意也無。
遠處,太上老君驚嘆道:“原來地藏王菩薩早已成佛。直到先前才真正顯現(xiàn)出他的境界來?!?
那境界只是顯現(xiàn)了一瞬,便歸于虛無。
阿彌陀佛正盤膝坐于地,不停頌經(jīng),聽著這話。抬頭淡淡道:“無數(shù)劫前,他便已圓滿為佛,只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罷了若不是今日這般,只怕他依然愿意守在冥間,超度無數(shù)劫來地亡魂?!?
太上老君面色亦是一片肅然,贊嘆道:“化己身為輪回,以佛身之虛無,換得地獄之希望,此等大愿。殊可贊嘆?!?
阿彌陀佛淡然道:“末法時代,無數(shù)佛起。今日一日間,人間冥間現(xiàn)出三尊真佛來?!?
“你還以為這是末法時代嗎?”
阿彌陀佛微微一笑,隨著老君往更遠的地方離開,只是那背影不免有些蕭索無趣。
在人間,老猴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手搭著涼蓬。發(fā)現(xiàn)如來那廝留下的光全部沒了,這才滿意地咂巴咂巴嘴,扭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身后紅屁股下開出一朵白蓮花來。
蓮花之上,有靈魂滲出,面色無喜無悲,無知無識,逕往人間各處投胎,其中有一孩兒面卻是帶著一絲笑容。
那柄一直在鄒蕾蕾身邊輕輕扇著地青扇子也落到了廢礫之下。沉睡中地女孩子面色一片紅潤,左手尾指微微動了一下。
地球之外極遙遠的太空之中,那兩尊相依相偎。被凍成冰雕一般地血菩薩,驟然間失去了與塵世的聯(lián)系,在萬分之一秒內(nèi)動了起來,卻來不及像過去無數(shù)世里那般互相廝殺葉相微微翹起唇角,給了勢至菩薩最后一個微笑,勢至菩薩卻依然是淡淡的然后便在另一個萬分之一秒后,二尊大菩薩,像粉末一般地散開,變成了一大蓬夾著血色的冰粉,混在了一處,再也分不開來。
只有粉末中的那根夾著血絲的指骨,不知為何憑空不見。
冥間,眾佛眾菩薩正靜立祥云之中,看著高空之上,乘在火鳥之上的佛,等候著彌勒歸位。
易天行手指輕輕拈動著,不知道是在玩著什么,輕聲說道:“經(jīng)中寫著牙齒,怎么變成指頭了?”
滿天梵唱起,滿天鮮花落,滿天絲竹,滿天天女,敬畏候于外。
東方凈土藥師佛在兩位脅侍大菩薩的拱衛(wèi)下,來到高溫熾烈地火鳥之旁,合什禮敬道:“請彌勒佛歸位須彌山。”
易天行卻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把玩著手中那東西,若有所思。
一陣尷尬的沉默。
他睜開雙眼,眼神凌厲如電火般在藥師佛面上掃過,藥師佛面色不動。
“你來作佛祖?”易天行開口問道。
藥師佛面上卻無震驚,只是微笑著搖搖頭。
易天行也笑了:“既然你不肯做,將來總是我做,那到時候是我管你還是你管我?”
藥師佛也笑了,退后祥云之中。
日光菩薩與月光菩薩正要隨佛退去,易天行卻將日光菩薩喚了回來,開口又是那句話:“讓你做佛祖,你做不做?”
日光菩薩與藥師佛不一樣,面色一凜道:“彌勒荒唐?!?
易天行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眼,又問道:“那讓你做地藏王菩薩,你做不做?”
日光菩薩微驚,合什道:“為何是我?”
“因為我在冥間地時候很想看日出?!币滋煨衅X袋,“那時候我還只是個游魂,想來這冥間的生靈們,不論是惡是善,總是喜歡看看太陽的。”
日光菩薩看了一眼冥間頭頂那粒微弱星光,微笑浮上面龐:“南無彌勒,我今發(fā)下大愿,地獄不空,誓不成”
“別!”
易天行吼道,打斷了日光菩薩最堅毅的愿念:“別再來這套傷神玩意兒了,哪天你不想做了,我去撈人來做,別做的委委屈屈的?!?
一片死一般地寂靜,日光菩薩領(lǐng)命去重修地府。重行六道輪回自然之理。
便只有無數(shù)祥云飄浮于易天行地身旁,他早已擺手讓這些和尚們把那些天女散花什么的都收了起來。
佛界諸能恭聆彌勒訓話。
“咳咳?!彼攘藘陕暎鰹殚_場白,“我隨便說幾句。”又摸了摸身上這件佛祖衣缽的袈裟。才發(fā)現(xiàn)袈裟上破了兩個洞,露出自己不雅地胸部來,不由輕聲異道:“誰使過抓奶龍爪手?”
旋即才明白,這上面一個洞乃是與勢至菩薩寶瓶同歸于盡的冰雪衲,另一個洞自然是老猴生生戳破的。想通了此節(jié),他才又重新開始說話。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死過的人,所以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所以我要說的是,我和如來不一樣,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地想法,他玩大乘。我玩小乘?!?
易天行的目光掃過諸天祥云,云中諸能皆能感覺到這目光里蘊含著的一絲威勢。
“我下面說地,或許你們不愛聽,也無所謂?!彼f道:“佛祖是我們地老師,老師錯了,咱們就別跟了,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這句話雖然像放屁,但畢竟不是太臭。佛說輪回是苦,我且由他,佛說有生皆苦,我就不樂意聽,我現(xiàn)在聽著這四個字就煩?!?
“輪回其實也沒什么好苦的?!彼冻鰸M口白牙,“想我在冥間大黑山上發(fā)呆,其實發(fā)呆也是件幸福地事情亞?!?
藥師佛聽著這話不妥,大為震驚。按今世佛祖彌勒如此說法,若輪回不為苦,那誰還去修佛去?其間隱著的意思。豈不是要將佛家的根基都毀了去?
誰知易天行此時卻把兩眼一閉,說了句就職宣到此為止,便*在鳥兒子身上沉沉睡去。
他確實累了,身累心累。
諸佛離散,留下侍者菩薩候于側(cè)。
易天行抱著兒子在空中睡覺,閉著的雙眼卻有些微濕,手中不再摸娑那根佛祖留下來的指骨,輕聲說道:“有生皆苦個屁,活著就是好的?!?
他雙指一用力,就像他師傅當年捏碎果核一般,將這牢不可摧、法力驚人的佛指舍利盡數(shù)碾成粉末。
幾年后。
高陽縣城忽然來了一大批建筑隊,將原屬古家地一大片莊圓全數(shù)鏟平,鋪的平青整整的,在上面種了許多草,又修了間并無隔斷,大到不能再大的房屋。
這幢大房子鄰江,每到暮時,便能看見萬道流光如金龍輕晃。這一日,沿著江邊置了個小桌,桌上擺了個熱氣騰騰的火鍋,但卻沒有人來吃。
在火鍋的前方,*著江邊的草坪處,正有幾個人站在那里看江水。依照高低順序排列著,最左手邊是易天行,然后是師傅大人,然后是已經(jīng)快要超過老猴的小易朱,最邊上是那個一直沉睡不醒的蕾蕾媽。
易天行地余光看了一眼師傅,這才發(fā)現(xiàn)師傅他老人家原來身材并不如何高大。
除了睡著的那個,剛才還站著的三個男人極有默契地同時蹲了下來,嘴里一人拿了一根草叼著玩。
“媽什么時候才能醒?”
“過幾天吧。”
“歸元寺修好沒有?”
“莫殺正在處理?!?
“其實俺這輩子,最佩服地就是如來?!崩虾镉朴普f道:“在歸元寺里這五百年,想的便是出來后,如何面對自己這個最大的敵人,料不到如此厲害的人物,居然把自己給玩死了。”
老猴忽然說道:“你去把那唐朝和尚接回來。”
易天行面上浮出微笑,說道:“知道了。”
片刻后,他出現(xiàn)在梵蒂崗前的廣場上,遠處的鴿子不知道為什么,都飛了過來,繞著他的身體,似乎十分喜歡他身上地氣味。正在石板廣場上行走的教士們卻紛紛離開。
易天行找到那個屋子。推門走了進去,然后看見利果斐又在吃海鮮燒烤,不由苦笑道:“師叔,師公呢?”
利果斐苦笑道:“猜到你會來。剛才就走了,好象跑老二那里去種樹去了?!?
易天行挑挑眉頭,想不到膽小的師公居然還怕師傅揍他,聳聳肩,問道:“師叔,你是準備回須彌山還是和我們一起去住?”
利果斐搖搖頭,嘆了聲故土難離,然后似乎想起件事情來,說道:“你答應(yīng)教皇的事情,要不要我給你回個話?!?
“不用了?!币滋煨械啬抗獯┻^層層房屋石墻。望向教皇住的屋子,似無意間說了句:“尼采。1882,快樂的知識。”
“上帝死了?”二師叔嘴里的海蟹螯子咔嚓一聲斷開。
一年后教皇死,白煙升起。
說完這句話后,易天行就離開了歐洲,自然也不知道在東歐某個山林里發(fā)生的一件有趣事情。
血族中以智慧著稱的弗拉德,此時正看著面前那個寶貝兒少年,已經(jīng)快要發(fā)瘋。血族本來是通過初擁來繁衍后代。生育的純種血族,幾百年也難得見到一個。而在幾年前,一位族長大人,終于成功地誕下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一降生就顯示了強大的實力,也顯示了極大的怪異。
弗拉德就順理成章,成為這血族孩子的老師,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永遠無法教會這孩子任何血族地本領(lǐng)因為對方拒絕學。
就如此時。
小血族為難地伸出身后金光閃閃的肉翼,對著面前葡萄酒杯里地鮮血。滿臉不忍:“善哉善哉,這如何使得?”
藏上雪原,高峰之上。易天行負著雙手,看著雪原上的那串黑點,面色溫柔。
在冰雪之上,扎西喇嘛正領(lǐng)著自己的三個徒弟虔誠的行走著。此時風大雪大,如刀子般刮在眾人的臉上,但卻止不住這些虔誠人的步子,因為他們要趕去藏邊某處傳道。他的首徒便是曾經(jīng)上過五臺山地黑臉小喇嘛,此時年紀已經(jīng)大了,露出沉穩(wěn)的神色,面上堅毅無比。
身后卻是兩個可愛的小喇嘛,是幾年前扎西喇嘛在湖畔揀到的。小喇嘛年紀大小,奶氣未褪,腿腳自然不快,跟在師傅和大師兄身后十分辛苦,但卻沒有喚苦,拖著小腿踩雪而行。
落在最后面的小喇嘛長的格外漂亮,拉著前面小喇嘛的袍角,想借些力,不料卻被發(fā)現(xiàn)了,便嘻嘻一笑,從懷里取出個物事遞了過去。
被他借力的小喇嘛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接過那東西,看了兩眼。
“師兄,這是師傅從北邊學的法子?!?
原來是兩個凍柿子。
沒有一絲表情地小喇嘛接過凍柿子后,和漂亮的小喇嘛一起抱著啃了起來,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只等扎西喇嘛在前面招喚,這才趕去。漂亮小喇嘛討好地遞了個給大師兄,大師兄卻是面色不斜視。
漂亮小喇嘛和面無表情的小喇嘛互視一眼,然后專心啃著手掌中地凍柿子,啃的吭哧吭哧的。
易天行站在雪峰之上,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捂著唇笑了起來,笑的吭哧吭哧的,淚流滿面,低聲道:“塾傻東西,這凍柿子哪是這么吃的。”
風雪依然,人卻已故。
回到高陽縣,在爺爺?shù)膲炃疤砹艘欢浒谆?,再回到江邊時,他并不意外地發(fā)現(xiàn)師傅不見了。
老猴本就不是能在一個地方呆下去的人物,限著親情,陪了自己這么久已屬難得。喊自己去接師公,只怕便是借此分離,免得師徒二人學那些娘們玩楊柳岸曉風殘月。
“蕾蕾醒來,看不見師傅,只怕有些失望?!彼⑿χf道。
小易朱聳聳肩:“又不是看不見了。”
“那倒是?!?
“聽說天上真武敗了?!?
“知道了?!?
“聽說玉帝要打掃門庭了?!?
“不關(guān)我事?!币滋煨械f道。
“二郎神的事兒好象有點兒麻煩,所以師公上天去看看?!?
易天行笑了起來:“總算能出點兒事讓他老人家活動活動筋骨?!?
一陣沉默后。
“爹”
“噫?今天怎么不喊易天行?”
“爹啊兒也有活動筋骨的想法?!毙〖一锴由f道。
易天行看了他兩眼,自嘲地搖搖頭:“去吧。”
一道紅光閃過,直奔天上隱月,江邊再無別人,只有易天行與鄒蕾蕾,還有身后那幢大房子。
某一日鄒蕾蕾在他的懷中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再看見了那張熟悉憊賴的臉,十分欣喜地摟住他的脖子,腦袋在他的胸膛上蹭:“回來了?”
易天行笑了起來,露出滿口白牙:“不是我回來了,是你回來了?!?
接下來才將這些年來發(fā)生的事情講給她聽。鄒蕾蕾這才知道自己原來已經(jīng)睡了幾年,而在自己沉睡的時候,發(fā)生了這么多事,而葉相一時間,女子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之后才開口說話:“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我卻只是做了一個夢?!?
“想明白了才知道,人生,就是一場夢?!彼麚е?,認真說道:“也許俗了些,但是不假?!?
許久之后。
天上一道青色劍光閃過,易天行知道那女子終于上天,出于禮貌,微笑著向那道流光揮了揮手。
看著面前不停東流的江水,易天行心中感慨,回顧過往的這些年,又想到老猴轉(zhuǎn)述的他與葉相最后那次對話,再看著這件事情的結(jié)局,不免生出些疑惑來:“如果葉相不是因為我,只怕還是會老老實實地被勢至菩薩殺死,而不會參與到這些事情中來。難道真的什么都不做,才是大智慧?”
他看了一眼自己懷中女子的滿頭青絲,不由微笑浮上面龐,心想也許真是對的,這女子便是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做場夢,等著這些事情發(fā)生好了。不論是佛祖,觀音菩薩,還是自己,或許都是那種自擾之的庸人。
他指著長江的對岸,說道:“如何能到達彼岸?”
“難道要*無上的智慧和堅忍?”
鄒蕾蕾輕聲說道:“或許我們就坐在這里看,看上幾億年,那彼岸便成了此岸?!?
老猴走后三個月,天雷,印尼海嘯,死傷無數(shù)。易天行和蕾蕾回到省城,沒有住進修繕一新的歸元寺,而是在湖畔小書店后面又蓋了間大屋,等著師傅和鳥兒子回來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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